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坛》:阅读史铁生,感悟坚韧与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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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当代作家史铁生的散文集《我与地坛》。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15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他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猿就是为了等我而历经沧桑在那儿等了四百多年。他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忽然残废了双腿。

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摇了轮椅,总是到他那儿去,仅仅是因为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无论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什么,时间我都在这园子里待过。记不清都是在哪些角落里,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着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

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他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那么,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

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能够完全想透的,不是能够一次性解决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他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所以15年了,我还是总到那个古园里去。他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

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呀?他有一个长到二十岁,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是这事儿,无法代替。他知道,我心里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如果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

但是他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候脾气坏到极点,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后,又是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一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

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的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在那段日子里,我想我一定是母亲做过最坏的准备了,但是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象。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待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的。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地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

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决议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

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悔,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母亲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来这园子找我。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轮椅的车辙,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不堪说的。15年中,我在园子里曾经看着一对令人羡慕的中年情侣。在不知不觉中,他们成为了两个老人。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当中的一个忽然没来。薄暮时分,只有男人独自来,散步的步伐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幸好过了一个冬天,那女人又来了。

两个人仍是逆时针地绕着园子走,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恰似钟表的两只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很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子。我也曾看见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这园子来唱歌。他反反复复唱那么几首歌,唱了好多年,后来不见了。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见树上掉落的小灯笼。时隔多年,在一个晴朗而令人心碎的礼拜日的上午,我竟然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我几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或者是哀嚎。

世上的事啊,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假如有一位元神,他也一定早已注意到了这么多年里,我在这园子里坐着,有时候是轻松快乐的,有时候是沉郁苦闷的。有时候悠哉游哉,有时候凄黄落寞;有时候平静而自信,有时候又软弱又迷茫。

其实呢,总共只有三个问题交替着来骚扰我,来陪伴我。第一个是要不要去死。第二个是为什么活。第三个是我干嘛要写作。现在让我看看他们迄今都是怎样编织在一起的吧。你说你看穿了,死是一件无需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便决定活下去试试。

是的,至少这是很关键的因素。为什么要活下去试试呢?好像仅仅是因为不甘心,机会难得,不是白,不是。腿反正是完了,一切仿佛都要完了,但死生很守信,用试一试不会额外再有什么损失,说不定,倒有额外的好处呢,是不是?我说过这一来,我轻松多了,自由多了。

为什么要写作呢?作家是两个被人看中的字,这谁都知道。为了让那个躲在园子深处坐轮椅的人有朝一日在别人眼里也稍微有点光彩,在众人眼里也能够有个位置,哪怕那时候再去死呢,也就多少说得过去了。于是我带着本子和笔在园中找一个最不为人打扰的角落偷偷地写。

我像中了魔,走到哪儿,想到哪儿,在人山人海里只寻找小说。我21岁,那年。那天恰是我21岁生日的第二天,我住进了友谊医院。那时,我对医学对命运都还来不及了解,不知道病出在脊髓上将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我舒心地躺下来,睡了个好觉,心想十天一个月好吧,就算是三个月,然后我就又能是原来的样子了。

可是三个月后,我不仅没能出院,病反而更加厉害了。我终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心里先是完全的空白。随后由着一个“死”字去填满。王主任来了那个老太太,我永远忘不了她。王主任坐在我身后,许久不说什么?然后说了话,不多,大意是说还是看看书吧,你不是爱看书吗?人活一天就不要白活,将来你工作了忙得一点时间都没有,你会后悔。这段时光就让他这么白白过去的。

这老太太当年必是心里有数,知道我还不至于去死,所以她给我指了一条活着的路。友谊医院这名字叫得好啊,在那儿,我度过了21岁当中最惬意的时光。我每天上午就坐在窗前,清清静静地读书。很多名著我都是在那时候读到的。我开始想写点什么,那便是我创作欲望最初的萌生。我一时忘记了死。

21岁过去。我被朋友们抬着出了医院,这种出院的方式是我走进医院时怎么也没料到的。我没有死,也再不能走,对未来怀着希望,也怀着恐惧。在以后的年月里,还将有很多我料想不到的事发生,我仍旧有时候默念着上帝保佑而陷入茫然。但是有一天,我认识了神,他有一个更为具体的名字,精神。

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巅,人唯有启临于自己的精神。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双腿瘫痪以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母亲会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便又悄悄地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

听说北海的花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他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花儿,可是自从我的腿瘫痪以后,她示怒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着两条可恨的腿,我残忍地拒绝了母亲的好意。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

后来妹妹告诉我,母亲常常肝疼,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的睡不了觉。后来的一个秋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树叶飘落。母亲进来了,拦在窗前说:“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一般的神色。

“什么时候?”我问她。“你要是愿意就明天。”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好吧,就明天。”后来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邻居们把她抬上车的时候,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绝壁。

别人告诉我,母亲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23。”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的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地活。

上帝看,他受不住了,就召他回去。十岁那年,我在一次作文比赛中得了第一。母亲那时候还年轻,急着跟我说她自己说她小时候的作文写得还要好,老师甚至不相信那么好的文章会是她写的。老师找到家来问,是不是家里的大人帮了忙,我那时候可能还不到十岁呢。开始吧。

我听得扫兴,故意笑。“可能,什么叫可能还不到?”她就解释。我装作根本不再注意她的话,对着墙打乒乓球,把她气得够呛。不过我承认她聪明,承认她是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女人。

