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怀疑保密局天津站站长吴敬中是比峨眉峰潜伏更深的“雪山”,并且拿出了老蒋的《游峨眉口占》作证:“朝霞映旭日,梵贝伴清风;雪山千古冷,独照峨眉峰。步上峨眉顶,强消天下忧;逢寺思慈母,望儿感独游。”
老蒋文采一般,但是这首诗跟吴敬中和余则成联系起来,就会越琢磨越有意思,甚至能让人灵光一闪,其中玄机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没有吴敬中这座雪山罩着,余则成不得被马奎和李涯抓八回了?吴敬中的心境,是不是也有登顶峨眉的意思?
吴敬中在历史上确有其人,笔者已经介绍过不是一次,但每次还得复述一下:此人1925年受我党委派到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当年国共双方都往中山大学派了不少留学生,我方人员有些已经成了经天纬地人物,老蒋那方面,最有名的就是蒋经国、郑介民、康泽,其中蒋经国跟吴敬中还是同班——咱们说的这个吴敬中,原名叫吴景中,蒋经国在那期间叫尼古拉。
吴敬中毕业回国,正赶上革命低潮,于是吴敬中和他的同学余乐醒(沈醉的姐夫,曾任军统临澧特训班副主任)、程一鸣(曾任军统行动处处长,我方潜伏人员)、谢力公(副主任、特训班总教官,最后任香港站站长)等十几个人一起转换阵营,先加入了邓文仪的“南昌行营调查课”,后来全课并入军统,这些留学生就成了军统临澧特训班的骨干,原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保密局云南站站长沈醉是特训班总务处事务股股长兼行动术教官,当年他才二十四周岁。
沈醉在《军统内幕·军统培训特务的内幕——从军统临澧特训班看特务的滋生》中回忆:“戴笠选派到这个班去工作的一些大特务有:谢力公、王崇五、陆遂初、王班联、贺元、徐永年、吴景中等。这些重要负责人,都是曾经留学苏联的共产党叛徒。”
沈醉在回忆录里至少称了吴敬中三次叛徒,但也多次称其为“老同事”、“老朋友”,看起来两个搞总务出身的特务(吴敬中在当西北区区长前,还当过中苏情报所总务科长)关系还挺不错。
我们细看吴敬中的履历,就会发现他的悲哀:他不是潜伏者,过去的日子回不去了,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他学不了程一鸣,也学不了余乐醒,因为他曾经“出卖”过莫斯科中山大学的同学,而那位同学已经当上了后来当上了政协副秘书长、秘书长、统战部部长、政协副主席,像吴敬中那样的人“投诚反正”,一般都会被安置到政协任职,吴敬中没脸去!
一失足成千古恨,吴敬中当年因为跟小蒋和郑介民关系太好(郑当中苏情报所所长,把吴要去管总务)而不太受戴笠待见(戴笠和郑介民在复兴社特务处任正副处长期间就面和心不和),老吴为了获得戴笠的信任,就只能拿老同学当投名状,更加不幸的,是“大喇叭”沈醉对吴敬中“出卖同学”的前因后果都十分清楚,而且极为详细地写进了回忆录。
跟沈醉打交道太多,未必完全是好事,这一点保密局西南特区正副区长徐远举周养浩应该十分清楚,特别是周养浩,差点因为沈醉的揭发而被判处死刑,要没有当年“战犯一个不杀”的命令及时下发,沈醉1960年被特赦的时候,周养浩坟头的树应该有一搂粗了。
沈醉对“老朋友”吴敬中十分了解,当然也能理解吴敬中的忧伤:老吴不是潜伏者,他想潜伏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出卖同学的特务!
