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郝同丰和几位村干部驱车600多公里,花了将近7个小时,前往江苏徐州为当地表演“盒子花”。一路上,郝同丰没觉得累。

要知道,他今年已经80岁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再也不能为大伙表演了,现在盒子花能起死回生,我兴奋还来不及,怎么会累呢?”郝同丰说。

就在4月,一条短视频让缤纷绚烂的非遗演出——盒子花瞬间火爆全网。

郝同丰正是盒子花的制作者,静海区南部唐官屯镇人。他一度认为这门手艺要失传了。但从去年,“盒子花”起死回生,竟然还走出天津,进入陕西、江苏、河北等全国各地,不仅给村里带来了经济效益,更重要的是,郝同丰与一群平均年龄77岁的老人,在时隔30多年后,把盒子花这种集编扎、造型、剪纸、彩绘、烟花制作等为一体的非遗技艺和民间艺术传承光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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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的他,第一次接触盒子花

刘上道村,位于静海区南部唐官屯镇,南运河从农田和村庄间缓缓穿行而过,整个村子十分静谧,甚至有些寂寥。

但是,如果把时间拨回到1992年前,又是另一番景象。逢年过节,十里八村的百姓总会聚集到这里,就为了一饱眼福绚烂的盒子花。

什么是盒子花?

这是一项技术性极强的手工艺,又叫盒子花灯,可以理解为灯笼与烟花的结合体。更特别的是,在差不多5-6个鞋盒大小的灯笼盒里,可以折叠隐藏6-8个不同造型的花灯,表演时通过引信按顺序熔断机关,可以一个一个打开展示给观众。有与木偶戏、皮影戏、手影戏、纸影戏等民间艺术形式类似的艺术因素和功能。

 实录丨“复活”30多年前的绝技,这群天津大爷火遍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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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花最早起源于宋朝,后来逐渐流传民间。清朝年间,刘上道村开始制作盒子花,可以上溯到260多年前。在《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中,就能找到盒子花。

1945年出生的郝同丰,从小就爱做手工。冬天的灯笼、夏天的风筝,他无师自通。17岁时,村里盒子花第二代传承人李治发决定收他为徒,郝同丰也开启了与盒子花的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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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代,靠盒子花演出能挣钱

“盒子花模型的横向结构,借助竹片、竹篾子、铁丝加以连接,竖向结构通过麻绳层层相连,这样就能折叠和打开。”郝同丰说,“骨架外面糊彩纸或布,在上面作画,内部串联细引信、灯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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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时,为了让大家看清楚,每个造型都要持续大概90秒钟,然后引信烧断连接处,下面的掉下来,上面的再打开。这就要对引信的长度、燃烧速度精确计算。

“那时师父带徒弟,都讲究留一手。我师父就不告诉我火药的配比”。

这可难不倒郝同丰,火药主要成分是硫磺、火硝和木炭,他先偷偷找到购买凭证,知道各个成分的采购总量,等师父配完药,再去秤余量,逐渐掌握了每个成分的用量。

“按照这个配比制作引信,试几次就清楚燃烧速度了。”回忆起这些有趣的往事,他的脸上显出一副孩子般洋洋得意的表情。

用了不到半年时间,郝同丰掌握了盒子花各个流程的制作工艺。到了春节,和大伙一起在村里表演。每次演出,十里八村的村民都会过来看。

有一次,演出刚结束,一位老人拍他的肩膀问,小伙子一会儿还有吗?

郝同丰告诉他,已经演完了,老人一脸遗憾。问了才知道,人家是从15公里外的薛家庄村走过来的。分别时,老人自言自语:“明天中午我就从家出发!”

后来,盒子花名气越来越大,他们受邀来到市区,先后在北宁公园、水上公园、民院体育场演出。最多的一年,演了40多场,场场观众爆满、座无虚席。

更重要的是,在市区演出,是收费的。“三毛钱一张票,我们和对方三七分成。那几年,我们指着做盒子花是能挣钱的。”郝同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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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戛然而止,盒子花成了点炉子的柴火

盒子花在当时为什么这么火?形式新颖、样子好看,特别是随着一个个模型打开,总会给人意外之喜,颇有些“开盲盒”的感觉。

郝同丰觉得还有个原因,就是那时生活匮乏:“大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有这么个盒子花,自然会感到很新鲜。”

