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加在重症监护室内忙个不停，来回奔走，不断检查病人的氧气水平，调整他们的药物，并记录他们的生命体征。她工作速度很快，但即使在最忙的时候，这位麻醉护士也会毫不犹豫地停下，去调整枕头或毯子，确保她照顾的受伤士兵在持续的摇晃和轰隆声中尽可能舒适。
身为乌克兰军队的一名中士，她正在照顾一些病情最重的病人。这是一项繁忙的工作——而她是在一辆飞驰的火车上进行的。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获得独家许可，登上了乌克兰军队用于将伤员从前线附近转运至该国各地医院的医疗疏散列车。这个流动的医务室——在全国纵横交错的几个当中的一个——如今是乌克兰医疗保健系统的关键部分，历经两年半俄罗斯的残酷战争，该系统已严重匮乏。它的运作完全保密，这就是为什么 CNN 不透露其路线或不使用工作人员的全名。
乌克兰东部的大多数城市都在努力寻找足够的病床来容纳从前线几乎源源不断的伤员。但要腾出空间，就需要将即使是病情最重、许多失去意识的病人转移到遥远的地方，往往数百英里之外。
对于病情危急的人而言，长途的救护车行程风险极大，而鉴于俄罗斯在乌克兰领空的空中优势，乘坐直升机也太危险。
这列火车是救命稻草。
“我们在这里几乎什么都能做。这是一个设施齐全的重症监护室，”乌克兰医疗部队的上尉兼列车的首席住院医师奥列克桑德告诉 CNN。
他解释说，他所在的领域——战斗医学——主要是稳定病人的病情，并将其疏散到安全地带，而非进行治疗。他在火车上的工作只是从士兵受伤那一刻起的医疗链中的一部分。
“最困难的部分是从前线疏散，”他说。“在前线工作的战斗医务人员跟士兵一样有牺牲的。”
在行驶的火车上运营一个重症监护室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涉及数十人，并带来一系列独特的挑战。
奥列克桑德尔称，他的病人中绝大多数，约 90%，都遭受了多处弹片伤。
“我们在这儿的能力极为有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呼叫外部顾问。”
“可能会做一些小手术来止血。我们没法做腹部……和胸部手术。在挑选病人时，我们得特别小心。”
叶夫根尼在被选乘火车的重症监护病房进行疏散的前两天，遭遇了一次无人机袭击，受了重伤。
他头部缠着绷带，胸部和腹部的两处巨大伤疤也都覆盖着新的敷料。叶夫根尼借助鼻氧管呼吸，他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是在乌克兰东部巴赫穆特附近那次袭击中的唯一幸存者。他说，在感觉好一点之前，他不会告诉家人自己受伤的事。
这家铁路医院是乌克兰在这场冲突早期几个月里令世界瞩目的那种创造力的一个例子。
乌克兰铁路公司客运业务首席执行官奥列克桑德尔·佩尔佐夫斯基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2022 年 2 月俄罗斯对该国发动全面入侵时，乌克兰没有任何医疗轨道车。
“我们看到，受伤的士兵实际上是被强行从（普通列车的）窗户塞进去的。我们说必须针对这个采取措施……然后开始改造我们的普通轨道车，在和平时期，这些车只是用来把游客带到喀尔巴阡山脉的。”
为了限制晃动，车辆每小时行驶约 80 公里（50 英里），这大概是普通列车速度的一半。它还优先于其他所有人——包括任何搭载外国政要的特别贵宾列车。
即便如此，重症监护病房（ICU）一直不停地晃动着。每一件设备、每一张病床和每一台发出哔哔声的机器都需要固定在地板上，工作人员在为病人进行治疗时必须格外小心。
救护车列车最早于 19 世纪 50 年代的克里米亚战争期间被使用，但从那以后它们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现代乌克兰版本配备了呼吸机、生命支持机器、超声波扫描仪和便携式空调，即使在最热的日子里也能帮助保持稳定的温度。
佩佐夫斯基表示，每节车厢都是由发电机供电的独立单元——鉴于俄罗斯频繁攻击乌克兰的能源基础设施，这是一项重要的安全功能。
但正是这些细微之处让这些列车变得真正特别。
