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冬牧场》:阿勒泰的冰与雪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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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是李娟的《冬牧场》,来自新星出版社。我之前在哪里看到的评论,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的意思就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像李娟这样的作家已经不多了。因为愿意去一头扎进那种不一样的生活,并且对生活充满热情,有观察入微的去发现生活乐趣的人,一般都忍受不了作家这样枯燥苦闷的工作。而能当作家的人又可能会缺乏她这种清新野生的灵气。这当然是对李娟一个非常非常高的评价了。

读李娟的文字呢,也会让我不停地想到另外一位作家,就是三毛。他们都写生活,写流浪,骨子里都有那种可爱的幽默感。但是,距离三毛创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了。那么,现在还能这样写作的作家中,李娟可以说是一位佼佼者。她主要写的呢,都是新疆阿勒泰的生活,着墨于天空与大地、成群的牛羊和那遥远的边疆西域。是那些最真实的,没有经过包装的生活,这些是在都市生活的写作者光凭想象力也怎么都写不出来的东西。

今天的这本《冬牧场》,也是被李娟称之为她的代表作。那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翻开这本冒着冷气的书吧。本书是一个纪实型的长篇散文,写的是在2010年到2011年的那个冬天,李娟跟随哈萨克族的牧民居马一家,深入新疆阿勒泰地区南部的一个沙漠去体验和观察哈萨克牧民最真实的生活。

看到这个腰封上也写着,李娟历时四个月,零距离为冬牧场最后的游牧景观做见证式的留影。这里我稍稍补充一下背景,哈萨克人的游牧生活是逐水草而居的。传说中的牧场在我们脑海里可能都是奶水如河流般流淌的那种富饶广袤的地方。然而,现实中的牧场呢,更多是荒凉和贫瘠的。所以,哈萨克的牧民们需要年复一年恪守自然规律,在大地上穿梭的生活是非常动荡和艰辛的。

从阿勒泰深山直到天山北部的开阔地带,牧人们每年迁徙的距离多达千里,搬家次数最多的一年中,平均每四天就要搬一次家。他们在夏季会往北迁移到牧草比较肥沃的夏牧场,而冬季就艰苦了,需要南下来到东窝子。所谓的东窝子,就是他们的冬季放牧区,一般是那种地势非常开阔、风很大,然后北边牧场相对暖和和稳定的地区。

李娟作为一个在新疆阿勒泰地区过定居生活的汉族姑娘,对这一切都是未知的。虽然她事先做了很多的准备,但亲身经历的时候,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还是挺受不住的。在冬牧场的生活面临着以下几个困难。

首先,寒冷有多冷呢?就是晚上能到零下四十多度的高寒天气。李娟也是做足了准备,她给自己买了一个比她的脚大一码的鞋子,因为里面要套很多的袜子、毛毡之类的,然后又不能穿得太紧,不然血液不流通,脚会更冷。进入冬窝的牧民们在大地起伏之处,会寻找到一个很合适的避风处的洼地,会在里面挖一个一两米的坑,坑上搭几块木头,铺上干草,再修一条倾斜的通道通向坑里,装一扇简陋的木门,这就变成了地窝子。

地窝子的外面也放了一些李娟拍的照片,其中就有一个是地窝子。可以看到地面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然后这里有一条小路,顺着这条小路就能走进地下的地窝子,也是大地上最温暖的一处地方。为了保持温暖,他们晚上还要一遍又一遍地围在一起喝热茶。但是,李娟自己又不敢喝得太多,不然半夜会起来上厕所,那从被窝爬出来,岂不更是受罪吗?这种高寒的天气不仅人受不了,连羊群也是受不了的。

羊圈是露天的,李娟需要每天在羊圈下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羊粪。因为羊是倒卧着睡觉的,不能让他们的腹部受寒,不然,他们会容易拉肚子。第二个困难是水源,牧场上唯一水的来源就是雪。然而,不是每年都会有充足的雪。如果碰上旱年,用水会非常紧张。在还没有下雪的日子里,需要每天去找雪,再背雪回来。背回来的雪需要满足一家人的生活用水和饮用水,而且通常背回来的雪煮开以后是泥沙俱下的,并不很干净,只有在沉淀之后滤掉泥沙才能够饮用。