70年代,郝同丰成为村大队书记,除了日常工作,每到年节,他依然带着村民为大家表演盒子花。可进入80年代,盒子花的吸引力逐渐降低,已经成为第三代传承人的郝同丰明显感到,看的人越来越少。

“加上老师傅们陆陆续续去世,村里人心气儿也不高了,我记得1985年以后,春节时零零星星还演几场,主要是我一个人撑着,再带着十来个村民。”

村集体经济也遭遇困难,想支持演出并非易事,郝同丰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况:“每人每天给2块钱误工费,我作为带头人不要钱,但这样每天也有将近40块钱的开支,村里实在拿不出来。”

1992年春节,村里决定转年起停止盒子花展演。那年最后一场结束,郝同丰叫着大伙把十几个模型折叠好,搬进村委会库房。没过几年,由于麻绳受潮腐烂断裂,盒子花像大风吹过的花瓣一样散落一地。

“有人看到,就把糊着彩纸的骨架抱回家,当劈柴点炉子,铁丝拿去卖废品,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了。”看到此情此景,郝同丰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但又无可奈何。

后来,他总会做制作盒子花的梦。梦里,他拿着一根竹篾子,熟练地制作盒子花,即将大功告成时,他总是猛然惊醒。他觉得这不仅是念想,也是在害怕。

“岁数越大就越害怕这门手艺没了,但是有什么办法能挽救它?我不知道。”

搞特色产业,盒子花能行吗

2023年5月12号,郝同丰接到驻村帮扶工作队队长刘静军的电话,请他到村委会来。刚坐下来,刘静军开门见山:“郝大爷,我们想把盒子花重新恢复起来,您愿意来帮忙吗?”

郝同丰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刘静军是静海区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主任,去年3月,她作为驻刘上道村帮扶工作队队长来到这里:“这是全区经济薄弱村,2020年全村经济收入只有12万元。2021年,按照全区统一安排,区人大、区一中、区成职教中心派人来村里帮扶。”

多年来,她一直从事城建、环境等领域的工作。来到村里,也是先从这入手,协调联系多方面渠道和资源。先后为村里铺设了1.1公里农业灌溉网;协调铁塔公司建设2座信号塔,找运营商承租,每年可以增加近3万元收入;通过招商引资,建设了屋顶光伏项目等。

但她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还是要有一个特色产业,才能实现差异化发展。可刘上道村吧,一产种玉米和稻谷,二产过去有村办企业,但陆续黄了不少,仅存下来的经营也一般。”刘静军很困惑,“有思路和方向,但是找不到抓手。”

这时,她突然想到来到村里前,有位朋友和她念叨,这个村曾经有个绝活——盒子花。

虽说是土生土长的静海人,但刘静军还是头回听说盒子花。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她开始查资料、走访了解。一段时间下来,她觉得这可能就是一直在找的突破口,于是也就有了郝同丰接到的那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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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静军(右)与郝同丰(左)

时隔32年再听到有人提起盒子花,郝同丰的激动可想而知。但他很快平复下来,又多了几分怀疑:“我问刘主任,你知道盒子花是怎么没的吗?现在想把它再搞起来,面对的还是一样的问题。”

刘静军当然清楚,不过她也在走访调研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唐官屯镇每年举办啤酒节,咱们可以先蹭人家的热度,通过演出让大家重新知道盒子花,把人吸引过来。这两年骑行火了,村里紧挨南运河的主干道总能看到骑行爱好者,可以建驿站再发展个夜市,那就能在村里表演。另外村里还有企业,咱们做几个‘财源广进’‘开业大吉’的模型,到人家那表演,不也能挣着钱嘛。”

最重要的,她认为现在的人们喜欢传统文化、爱看非遗项目:“你看西安的大唐不夜城,多火呀!”

驻村帮扶工作队的三家单位还决定各拿出一定资金,用于项目启动、购买原材料。看到大家的信心和行动,郝同丰一拍大腿,决心把停了32年盒子花再拾起来。

一个人干不了,还得找帮手,他找来了72岁的弟弟郝同跃,76岁的张继轩和张继生,还有81岁的李荣治。

这支重新组建的盒子花制作队伍,平均年龄77岁。

一条视频,盒子花火爆全网

除了郝同丰,这四位几乎都没有什么制作经验。加上郝同丰也有32年的“空档期”,给盒子花的重生之路增加了不少难度。

“完全是从头再来,好在几个老头没啥负担,像我家第三代,最小的都上班了,不用考虑带孩子,就专心扑在这上面了。”郝同丰说。

郝同丰回忆了制作的步骤和细节,再手把手教给大伙。

弟弟郝同跃负责骨架制作,他拿着几米长的竹篾子,用蜡烛炙烤变软,根据模型需要,完成圆形、矩形、六边形等形状。他年轻当兵时左眼受过伤,完全失明,仅能靠右眼来完成每一道工序。

