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卵巢能把生命带到这世上,同时又是一个蕴藏近300万颗卵子的金矿。

当取卵变成一门生意,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人体交易》书中展现了这一隐秘又残酷的交易的真相。

在这门生意里,有好心的医生、流水线上的庸医、绝望的夫妻和不太像样的企业家,他们全都在争夺一个原料来源——育龄妇女。

当来自穷国的贫穷妇女将卵子卖给有企业家干劲的医生,医生再把卵子卖给富国的有钱人,不免引发了一连串引人注目的伦理议题:把妇女当成母鸡,给她注射类固醇,借以取得她的卵子卖出,这样真的可以吗?

在窥见种种不忍卒睹、荒诞离奇的现象之余,不由得思考其中的道德困境,以及这一鲜为人知的产业对当下和未来人类的生活所造成的影响。

一、活跃的市场,多样的价格

过去十年来,全球的卵子需求量呈指数增长,生育产业已同步长成一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巨兽。市场异常活跃,有各种价位、各种服务提供。在美国,卵子植入服务包括了捐赠者卵子、实验室工作、体外受精程序,收费高达4万美元以上。但若是在塞浦路斯接受体外受精,则可省下大笔金钱,这足以诱使世界各地的人们前往塞浦路斯。

1992年,崔考斯用体外受精技术帮助一名49岁的妇女成功怀孕,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这一成就使得其祖国塞浦路斯——一个位于地中海中央的小岛国,以其崎岖的地形、疏忽的监管、全球化的经济,成为全球卵子贸易的焦点。

在塞浦路斯,接受体外受精技术的全套卵子植入服务的费用为8000至1.4万美元不等,相较于西方世界第二便宜的地方,费用低了30%。更重要的是,患者等待植入捐赠者的卵子,很少有等超过两周的。对于从英国飞来的妇女而言,可谓是一大福音。因为英国对捐卵者有严格的规定,等候名单已排到2年以上。

美国妇女卖出一批卵子,平均可获得8000美元。若是常春藤盟校毕业生,且有运动员体格者,价格更是高达5万美元以上。在美国这个最为开放的市场,潜在的捐赠者把个人资料贴在网上,供患者细读,SAT成绩每高出100分,卵子价格就会增加约2350美元。另一方面,没受过教育的乌克兰妇女,在基辅接受准备激素的注射,然后飞到塞浦路斯被提取卵子,并且没有术后照护就被送回家,她们的一批卵子只值数百美元。

尤里·维林斯基创办的佩特拉诊所是位于美国芝加哥的生殖遗传学研究所的子公司。尤里2009年去世后,诊所由其子欧雷格负责经营。2010年2月初,该诊所网站上列出了一堆捐卵者,当中包括许多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由于捐卵者只会在佩特拉诊所待上短短两三天,所以他们是在国外诊所注射多剂激素,然后飞到佩特拉通过手术取出卵子,再飞回家。网站上没有照片,但清单上有详细的描述。其中一项如下:

编号17P,乌克兰人,身高175cm,体重59kg,血型B+,

发色:栗色,眼睛颜色:棕色,教育程度:大学,职业:艺术家,年龄:23岁,

抵达日期:2月2日至10日,预计取出日期:2月5日至7日。

塞浦路斯的捐卵者大多来自人口相对较少的贫穷东欧移民,她们急于贩卖卵子,任何价格皆可接受。虽然塞浦路斯政府的统计资料并未划分捐卵的类别,但是所有的诊所都强调备有大量的东欧捐卵者,这是因为东欧人皮肤白皙,受教育水准高,很容易就能推销给西欧顾客。塞浦路斯的俄罗斯人、乌克兰人、摩尔多瓦人、罗马尼亚人共有三万人,估计当中有多达四分之一的人卖卵。

零度以下的贮藏容器是专用于冷冻存放人类卵子的。这些装有卵子的桶放在西班牙巴塞罗那的马奎斯协会地下实验室里。在西班牙,卖卵者多半是移民与学生,卖卵可赚得800至1500美元。

翻开俄文周报,夹在后面几页的招工广告之间的,是征求捐卵者的广告。上面的俄文如果翻译出来,大意就是:“需要捐卵者来帮助没有孩子的家庭。”还附上电话号码,可联络未具名的诊所。凡是读了广告的人,都知道对方会付款买卵子。

