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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很少在秋天想起东北,就好像东北拥有的只是寒冷一样。

“寒冷”还可以做很多同义词替换,比如眼泪,比如冰河,比如两个失落的人在雪地里遥遥相对,你凝望着我,我凝望着你,他们惊觉自己被命运捉弄了。

很有戏剧性,很有冲击感。但我们今天想讲讲别的。

东北的黑夜并不难熬,因为天空反射雪光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东北不止深刻,在寒冷之外,是东北人日复一日更长久的普通生活:

“一个啃鸡架的英雄,也是英雄嘛”

“在东北,把一辈子过成一天,也是一种幸福。”

《白夜谈》是我们与优酷白夜剧场共同推出的谈话栏目,我们会陆续与社会派精品悬疑剧的主创们一起,谈谈命运,聊聊选择。

第一期嘉宾是两个东北人,《雪迷宫》导演吕行,《雪迷宫》领衔主演黄景瑜。

他们讲了不少往事。黄景瑜跟很多东北小孩一样,爱做“英雄梦”。吕行小时候的街坊邻里都很熟,一模一样的炖菜,他就喜欢去吃邻居家的。

温暖的底色覆盖他们的人生,也覆盖到他们的创作。他们说,东北故事不一定非要凛冽和深刻,也可以充满乐观和热闹。

面对寒冷,每个东北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哲学。

以下是吕行和黄景瑜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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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吕行、黄景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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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三个词形容我记忆里的东北,辽阔,物资丰富,人民热情。

东北特别有那种人情味儿和热乎劲儿。

我们小时候玩的不是电子游戏,是一院子的小朋友。因为住在一起,大家到处跑,今天去捉迷藏,明天去爬个野地,最后邻居都认识我了。

印象最深的是邻居之间会互相拜年,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个事,谁来我家敲门拜年,我会吓一跳。

谁家的事都能聊一聊,谁家有事都能帮帮忙,这是东北的一个特色。

在剧里特别能体现这一点,大家永远在一张大桌上热热闹闹吃饭。我们吃的东西都是热气腾腾的,倍儿香。东北人吃饭都挺香,没有那种吃一会儿玩一会儿的。

再比如,小光和我爸妈、妹妹住在那么连着的三道门里边,小光其实是我的队员,他不是我的家人,他父母都不在,他就在我这住,这也是一个“人情味”的表现。

还有章宇饰演的角色碰到一个小孩,那小孩是误入歧途了。他看了人家的笔记,告诉他说“你想活命你就不能带”,某种角度上它也是个“人情味”。

在东北,你感受不到大家是冰冷的。一个人他可能说话比较冲,但是他绝对是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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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冬天又长又冷,所以大家就会变得热情,变得善于沟通。可能年代再往前一点,冬天大雪一下就出不了门了,在家干嘛呢?就说话,聊呗。

这是一种保留下来的,很有温度的,完整的生活方式。

是时间导致了我们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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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小孩都有个“英雄梦”。

我幼儿园或者小学的时候,人家问你长大想干嘛,我当时的回答就是警察。能拿枪、抓坏人,有坦克飞机大炮,感觉很帅,那其实就是一种对“英雄”的憧憬。

《雪迷宫》里我饰演“郑北”,他身上就有一些东北人非常典型的影子,很辽阔。

他很正义,作为一个禁毒警察,正义是必须的。他整体人的风格是粗犷的,但他的内心,不管是对家人,对案件还是对自己小队的同事,都非常细腻。在情感上也好,在处理事情上也好,他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他不是一个很客气的人,也不是一个讲话会去避讳的人。郑北很直接,但是他直接得又不让人难过。

角色身上肯定会有我的影子,这个是逃避不掉的。

我会加一些更生活化的东西进去,比如 1990 年代的东北人怎么戴墨镜,怎么夹包。有一些比较细节的动作,从哪儿把墨镜掏出来,包夹完之后拿包比比划划或者东扔西扔的。

我是北方人,这些东西我小时候见得多,所以在我脑海里有很多素材。

我不是在演一个非常威严的“领导者”,跟小队队员相处的时候,我是会跟他们“动手”的,会闹,会搂着脖子拍他揍他,没事一块儿啃个大鸡架。这也体现我们关系融洽。

这样的一个警察形象,跟我之前演过的很多军警类角色还是很不一样的。年纪不同,生活阅历不一样,郑北经历得更多。

职位也不一样,郑北是个队长,要管人的。以前可以只管冲,为了正义,为了线索可以什么都不顾,但到了郑北这里,他不能不顾。破案很重要,那队员的安危重不重要?队员的家人重不重要?他们的生活重不重要?他们对一些事情做出了冲动的处理方式时,你对他们的教育是不是同样重要?

他考虑得更全面,整个人物也会变得更丰满。

一个啃鸡架的英雄,也是英雄嘛。

如果故事里需要一个惩恶扬善的人,我愿意做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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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很像一个你回不去的故乡。

我们这些写东北故事、拍东北故事的人,绝大部分其实现在并不生活在东北,你可以理解成作品是我们对于过往生活的一种想象,追忆,甚至是怀念。

我 1986 年出生在哈尔滨,直到 2005 年我去北京,到今年为止我其实离家的时间已经有一半了。一半在东北,一半在外面。

东北给我的记忆,是一些很碎片化的感受。我回到老家哈尔滨的时候,会觉得这是一个“拟态真实”的世界。

我还能回到很多小时候我去玩的地方,去吃饭的地方,和同学一起走过的地方,那些地方仍然被保留了下来,它会让你感觉似曾相识,但它对你来讲其实是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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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留在老家的朋友,他们谈论的事情几乎还停留在很久以前。朋友跟我讲,他们留在东北觉得最幸福的一点,就是“一辈子可以过成一天”。