每节车厢都展示着儿童的画作和乌克兰国旗，给受伤和饱受折磨的乘客带来一些安慰。每个窗户上的盲板都被设计成了三叉戟的形状，这是该国的国家象征，特意放置在躺在床上的士兵的视线范围内。
两次部署的故事
这列火车使人们能够一窥战争的残酷代价。经验丰富的战士和新兵一同旅行，因受伤和痛苦而团结一心。
安静坐在床上的奥列克桑德尔甚至在长途旅行开始前就显得疲惫不堪。他向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表示，自己在俄罗斯的无人机袭击中受伤。
“他们投下了一枚手榴弹。我被震晕了。我的手、肩膀以及背上都有弹片，”他说，并补充说爆炸波损害了他的听力。
这位 35 岁的电工是两个孩子的父亲，18 个月前被动员起来，在顿涅茨克地区的一个步兵营担任反坦克炮手。在这段时间里，他离开前线的时间总共只有 45 天。
“士气高昂，但人们非常疲惫，”他眼神空洞地说道，此时火车仍在哐当哐当地前进。
“在这时候你会意识到，一切都不取决于你，而是取决于上帝。或者取决于运气。当炸弹落下时，对此你也毫无办法。”
这是来自一个代号为“积极”的人的清醒的判断。
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早就承认，军队在补充兵员方面困难重重，疲惫不堪的士兵没有机会休息。
在上个月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泽连斯基表示，招募更多士兵的努力正在加快步伐。“一些轮调已经开始。老实说，我还不能称之为根本性质的轮调。但这是一个开始，这非常重要，”他说。
疲劳正在影响前线的士气。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最近采访了多位乌克兰指挥官和军官，他们表示，逃兵和不服从命令正成为一个愈发严重的问题，尤其是在新兵中。
就在奥列克桑德尔隔了几张病床坐着的是斯坦尼斯拉夫，他三个月前自愿入伍。他也被一架坠入他战壕的无人机所伤，导致肺部穿孔、肋骨骨折和其他伤势。
然而，斯坦尼斯拉夫的心态与奥列克桑德尔完全不同。“受伤后，我的精神没有消沉。我更有动力了，”他微笑着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
他穿着运动衫和短裤，坚定地相信乌克兰会赢得这场战争，尽管在人数和武器装备上都不如俄罗斯。
‘他们凭数量，而我们靠质量，’他说。
战争的惊人代价
在行驶了将近九个小时后，这列医院列车终于驶入了乌克兰一座城市的火车站。在夜晚的黑暗中，一长排救护车正在等待着病人。列车的行程结束了，但他们的康复之路才刚刚开始。有些人可能永远无法完全康复。
奥尔加，这位重症监护室的护士，正准备将她的病人交给站台上的医护人员。她当天的工作结束了。
2015 年，在俄罗斯支持的分裂分子与乌克兰在该国东部地区的冲突开始且克里米亚被克里姆林宫非法吞并一年后，她以平民护士的身份加入了军队。她于 2016 年入伍，除了 2022 年的短暂休息外，一直在服役。
轮班结束后，她向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表示，看到从前线来的重症患者是她工作中最艰难的部分。
“但我们有机会全天候为我们的保卫者提供急需的帮助，这是最好的部分。”
当救护车离开，火车驶离车站时，铁路主管佩尔佐夫斯基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列医疗列车被视作莫斯科的主要目标，最近有好几起袭击瞄准了火车站附近区域和其他基础设施。
站在站台上，就在他看到一列满载新兵的火车朝相反方向驶去几个小时后，他思考着这场冲突的残酷性。
“早上，我看到这些孩子正在和前往前线的父亲告别，”他说。“所以，看到那些同样的人回来……失去意识或截肢，感觉这场战争的代价令人难以置信。这就像一条传送带。”
CNN 的维多利亚·布滕科和奥尔哈·科诺瓦洛娃为本报道贡献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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