这类广告在塞浦路斯的媒体上更是普遍,但与三四年前相比,现在的征卵广告似乎少了些。有可能是因为塞浦路斯即将抵达饱和点,多数的潜在捐卵者已被招募,现在要找到新的卵子来源比较困难。为克服难关,许多诊所现在转而依赖侦察员去主动寻找及结交有可能捐卵的妇女。

二、生育诊所的卵子侦察员

我找到了娜塔莎,她目前正在塞浦路斯的知名生育诊所之一担任侦察员,她同意跟我会面,讨论她的工作内容,条件是我必须在书中更改她的姓名。

娜塔莎说,诊所大多想找俄罗斯的捐卵者,因为西方客户希望生出来的孩子肤色较白,这一点对诊所也较有利,因为移民就业前景不佳,找俄罗斯人不仅比当地人容易,也比较便宜。恰巧娜塔莎自己也是来自俄罗斯的小村庄,15年前来到塞浦路斯。

娜塔莎特地描述了一名典型捐卵者的状况:“一开始她在网上认识了一名塞浦路斯网友,当来到塞浦路斯时,还以为自己会过上很好的生活。可是,两三个月后,他们分手了,她没工作、没签证、没地方住,也没方法可赚钱。对这里的俄罗斯人而言,要取得合法的文件很困难,而她必须马上赚到钱。最后,她想到自己拥有的就是健康的身体,如果幸运的话,还会有相当漂亮的长相。”

娜塔莎跟我说,

从事侦察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没遇到过哪个女人是基于钱以外的理由捐卵的。

她说她说服了一位被困在塞浦路斯的女人,那女人后来在娜塔莎的沙发上睡了一个月,卖卵子给诊所,“她拿到钱之后,就买机票回家了”。

甚至有时候,就连医生也要亲自出马,寻求捐卵者。卡门·皮斯拉鲁是罗马尼亚人,之前的工作是在塞浦路斯与希腊的夜总会跳舞。她说,在她生下第四个意外怀上的孩子,还住在医院等待复原时,曾帮她安排孩童领养事宜的医生问她愿不愿意卖卵。她说:“他知道我的处境凄惨,我没钱又没方法可以养家。”现在的她没稳定的工作,替人打扫房子维生,脸颊上还留着几道明显的白色疤痕,那是某个负心的情人用刀子攻击她所留下的。

皮斯拉鲁说,医生出价2000美元现金,她当场回绝了。可是,那位医师不放弃,接下来的一个月,每周都打电话给她,希望她会改变心意。不过在他失败后,转而希望她介绍几位可能会答应的妇女,她把几个名字给了他。后来,她认识的这几位女性接受了他的出价。她说:“这里有许多妇女卖卵子维持生计,我们全都是弱势者。”

三、她们都在找方法活下去

大学文凭是吸引顾客的一大卖点,因为顾客最多只能知道捐卵者的文凭,所以大学文凭就显得更重要了。然而,

更可靠且更少提及的卵子来源——尤其在失业率已上升到接近20%的西班牙——则是非法南美移民,因为除了卖卵外,她们很少有其他的赚钱选择。

西班牙自1980年代中期起一直是寻求不孕治疗的欧洲妇女之首选目的地,这些诊所在西班牙各大学大量招聘,偶尔会在校园里广发传单。

英国的捐赠者妊娠网共同创办人奥莉维亚·蒙塔奇表示,对于这点,多数买家都觉得没关系。该网络帮助不孕夫妻,让妇女借由捐赠的基因物质受孕(蒙塔奇的丈夫不孕,她的一双儿女是经由捐精者的精子受孕诞生的)。“妇女大多不在乎卵子实际上是从哪里来的,她们受够了不成功的生育治疗,所以不管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都愿意。”

智利移民妮可·罗吉奎兹(化名)说,她抵达西班牙不久后便将卵子卖给了一家诊所。她说:“我们不是非法移民,我们是学视觉艺术的学生,可是我当时还没拿到工作许可,捐卵似乎是很容易赚到钱的方法。”她很清楚诊所期望的捐卵者条件。“我的皮肤有点黑,不过,幸好是冬天,我那时真的很苍白。到了诊所后,他们问我,我的肤色是怎样的。我化了大浓妆,这样他们就说我的肤色是白色。”

