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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7月27日,在印度新德里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6届世界遗产大会上,随着落槌声响起,“北京中轴线——中国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各国代表团的嘉宾纷纷起身,主动献上热烈祝贺。中国代表团成员胸前佩戴的北京雨燕徽章格外吸睛,“圈粉”无数。

作为北京城最早的“原住民”,雨燕已与古都相伴600余年。如今,它们又作为中轴线申遗的“代言人”亮相国际。

中轴线上,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古建筑是北京雨燕重要的栖息地。每年2月,它们从非洲南部启程,跨越山川湖泊、荒漠戈壁,不停歇地飞抵北京。从初春到盛夏,雨燕栖身于古建顶层,筑巢、产卵、孵化、育雏……成为古都的一个特殊生态符号、一种活态文化遗产。

时光流转,红墙碧瓦,燕鸣常在。 在北京中轴线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有一群研究人员默默守护着这些“城市精灵”。 6年来,他们无数次登上正阳门城楼,开创性地将雨燕研究与古建筑保护相结合,向世人讲述着雨燕与古建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动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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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门城楼上飞舞的北京雨燕 杨紫瑄摄

北京雨燕小档案

1870年,英国的一位博物学家在北京首次发现普通雨燕的北京亚种,起名北京雨燕。它是世界上飞行速度最快的鸟类之一,平均时速超过100公里。飞翔时翅膀展开,如镰刀;身姿小巧,体重仅30至40克,比一颗鸡蛋还轻。雨燕因四趾朝前,腿脚几乎贴着身体,无法从平地起飞,因此它一般不落地,需要依靠从高处向下滑翔来获得起飞动力。它们的饮食、睡觉等都在天上进行。

北京雨燕迁徙路线极长,每年4月来北京繁殖,7、8月开始迁徙,沿着亚欧大陆,历时100多天到达非洲南部越冬,休整3个月后,于次年2月返程,来回路途将近3万公里,经过“一带一路”沿线的诸多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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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紫瑄在放飞小雨燕

从“摸家底”到“盼归家”

很多北京人是看着雨燕的身影、听着雨燕的叫声长大的,“90后”杨紫瑄也不例外。2018年大学毕业后到正阳门工作,她的愿望其实很“朴素”:办公环境好。入职后她发现,还有特别“福利”——每天上下班,一抬头,就能看到围着城楼欢快飞舞的雨燕。

更幸运的是,她加入了北京雨燕研究的课题组。“当时的馆长关战修和文保专家袁学军两位老师开始研究雨燕保护,希望有年轻人加入,我就成了那个幸运儿。”杨紫瑄笑着说,自己本来就喜欢小动物,“既能研究正阳门的历史文化,还能照顾、观测这些可爱的‘邻居’,挺有意思的。”

也是从杨紫瑄入职那年开始,正阳门主动创造条件,向雨燕敞开怀抱。除了不安装防鸟网、为雨燕保留进出城楼的通道之外,工作人员还陆续在城楼顶层的天花板吊顶里面安装了7台高清监控设备,24小时观测雨燕巢穴。截至目前,研究团队保存了6年的数据,获取了大量珍贵视频资料。“粗略计算,可能有超过13万个小时的视频。”杨紫瑄说,这些都是雨燕的成长档案,记录了它们筑巢、产卵、孵化的过程,见证了新生雨燕的成长。

北京雨燕念旧。第一年到一个地方筑巢后,第二年、第三年,以至于此后每一年,雨燕都会“回家”。多年来,正阳门城楼顶层已经成了雨燕的“公寓楼”。

通过长期监测,研究团队判断,正阳门的雨燕巢穴大约有23个。以一家四口或五口在一个巢穴中生活计算,在正阳门栖息的雨燕有百余只。

“在大家的印象中,北京雨燕就像那首儿歌所唱的‘小燕子,穿花衣’,有着鲜亮的羽毛。但其实雨燕并不长这样。”杨紫瑄办公室的电脑里,保存了各种雨燕的照片和视频,有飞翔的、静卧的、嗷嗷待哺的……她一边向记者展示,一边习惯性地科普:相较于常见的家燕,北京雨燕从外形上看有点灰扑扑的,通体呈黑褐色,只有喉部有一些灰白的颜色,“雨燕属于夜鹰目,而家燕属于雀形目。二者其实亲缘关系较远,进化水平也不一样。”