吴敬中出卖同学徐冰,沈醉全程参与了此事,从吴敬中求见戴笠,到出卖失败被戴笠臭骂,沈醉都在旁边看着呢。
据沈醉回忆,那是在国共合作期间,吴敬中当时正在中苏情报所郑介民手下当总务科长,按理说没有机会和理由直接求见戴笠,但是军统每年都要在成立纪念日召集高级特务到军统局在重庆的总部庆祝,吴敬中就是借庆祝的机会,要向戴笠“报告一个好消息”。
那一年戴笠走背字儿,经常因为不能派遣特务打入延安,而他的军统局本部却被渗透成了筛子,老蒋想起来就把他叫过去臭骂一顿,所以那一年的“四一大会”,戴笠专心骂人无心庆祝,骂了一身臭汗后准备回住处洗澡,吴敬中却很不合时宜地跑来求见——按当时的规矩,像吴敬中那样的二级单位科长,是没有资格直接面见戴笠的,但吴敬中跟沈醉关系很好,可以走后门,沈醉回忆:“我和他在临澧特训班同过事,两人一向还相当要好。他把我拉在一边,轻声对我说:
‘我有要事想见戴先生面谈。’我知道戴笠的脾气,他骂累了,急着去洗澡换衣,不愿有人找他谈话,对于外勤单位一个科长级的部下,更不会接见,我便劝他不要去碰钉子了。”
吴敬中一再请求,沈醉碍于情面,只好同意陪他去一趟,看起来沈醉和吴敬中绝不仅仅是同事关系,两个总务头头,私下里没少合作。
戴笠正一肚子不顺气,就不耐烦地让吴敬中有事去找毛人凤说,是沈醉在旁边说好话,才让戴笠破例接见,沈醉也很够意思地陪在旁边,以便在看到戴笠不高兴的时候,赶紧把吴敬中拉走。
老吴就是老吴,他一句话就勾起了戴笠的兴趣表:“吴一开口就说:前几天他在路上遇到莫斯科中山大学的一个同学,现在是延安派在重庆工作的,可不可以和他往来?戴一听很高兴,马上叫吴坐下来谈。”
吴敬中的精明,读者诸君在电视剧《潜伏》中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他能越级求见戴笠,而且是越过老同学郑介民,说明他早已做了周密考量,认为出卖同学将是他进入戴笠核心圈并飞黄腾达的起点。
事情也正如吴敬中算计的那样,戴笠很高兴地想通过吴敬中策反一位延安方面的高级干部,就隆重设宴,还找了很多大特务当陪客。
吴敬中事先并没有征求同学意见,就跟穿着军装、挎着手枪的沈醉一起登门送请帖,当场就碰了一鼻子灰。沈醉回忆:“我和吴景中去到这位客人住处,见到他以后,吴便向他说明,戴笠很想见见他,并请他去吃饭,还把我向他做了介绍,说是戴笠派我代表他来请客人的。这些话说完之后,那位客人却出人意料地一口谢绝了。”
吴敬中和沈醉灰溜溜地回到戴笠的别墅“漱庐”,望眼欲穿的戴笠只看见老吴和沈醉从车上下来,气得破口大骂,但是吴敬中却硬着脸皮,吃了那顿没有“主宾”的盛宴——戴笠虽然脾气暴躁动辄骂人打人,但是一顿饭还是舍得的,吴敬中也就是那一次跟戴笠同桌共食,也跟其他大特务拉上了关系。
以吴敬中的丰富阅历,只要见上面,就能搭上关系,我们上学时都学过明代吏部稽勋员外郎、福建提学副使宗臣的《报刘一丈书》,吴敬中肯定也看过那篇文章,求见宰相的小官在相府磨蹭了半天,话没说几句,但是出门后的表演却十分精彩:“大喜奔出,马上遇所交识,即扬鞭语曰:‘适自相公家来,相公厚我,厚我!’且虚言状。即所交识,亦心畏相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语人曰:‘某也贤!某也贤!’闻者亦心许交赞之。”
吴敬中在戴笠的别墅吃过饭,尽管戴笠是一边吃一边骂,但是吴敬中出去后,其他特务都得刮目相看,而且能在骂声中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饭吃完,吴敬中肯定也该戴笠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没过多久,吴敬中就升任军统西北区少将区长,胡宗南在西北一败涂地,吴敬中又调任东北区区长,陈诚杜聿明在东北一败再败,吴敬中又调任保密局天津站站长,有危险就脚底抹油,而且还能平级调动,这在军统也是极为罕见的。
塞翁得马不是福,失马也未必是祸,吴敬中通过出卖同学,获取了戴笠的信任和重用,但也断了自己的后路,读者诸君可以试想一下:像吴敬中那样出卖同学的特务,即使他在老蒋大厦将倾的时候,学沈醉的姐夫余乐醒,我方还能给予他信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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