早年路的崎岖,很多是由于石头,尤其所有的山路。我的家门口有两块青石,是大门的柱石,由于长出门许多,可以坐在上面。这是两块被磨得很平的长方形石,爷爷曾经把家里祖传的两块平整的更大的方青石做了村里一口水井的井台,证明他曾经不是一个悭吝的人。被磨平的石头做了各样的用品,建房、雕塑、刻字,甚至用来铺路。但更多的路是由于石头的凹凸,而显得高低不平,坎坎坷坷。
以前的村里,显见得许多的石头,我出门的时候,经常和它们打一下照面。它们断断续续、错乱无章地出现在我的眼里,东倒西歪地卧在某个地方,习以为常就熟视无睹了。人们随手就会找一块搬走。有一天我会发现某个地方好像少了那么一块,那一定是被人搬走了。石头占在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个地方被认为是它的,自带了一些气场,它自己不动,一般的风雨雪霜只是从它身边掠过,不会挪动它。当然,它也许会印下许多的影子,包括我的一些。多年前我从许多的石头前经过,我想现在还能找到其中的一块的话,我的以前的某个片段可能印在它里面,我也许能不意间能发现,藏在它其中的某一朵雪,某一滴雨,一缕漫不经心的微风,或者是还在阳光下微笑着摇曳的一片树叶。
做一棵草,被旁边的石头看着长大,看着枯萎,或者是被虫子或牲畜吃掉。大家没有太在意这个,但这个可能对石头来说,是非常揪心的,这么强大的关怀,沉静得一般人就很难理喻和看到了。石头成为一块石头,尤其是非常普通其貌不扬的石头,是因为它不想太被留意,能安生地躺在某个地方,不羡慕成为其他的器物,即便是能摆在富贵高堂上的。做一块普通的石头一定是无数石头的梦想,不想被打扰,能静静地卧在某个地方,即便中间被外来力量搬动到另一个地方,也能随遇而安。石头到了一个地方,想着想着就不再想什么。成为一块石头,天生就像是不着急的样子,但谁知道当初它也许是怎么着急的啊。
也不是因为崎岖坎坷,就才去怪石头。是因为你非得从这踬踣的路上走,或者去开了这样的一条路。走过之前会有许多埋怨,走过之后会有无限回味。更多的石头其实选择了不被打扰,假如自己真是一块石头的话,就是基本选择了这样的命运,更多的石头其实是天然无碍的,与世无争,石头毕竟太多了啊。了然石头的许多品质,许多人是不是也会生出做一块最普通的石头的梦想。我从小就生出了收藏一些石头的想法,石头天生的重,有些又那么大,我是无能为力的,我只能收藏一些小的石头,有的小如沙粒。因为这个嗜好,经常被看作同石头一样地傻,我没有认为自己傻,或者我不认为石头傻。再说,傻有那么不好吗?石头的安静,沉着,竟然没有那么多非分之想,也不会去主动惹是生非,而世间诸如很多这种,在石头看来,也许就是可笑的。
很久我认为自己是一块石头,或者要是一块石头就好了。但是我是,又无可奈何地不是。我对着石头思量,叹气或者哭泣,但石头一脸惘然,毕竟是石头,能够不动不念,或者是,没有让人看到它的动念,它内深也许在为一个曾经的灵魂祈祷,超度更多的不安,而只让我们看到一个稳如磐石的形象。更多地专注石头后,我为石头痴迷,一块石头不知道我在想它,或者是知道了也只有等待,等待我能到来的那一天,或者我终不能到来的最末日。
以前在乡村和山上,遍眼可及的石头,于今在城市里平坦的街道上,却难以见到。我顺着城市的大道,找了好久,也没见到拳头大的那么一块。是我运气不好。有许多的石头被运来在城市园林做点缀,人是在说,尽量与自然融合,虽然在无限作秀,无限地修饰和破坏自然。我经常梦想自己站在一条河边,能看到河里许多的各种颜色的大大小小的石头。童年时夏天一个炎热的中午,我跟着父亲从亲戚家回来,路过村头一条不宽的红沙河,河水十分清澈温和,水下的沙石历历可见。我们忍不住在那里洗澡,洗澡的时候我能用自己的小手,尽意地抓取河里的小石头。这条河是从我们村西的山上流下来的,河里的石子也是成年累月被水冲刷下来的。现在那条小河可能没有了,许多的沙石也会被埋没,找不到了。多年后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着那条清澈的河,那些小小的石头,那个夏天的中午。只是没有再对父亲提起过,那个最阳光灿烂的时刻。多年后父亲不在了,我只能让自己回到多年前那个中午,找到能够诉说的那个身影。看到那个身影也许变成河里某一块小小的石头。人的最后,可能都要变成一块石头的。母亲说父亲变成星星了,但星河欲转,是那些发光发亮的石头,偶尔不小心暴露了多少慈爱、天真和好奇啊。
无数次看见,看着那些清水河里,那些数不尽的石头,即便这河水干涸了,我知道我目光的水,势必造就一条清澈的河,把那些石头抚摸。而有石头的地方,基本上就有水流,不管它是风是雨,还是思念。
作者简介:斗闻,本名刘尚东,曾用名刘庆宗,山东安丘人。大学毕业后曾在煤矿工作,后流转于社会各行业。第十届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
(责任编辑: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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