观测、研究雨燕的过程中,文科专业毕业的杨紫瑄,搞起了“跨界”,工作之余,她自学了大量生物学知识。“北京雨燕有一处与其他常见鸟类截然不同:它的爪子是四趾朝前的前趾型。”杨紫瑄介绍,雨燕其实是一种攀禽,曾经的居住环境多为山体和岩壁上,为了适应环境,它的爪子四趾逐渐前移,趾尖弯曲程度大,趾甲较为尖锐,适合攀爬移动,“但这种前趾型的爪子也决定了它无法抓握,所以雨燕不会像一般的鸟儿一样在树枝或电线上站立、停留,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它们喜欢在木质古建吊顶或暗层的梁上、缝隙中以及挑檐的椽子之间筑巢。”

在正阳门,每年春天,杨紫瑄都和老师袁学军一起迎接雨燕归来。4月到7月底8月初这段时间,是她们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每天,雨燕伴着朝霞离巢,伴着晚霞归巢,她们就在城楼上守候,观测雨燕的生活习性,给新生雨燕量体重、记录羽毛生长情况……

她们给雨燕取了不少名字,比如阿呆、欢喜、小福等。同事们也亲切地称她们为“雨燕姐姐”“雨燕妈妈”。6年来,她们一直在等待一只名叫“强哥”的小雨燕。

2018年6月的一天,工作人员通过监控发现,一只小雨燕掉在椽子之间的缝隙里,而且有一只脚被塑料丝线牢牢缠住。工作人员立刻联系了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将这只受伤的小雨燕送往中心救治。遗憾的是,由于小雨燕被困时间太久,它的一只脚不得不截肢。

后来,袁学军通过调取监控视频发现,这只小雨燕在前一天就被塑料丝线困住,它的爸爸、妈妈曾尝试解救它,但都没成功。从脚被缠到被救助,这只小雨燕煎熬了30多个小时。

让人感到欣慰的是,截肢后的小雨燕在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工作人员的悉心照料下,很快恢复了健康。当年7月中旬,小雨燕从正阳门飞离,“它是那些雨燕中飞得最好的。袁老师尤其喜爱它。”杨紫瑄说,因为小雨燕顽强的生命力,大家给它取名叫“强哥”,希望它创造生命的奇迹,有朝一日再回到正阳门。

从“不务正业”到跨界研究

与雨燕相伴的过程中,杨紫瑄关注到“年轻一代”雨燕的育雏行为。

“有一只雨燕,我给它起名叫‘从心’,因为它和配偶在育儿方面有点犯迷糊,面对外来的鸟儿还有点怂,明显是一对新婚夫妇。”她说,最初发现这对雨燕,是因为它们在“吵架”——监控视频里,两只雨燕用力扑扇翅膀,激烈地啄着对方,一不小心,把窝里的一颗蛋弄掉了,只留下一个“独生子”。小雨燕出生后,杨紫瑄认真记录了雨燕的育雏过程,对雨燕的喂食频次、归巢时间等进行了统计。她发现,“从心”两口子的喂食频率明显低于有经验的“老夫老妻”。

“研究过程中,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吸引着我开启生物学研究的大门。 ”杨紫瑄说,在观测雨燕的过程中,她还关注雨燕是否为“一夫一妻制”、雨燕爸爸妈妈如何保护巢穴等问题。