因为水很有限,生活用水也是非常节省的。洗衣服像那种大棉服往往只能用一碗水去洗,这根本就洗不干净。所以李娟干脆,她一个冬天就没有洗过外套,不洗头,洗澡也是凭一碗水根本冲不干净。头上和身上的泡沫洗头时,她放弃自己的习惯,完全效仿,只用了小半盆水。洗完后,洗发液当然是原封不动地糊在头顶上,从刘海梢留下的水遮得眼睛痛。加马认为头发实在太脏了,非得用强效洗涤剂不可。

于是第一遍用洗衣粉,第二遍才用洗发液。洗发液是她的姐姐乔丽潘送的,她用得非常珍惜。洗衣粉就算了吧。总之那半盆水洗得那个黑呀,作为女性,我很羞愧,但还是安慰地想,总比不洗好吧。虽然残留了大量刺激性物质,但晃晃脑袋起码轻了二两。加马又用洗过头发的水顺带洗了衣服,我没洗,怕把衣服洗脏。看到这里,我实在是太震惊了。

既然这样的话,如果说雪下大是不是会更好呢?其实大家也很矛盾,因为既期待下雪,又不能让雪下得太大,不然盖住了草,羊群是没有办法拨开雪去吃到底下的草的。所以大家能不能有足够的饮用水和生活用水,这一切全靠老天。第三个困难是食物。在这样一种又贫瘠又寒冷的地方,食物的选择当然是非常有限的。他们最经常吃的就是馕,硬邦邦的馕,还有奶、茶、奶疙瘩。奶疙瘩是一种非常硬的奶酪,还会杀一些牲畜,几乎是吃不到蔬菜的。他们随身携带的两颗和大白菜,总共吃了四个月,每次煮汤的时候就放两片,还有二十颗土豆,也是在这四个月的蔬菜来源。

因为长期缺乏维生素,牧民们的指甲都严重扭曲变形,饥饿、困难、孤独,东窝子就像一座孤岛。因为牧场非常辽阔,每家的墓地距离非常远,交通很不便,几乎就是与世隔绝。李娟所在的东窝子,加上邻居也不过七、八个人而已。白天呢,男人们出去轮流放羊,女人们就在家里清理羊圈、马圈、牛圈,然后修修补补、做饭等等。娱乐生活也就是偶尔听听音乐、跳跳舞。后来呢,有了电视,但电量还非常有限,信号又特别不好。那一天呢,晚上大家围坐在一起看一个半小时电视,这就是他们的娱乐。

在这片冬牧场上,给这片苍茫大地点缀了色彩的就是和李娟一起生活的哈萨克族的牧民们居马一家和邻居新识。科学家在这样严酷的自然条件的磨砺之下,在这样深沉的孤独之下,这些人物带着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最坚韧朴素的耐心和个性。他们原汁原味的语言,最琐碎的生活细节都在李娟的笔下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在本书的第二章《荒野主人》中,李娟挨个把冬牧场的牧民们都写了个遍。其中画的篇幅最多的,也是最着重描写的就是我们可以说是这本书的男主人吧,居麻。我看这本书的其中一个欢乐来源,也是这位男主人公居麻。他真的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没事做的时候,他就嬉皮笑脸、惹是生非,还是个酒鬼,经常撒酒疯。但是,一到干起活来就严肃认真,有让人非常尊敬的地方。

他是个聪明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经常苦中作乐,心中就像住着一个少年一样,有着特别旺盛的生命力,根本就停不下来。而且他的语言表达很丰富。他会一些汉语,经常用他独特的表达跟李娟一起交流。书中关于他跟李娟在口角上的争执,或者说他欺骗李娟、戏弄李娟的片段,李娟花了很多的篇幅去描写,真的很生动。我来给大家念几段。