二十岁,我的两条腿残废了。除了给人家画彩蛋,我想我还应该再干点别的事,先后改变了几次主意,最后想学写作。母亲那时已不年轻,为了我的腿,她头上开始有了白发。医院已经明确表示,我的病目前没办法治,母亲的全副心思却还是放在给我治病上,到处找大夫打听偏方,花很多钱。

她总能够找来一些稀奇古怪的药,让我吃,让我喝或者是洗肤熏酒。我有时不耐烦,冲她吼:“别浪费时间了,根本没用。”那时,我一心只想着写小说,仿佛那东西能把残疾人救出困境。“再试一回嘛,不试你怎么知道有用没用?”每一回,她都虔诚地抱着希望。

然而对我的腿有多少希望,就有多少失望。最后一回,我的胯上被熏成烫伤。医院的大夫说,这实在太悬了,对于瘫痪的病人,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我倒没太害怕,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母亲却惊慌了几个月,昼夜守着我,一换药就说:“怎么会烫了呢?我还直留神呢?”幸亏伤口好起来,不然,她非疯了不可。

后来她发现我在写小说,她跟我说:“那就好好写吧。”我听得出来,她对治好我的腿也终于绝望了。我们俩都尽力地把我的腿忘掉,她到处去给我借书,顶着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电影,像过去给我找大夫、打听偏方那样,抱了希望。

三十岁的时侯,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了,母亲却已不在人世。过了几年,我的另一篇小说又侥幸获奖,母亲已经离开我整整七年。获奖之后,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心想:上帝为什么,早早的就把母亲照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回答:“她心里太苦了。”

上帝看,他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到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幸福是享受痛苦,也是享受。要是今生遗憾太多,在备孕的时候,尤其在备孕之后,情绪渐渐平静了或者麻木了。你独自待一会儿,抽支烟不妨想一想来世。

在下辈子,在来世只要是好凡,可以设计。在你的设计中,你聪明漂亮,拥有一副好身体,你出生在一个普通知识分子的家庭,也就是说你父母是知识分子,但是关心你胜过关心书。你热爱音乐,你喜欢美术,你喜欢在渺无人迹的原野上独行。

到了你恋爱的季节,追逐你的和不露声色的爱慕着你的姑娘们,已经是成群结队。你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姑娘,你被她的美丽和自信震慑了,后来你们彼此认识,不是你去找她,就是她来找你,总而言之,你们终成眷属。在我们的幸运设计里,你是一个幸运的人。

但是我忽然有了一点疑虑。你能在一场如此称心、如此顺利、如此圆满的爱情和婚姻当中饱尝幸福吗?也就是说没有挫折,没有坎坷,没有望眼欲穿的期盼,没有撕心裂肺的煎熬,没有痛不欲生的痴癫和疯狂,没有万死不悔的追求与等待,你的喜悦和幸福能到达什么程度?能被珍惜多久呢?

所谓好运,所谓幸福显然不是一种客观的程序,而完全是心灵的感受,是强烈的幸福感罢了。没有痛苦和磨难,你就不能强烈地感受到幸福,那就会只是舒适,只是平庸,而不是好运,也不是幸福。

除了痛苦,你还会面对死亡。在好运设计当中,你一生都在追求,一直都在胜利,一向都是幸福的。但是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你想你终于追求到了什么呢?命运在最后跟你算总账了,他以一个不容置疑的判决报复你的一切好运,最终不仅没使你幸福,反而给你一个你一直有幸不曾碰到的东西,那就是绝望。

是的,我们的好运设计已入绝境,现在我们只占着一项便宜,那就是死神还没嫁到。我们还有时间想想对付绝境的办法。办法当然不是逃跑,你也跑不了。其他的办法看看还有没有。过程对过程只剩了过程,一个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被剥夺的,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不精彩的过程。

于是绝境溃败了,他必然溃败。你实现着,欣赏着,饱尝这过程的精彩,你把绝境送上了绝境。梦想使你迷醉,距离就成了欢乐,追求使你充实,失败和成功,都是伴奏。当生命以美的形式证明其价值的时候,幸福是享受痛苦,也是享受。

想念地坛。想念地坛主要是想念他的安静。那安静如今想来是由于四周和心中的荒旷。一个无措的灵魂不期而至,竟仿佛走回到生命的起点。记得我在那园中承年累月的走,在那儿呆坐,张望,暗自的祈求或怨叹,在那睡了又醒,醒了看几页书,然后,在那想:“好吧,好吧,我看你还能怎样?”这念头不绝出声,如空谷回音。

谁谁还能怎样?我。我自己。我常看那个轮椅上的人和轮椅下他的影子,心说我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和他一块儿坐在这儿?我仔细看他,看他究竟有什么倒霉的特点,或者还将有什么不幸的征兆,想看,看他终于怎样去死,赴死之徒。莫非还有绝路?哪日何日。

我记得忽然,我有了一种放弃的心情,仿佛我已经消失,已经不再像一缕清魂在园中游荡,刹那间清风朗月如沐慈悲。于是我铺开一张纸,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最好写下来。那日何日,但我一直记得那份呼灵的轻松和快慰,也不考虑词句,也不过问技巧,也不以为能够拿他去派什么用场,只是写。

血真是个办法,是绝路之后的另一条路。只是多年以后我才在书上读到了一种说法,写作的零度。零度这个词用得真好,它大概有两层含义吧。一是说生命本无意义,灵魂本来什么都没有。而是说生命,既然到来了,何用意呢?虚伪以待来,向你要求意义。

一个生命的诞生便是一次对意义的要求。想念地坛就是不断地回望零度,重新过问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