从正阳门城楼拾级而上,杨紫瑄指着屋顶上的梁、檩、椽介绍,雨燕就在这些木结构的缝隙中筑巢“安家”。 她找到巢穴的依据,就是地面上相对密集的雨燕粪便,这也是研究团队多年摸索出的小窍门——如果地上留下的粪便比较集中,那么在建筑结构的缝隙中,就可能有雨燕的巢穴。

这些粪便对古建筑有没有影响? 2018年,袁学军带领团队启动《古建保护与城市生态研究——以栖息在正阳门上的北京雨燕为例》系列课题,通过提取北京雨燕巢穴及粪便微生物DNA,定量分析其对正阳门砖木古建筑的影响程度。 2019年,研究团队继续深化课题,希望通过3年的数据采集,定量研究雨燕粪便对古建筑油漆彩绘的影响。

最初申报课题时,文物保护界也有不少质疑声,认为这一冷门研究是不务正业。 团队成员也几乎找不到国外的相关研究资料。 回忆起这两项课题研究,袁学军感触颇深。 她说: “做课题之前,我曾有些顾虑,毕竟我们是基于古建保护开展的研究,而且当时业内对于雨燕栖息是否影响古建争论很多,但一直没有科学定论。 ”

寻找检测单位也是一大难题。 几经周折,研究团队才找到中国林业科学院木材研究所,与一直从事古建病虫害课题研究的马星霞博士合作。 基于对古建和雨燕的热爱,袁学军决定,一定要把课题做起来,“我们必须先得有一个科学的结论。 如果结论显示,雨燕对古建有影响,我们再去考虑如何降低影响。 ”

接下来的3到4年时间里,杨紫瑄的任务除了监测雨燕,还有采集雨燕的粪便样本。

雨燕所住的“公寓楼”位于正阳门城楼的天花板吊顶内,每次采集样本,她都要爬到城楼4层,再登上高高的梯子,将天花板挪开,钻到天花板里面。

“里面空间很大,没有灯,只能摸黑采集样本。 ”杨紫瑄说,采集样本也有讲究,并不是一次采集好就完事,“在雨燕回来之前,要采集一些陈旧的粪便,等它们回来之后再采集新鲜的,这其中包括刚排泄出来的和排泄完已经成固态的。 样本还分为成鸟和幼鸟的,小雨燕出生后,也要采集它们的粪便。 ”

2021年,研究课题结项。 课题研究的最终结果让袁学军放下心来。

通过对正阳门上的雨燕巢穴和粪便成分进行现场取样、送检,最终化验结果显示,雨燕粪便与巢穴的酸碱度为偏弱酸性,粪便及巢穴中的真菌、细菌以及微生物中未发现有对建筑木构件构成降解或腐蚀的菌群。 由此可以证明,雨燕粪便和巢穴对木质古建不构成实质性影响。

同时,研究表明,无论是雨燕的粪便,还是雨燕的喙,都未对古建筑彩绘造成明显影响。 与日晒雨淋对彩绘的影响相比,雨燕的影响微乎其微。 研究团队以大量无可辩驳的数据,回击了有关雨燕栖息破坏古建筑保护的论调。

团队多年观测发现,即使在雨燕繁衍生息的季节,正阳门城楼的彩绘上也几乎看不到雨燕的粪便,古建的梁、檩、椽上也没有被鸟类喙部啄过的痕迹。 研究团队分析,雨燕的巢穴都在古建筑原有的缝隙中,在古建筑表面一般看不到巢穴和粪便。 “雨燕是一种很爱干净的鸟。 ”杨紫瑄说,一般来讲,雨燕会把粪便甩出巢穴,所以只有地面上会有一些粪便。

一项横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交叉领域研究,让正阳门与北京雨燕为更多人所熟知。

北京市生态环境局将北京中轴线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研究成果作为展示北京文物保护与生物多样性保护协同发展典型案例,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5次缔约方大会上进行展示; 生态环境部将这项研究项目作为“城市遗产保护与生物多样性保护”优秀案例向全国推荐。