“会有些影响,但是40多年过来早就习惯了,现在我就用这一只眼,能做到各个环节准确无误。”

81岁的李荣治是团队里年龄最大的,从小就爱画画的他得知郝同丰打算把盒子花再做起来时,毫不犹豫报了名。

“有时在小板凳上一坐就是6、7个小时,身体感觉还行。”说完他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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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用了7个月的时间,他们做了两个盒子花,一共有12个模型。

今年1月6号,在老村委会院里进行试放。制作的时候,就有不少村民围观,这时过来的人更多了,大家都想看看传说中的盒子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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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同丰很高兴,村民这么好奇,说明盒子花对大家还有吸引力,但他也紧张到心提到嗓子眼,32年过去他不知道手艺还在不在。

“3、2、1”,随着倒数计时,引信燃起,像一只火耗子迅速蹿到盒子花最顶端,“砰”的一声,一个鼓楼造型的花灯展开,接着一个个模型先后亮相,引得在场观众阵阵惊叹和欢呼。

此情此景,让郝同丰感慨万千——32年后,终于等到盒子花回来了!

随后,盒子花先后在唐官屯镇、朝阳街道南湖公园上演多场,观众们将拍摄的视频上传短视频平台,让更多人知道了静海的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

最初重启盒子花时,刘静军的想法是把客流“引进来”。然而始料未及的是,现在他们每天都会接到很多四面八方打来的电话,请他们“走出去”,去当地表演。

“从7月份开始,我们先后去了江苏徐州、陕西西安、河北黄骅,已经产生直接经济效益,其他各地的邀约正在洽谈中,预计到年底盒子花表演收入将占全村总收入的70%,正逐步形成产业化模式。”刘静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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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花火了,然后呢?

为了让郝同丰和老伙伴们的工作条件更好一些,村委会前不久安排了一栋闲置幼儿园教学楼作为制作室。这里空间更大、光线更足、通风更好。

由于邀约很多,他们每天都会在这里呆上7、8个小时,专心设计制作各种模型。除了传统的凉亭、花瓶、赵州桥、打渔杀家等造型外,还创新设计了长征运载火箭,使用LED灯带的民族大团结串灯等新样式。

同时,也根据当地特色进行定制,比如在西安演出前,设计了大雁塔的模型,打开后足足七层塔身,完美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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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静军也特别忙碌,她经常往返村里和区政府。这些日子,区里相关部门正在验收各支驻村帮扶工作队的成果,她要去汇报情况。这也意味着,工作队即将离开。

郝同丰得知这个消息一下子坐不住了,他跑到刘静军办公室,告诉她不能走,盒子花刚有些起色,你们怎么能走呢?

其实,工作队之前就在思考,当任务期满撤离后,盒子花后面怎么办?他们找到村委会,经过商量,决定以建章立制的形式,建立一套制度体系,严格按此执行,推动盒子花良性可持续发展。

“初稿目前已经完成,详细规定了收益分配、技术传承等各个方面。特别明确的是,演出收益按比例分配,既有村民个人劳动所得,也有部分归于集体经济,让全体民受益。”刘静军说,“我们非常希望,未来有更多人加入进来,不仅是兴趣和情怀,而是作为一份事业和产业来做。”

现在,村里已经确定了3位第四代盒子花传承人,每到演出的时候,他们负责现场安装调试展演,空余时间,跟郝同丰团队学习打磨制作技术。

今年暑假,村里还尝试做了两场研学班,吸引了50多位家长带着孩子来参加,郝同丰指导这些小朋友,制作简易迷你盒子花。

“我们想发现点好苗子,为培养第五代传承人做一些前期工作。”郝同丰说。

这位80岁的老头身体硬朗、耳聪目明,说起话来底气十足,还总是笑眯眯的。但说到这一点,他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

“我‘保证’毫无保留地把这门手艺教给年轻一辈,这样哪怕以后我干不动了,也会有人把它传承下去,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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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 董朗

编辑 | 马媛

综合 | 知乎 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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