居麻说的满口汉语,虽然发音不清,但表达异常丰富。比如他把沙丘称为高沙子,说路途遥远,戈壁谈多的很。有一天,他看完一份哈文报副刊后,想了一会儿,认真地用汉语告诉我:“这个地方是专门送这个的。”他指着墙上的挂绣,把画这个东西的细细的亮亮的线送过来的一条路的上面。我想了想,哦,他说的是丝绸之路。

而他又总是欢乐的一大早,大家忙得团团转,就他无事到处搭讪,也没人理他。他就自己和自己说话,取下镜子,照着挤眉弄眼,捏腔捏调地说笑话,但大家还是不理他。他突然正色,脸容以新闻联播的语速和口吻庄严地念了一长串国家领导人的名字。我忍不住,无聊地问:“怎么,你都认识?”他傲慢地说:“当然认识,以前一起放过羊。”还指出其中两三个,也是酒鬼。

还有这里,我也不知是我的方式不对,还是他的理解有问题,我和居麻的对话常常会出现以下困境。我问:“有的绵羊有角,有的没角,为什么不一样呢?”他回答:“因为不一样,所以有的有角,有的没角。”我问:“远远地方的马、牛、骆驼小的只剩一个小黑点了,你们怎么能一眼就看出哪个是骆驼,哪个是马,哪个是牛呢?”他说:“因为尾巴长得不一样。”我说:“都说了只剩一个黑点了,哪里还能看到尾巴?”我不理解他,他也不能理解我。

还有这里更多的时候想推理都没得线索。我问他:“为什么练阳痿油脂时,要在滚油里添几勺水?”他答:“小。”问:“嫂子到哪里去了?”答:“哈萨克斯坦。”问:“为什么今天早上七点就早早把羊放出去?”干脆回答:“谁知道。”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可我又错在哪儿呢?大约错在竟问些在他看来不值得一提的问题吧。

很多人非常喜欢李娟的这种幽默诙谐的文字风格。有一次,李娟在一个采访中就说过,她说比起真正的牧民,我这种乐观还差得远得很。我很少见过他们怨天尤人,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很顽强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乐观。按照我的理解,农人生活的确是辛苦又单调的,他们得为自己的生活找到希望,找到乐趣,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如鱼得水地生活下去。如果他们不乐观、不热情、不对生活充满希望,大概是很难生活下去的。

我愿意去赞美他们,我觉得他们的这种状态才是正常的、合理的。所以我就更关注这些闲暇时期的小欢乐、有趣的东西。寒冷的日子意味着寒冷正在过去。在冻工厂经历了四个月以后,李娟在第二年的二月份就离开了居麻一家,回到了正常的阿勒泰的定居生活。

这本书不仅是对冬牧场这种古老方式的一种记录,它其实也留下了很多给大家的思考。比如说,牧民的生活虽然很传统,但是现代的一些电子产品,比如说手机、电视也慢慢渗透到他们的生活中去。他们的传统观念与现代生活会有哪些碰撞交流,以及这种古老的游牧生活是不是应该结束,政府的绿木还草的政策什么时候会落实,游牧民族对于定居的看法,他们是否能够适应定居以后的生活,都是这本书带给大家后面的思考。

我们去看牧人的生活,就像去看一个平行的世界。我们远远地观望着,知道这种生活和我们的生活是永远不会相交的。羊的一生是牧人的一生,而牧人的一生,他们的青春、财富、爱情、希望都被这茫茫的大地掩盖住了,默默无声。他们之后也许会过上更为舒服的定居生活,而这种古老的生活方式也在这片土地上消亡。还好,有这个《冬牧场》,顺应天时的古老生活方式,那一代又一代,曾经南北迁徙着沉默又坚韧的哈萨克牧人们总不至于被忘记。

总之,这是一本太好看、太好看的书了。我很难想象会有人不喜欢它。大家如果有空,我真的很推荐大家去看这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