她一边笑,一边讲述着首次跟诊所招募人员的对话:“我问对方:‘你们买卵子会付多少钱?’对方纠正我,说:‘你是说捐卵子吧。’我说:‘对,抱歉,抱歉,是捐卵子。’”在采集卵子时,她选择全身麻醉。等她醒了过来,一个装了现金的信封放在她的身旁。她说:“那就好像招妓之后,把现金丢在床头柜上。”1400美元的报酬足够让她过4个月了。

曾担任巴塞罗那德克赛丝诊所的患者助理兼国际协调人的克劳蒂亚·西斯提说,这些妇女的经验全都相当类似。她说:“多数的捐卵者来自拉丁美洲,对她们而言这是最轻松赚钱的好方法。”有的捐卵者甚至成为职业捐卵者。“我认识一位巴西妇女,她在一年内卖卵四五次,然后生了病。虽然她很瘦,但他们还是一直接受她的捐卵。”

我采访了许多未通过诊所公关部门而独立追查到的捐卵者,他们大多诉说着类似的故事。

阿根廷移民奇卡说,她去捐卵子的时候,看到一整个房间都是来捐卵的南美人,非常惊讶。“她们不是西班牙人,她们是移民,让我觉得这是移民才做的事,似乎她们都在找方法活下去。”然而,注射的成效并不佳。“他们采集到的卵子都太大了,医生说那些是超级卵子,于是决定停止疗程。他们无法取得一整批卵子,付给我的钱只有原先答应的一半。”付款遭砍,证明了这样的观点,即

诊所付款不是为了补偿她花的时间和不便,而是在购买可以使用的卵子。

四、采集卵子的风险

由于各国的规定各有不同,因此多数诊所都能躲在既吸引到顾客,同时又能规避国际法规的灰色地带里。不过,比法律更重要的是采集卵子所带来的风险。

捐卵是一个漫长又痛苦的过程,至少需要两周的激素刺激,然后再动手术取出卵子。捐卵有如卖肾,并不是轻易就可以做出的选择。再者,

捐卵的风险几乎等同于普外科手术与麻醉的风险,激素注射所引发的并发症会使人痛苦万分,甚至会致命。

但或许她们本人并没有被告知这点。接受体外受精的妇女当中,约有百分之三会患上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HSS),亦即卵巢里的卵泡会变大,制造出过多的卵子。如果医生不减少激素的剂量,这种症状有可能引发危险,甚至致命,那位乌克兰妇女就是这样,差点死在佩特拉诊所。

有多囊性卵巢的妇女尤其容易患上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因为她们的卵巢会一直因刺激而膨胀。激素有效地让卵巢过度工作制造出比平常更多的卵子。对于采卵者而言,碰到有多囊性卵巢的妇女既喜又忧,喜的是她们会产生更多卵子,忧的是她们面临严重副作用的可能性增加了。然而,对于某些诊所而言,多囊性卵巢捐卵者带来的额外利润实在太诱人了,他们愿意挑战安全的极限。

以色列医生吉昂·班拉菲尔被控1996年至1999年期间,在患者不知情的情况下过度刺激卵巢,采集更多卵子。在其中一个案例中,他从一位不知情的捐卵者身上取出了181颗卵子,并多批卖给34名想怀孕生子的付费患者。在他任职期间,总共有13名妇女因他注射大量激素而住院。《国土报》揭露该丑闻不久后,以色列便禁止了有偿捐卵。不过,这项禁令却让不孕夫妻转往国外,促使佩特拉诊所开始从事体外受精。

这一案例不过是以色列医生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之一。2009年7月,罗马尼亚警方逮捕两名以色列医生,这两位医生有计划地带以色列妇女前往布加勒斯特进行卵子植入手术。一名16岁的工厂劳工在卖卵给他们后住院,差点死亡。

说到底,尽管诊所与管理人员的措辞说法都很冠冕堂皇,但是卵子其实就是交易的商品,有如供应链上移动的小零件。在某种程度上,人类卵子是一种可援用的案例,甚至比肾脏更适合去确定一件事,即医院在全世界的国家打破市场壁垒后,会如何处理人体组织的商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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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交易》

[美]斯科特·卡尼著,姚怡平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