“生态环境保护是人类必须面对的选择,古建保护是对历史文化的传承。 如果单独讲历史文化有点枯燥,活态文化为古建注入新活力。 看到一座城门楼子,有雨燕在飞,古建也会更有生机了。 ”袁学军说。

从自发保护到讲好故事

2022年,随着北京中轴线申遗保护工作进入快车道,正阳门城楼启动修缮。研究人员针对修缮期间如何保护雨燕开展了专项研讨,原定6月初开工的木结构修缮工程延后一个多月,避开雨燕幼鸟孵化的高峰期。

“雨燕非常依赖固有巢穴,修缮过程中,城楼顶层的雨燕巢穴尽量原封不动,方便雨燕来年返京时准确找到家门。”袁学军说,施工方为雨燕保留进入巢穴的通道,避免扰乱它们的回家路。即使不得不挪动巢穴,施工人员也会拍照记录巢穴的具体位置,留好资料照片,修缮结束后,再将巢穴完整地摆放回原位。

同样是在这一年,北京雨燕与北京中轴线的关系更密切了。 中轴线申遗的“代言人”——首个北京雨燕数字形象发布,将“古都之脊”的故事娓娓道来。 这一数字形象由北京中轴线申遗保护工作办公室联合腾讯打造。 在“云上中轴”小程序,通过数字技术,每一位用户领取到的都是“千燕千面”的数字藏品,可能拥有故宫纹样的翅膀、天坛纹样的头饰、“中”字造型的身体等。

北京中轴线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研究也从保护雨燕拓展到发掘雨燕文化。 近年来,袁学军、杨紫瑄挖掘了很多博物馆教育的“宝藏”。 为了将北京雨燕的故事讲述给更多人,研究人员做了很多创新尝试: 从京津冀巡展、博物馆课程进校园,到拍摄科普微视频、面向学生开展科学观测,再到以雨燕为原型打造各种文创产品,甚至还专门开通了对准雨燕巢穴的“慢直播”。 “我们希望通过这些新鲜有趣的活动,带动更多的人保护雨燕和中轴线上的文物古建。 ”杨紫瑄说。

今年7月,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6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清华大学国家遗产中心主任吕舟现场见证了“北京中轴线——中国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重要时刻。 一个小细节令他印象深刻——“中国代表团的庆祝活动中,北京雨燕的徽章被各国嘉宾一抢而空,包括我戴在胸前的那枚,最后也被人摘走了。 ”他说,北京雨燕带着中轴故事,惊艳世界。

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后,北京雨燕的形象正在“飞入”百姓家。 作为数字化助力申遗的重要成果,“数字中轴·小宇宙”沉浸互动产品向全球发布上线。 进入“数字中轴·小宇宙”,北京雨燕由北向南飞过中轴线上15处遗产要素,带领用户化身游戏角色,体验搭建正阳门城楼,观摩清代皇帝在先农坛、太庙举行的祭祀仪式,尝试把社稷坛的五色土放到正确位置……

在北京中轴线遗产保护中心,一块巨幅大屏汇集中轴线遗产区和缓冲区“全景图”。 这是国内首个应用三维数字孪生技术的遗产监测平台,大到历史文化街区、文物保护单位,小至古树名木,都一目了然。 今后,北京雨燕的监测保护数据也有望接入平台,进而延续到北京中轴线上整体的生态保护。

经过一年多的修缮,如今,正阳门城楼重焕风貌。 初秋时节,雨燕已告别京城,开启了又一次跨洲越洋的南徙越冬之旅。 杨紫瑄和袁学军期待着,来年雨燕归来,老朋友再相见。 “我们还会继续观测雨燕,希望用这些年积累的数据,与相关高校、科研机构合作,开展进一步的数字化研究,做好科普和文化宣传,讲好北京雨燕故事。 ”

来源:《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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