不需要面对更多的挑战,只需要在人情社会的那一张网里,很好地跟其他人共同生活在当中。

我也挺喜欢这张“网”的,如果身在其中,你会获得一种绝对的安全感。

有哥们,有老铁,有自己的亲戚朋友,只要有这些人在,你的内心是安定的。但你一旦跟这张网脱离开,或者想去跟它重新对接回去的时候,可能就不会那么快适应。

它不单单是你在心理上回不去。所以会有很多情绪延伸出来,会让我们对表达、讲述有所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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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印象里还有“寒冷”,这一点会被许多文艺作品放大出来。

不管是小说、电影、电视剧,永远有几个视觉符号——大雪,冰河,工厂里的大烟囱冒着巨大的哈气,人们在街上把自己捂得很严实。飘着雪花,我注视着你,你注视着我。

但我其实想拍一个属于东北的“刑侦生活剧”。我希望用一条有悬念的主线,去穿起许多有血有肉,丰富生动,很鲜活的东北人群。

我们想尽量去塑造一种欢乐的氛围,希望大家看了能感受到的是快乐。

从选角上我们就有这方面的倾向,比如黄景瑜,他本身就是东北人,他作为东北人去塑造“郑北”这个角色就很有意思,他性格其实跟郑北会有一点像,很热心,大大咧咧。

刚开始拍的时候,我尝试过让他用东北话的味儿去读台词,你会发现跟他用普通话呈现出是两个不一样的人。用东北话的时候他更放松,中间会迸发出来很多原本我们剧本当中所没有的点,会让你觉得这个人很水灵,很有趣。

在剧里,专案组里有一个“老舅”,他是个已经退居二线的老刑警,是前任刑警队长,因为受伤腿不行了,就留在专案组专门给他们做小灶。这也是个很有意思的设置。老舅每天会看他们出了什么样的任务,是什么样的心情,再选择给他们做什么小灶。他们在吃饭的时候会产生一些很有趣的情境。

这其实就是我今天去讲述东北故事的一种感受跟态度,它并不深刻,并不沉重,但有很多热热闹闹的生活。

我希望观众在看我们这个剧的时候,是看着他们吃猪肉炖粉条,就想去下单一份,看他们吃鸡架自己也会想去啃。我希望大伙会好奇这些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味道,他们怎么吃得那么香。

东北故事不一定要看上去很凛冽或者很深刻,它可以充满热闹和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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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家讲的“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以及诸多东北的创作者,不管是编剧、导演、作家,几乎都是70、80后,在我们最喜欢讲述的 1990 年代时间领域内,我们其实都处于少年或者青少年居多。

我们没有真正地去参与到父辈的故事里,但我们是有感受的。

我对 1990 年代的许多故事了解充斥着大量的三四五六手资料,想从中总结提炼出某一个群体具有的某一种规律的话,我觉得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智慧跟认知。所以我可能不愿意去讲述那一部分。

另外一点,《雪迷宫》是拍一个跟“禁毒”有关的故事,在我的个人感受里,我并不觉得这其中能特别明确地去探讨太多“人性灰度”。

这也注定我们就是在做一个很大众化,生活化的作品,一个生活流的刑侦剧。

我们故事里的“反派”身上并不具有太多值得去探讨“灰度”的空间,因为他们跟一般的罪犯不太一样。比如我们写小偷,意大利很早就写了《偷自行车的人》,有些“反派”身上是有灰度的,灰度就意味着说,你可以去体谅他的某些选择。但在毒贩这个群体上其实很难去发挥这样的“体谅”。

最终我们在拍摄的时候,只能尽力去呈现一种“感受力”。

你仍然可以展现人物身上的悲剧性。

举个例子,我们这个剧大概第 11 集左右,有一个运毒的小孩,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运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要给自己的小叔“送散货”,他的小叔是个毒贩,让自己的小侄子去跑腿。那个小孩刚刚成年,假期的时候想来大城市打工,因为听说打工能赚钱,可以给他妈妈买一台洗衣机,一个很朴素的愿望。

结果没想到在毒品交易的过程中被人“黑吃黑”,然后就把他给攮死了。小孩死了以后,我们最后一场戏是他的小叔在烤羊肉串的时候,把他的身份证从自己身上掏出来,搁到火堆上烧了。

这很能体现一种“悲剧性”。人是具有自我选择的空间跟余地的,但前提是人确实需要有那么一点幸运。

其次,在戏里你仍然可以塑造反派角色身上的戏剧魅力。

比如像“大嫂”姜迎紫这个角色,掌控着一个贩毒集团,但是表现出来的其实就是一个特别普通的家庭主妇形象。

她日常生活里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照顾自己的女儿。她可以一边给她的手下打电话,一边给她女儿热可可奶。

在这类“反派”角色身上你可以提炼出一种共性,就是不管处在哪个环境下,他自己具有一种独特的松弛感跟专注性,这两者在他的身上是可以并存的。

我们还有一个反派叫“二金”,是属于那种最古典主义的“混社会”的大哥形象。他给自己的老大卖命,老大出事了,他扛了。大哥跟他说,你在里面好好地把所有事都扛下来,你女儿我们在外面给你管了,我们会好好照顾她。

“好好照顾她”,其实就是半承诺、半威胁性质的。然后“二金”在里面真的一直咬死不说,即使他大哥都死了,他还要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直到后来他从警察那里了解到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失去了他的保护后经历了什么,他才松口。

这种人物身上就会有那种悲情色彩,会让观众觉得,他是一个戏剧性魅力的角色,但不是去“同情”他。

所谓的人物“复杂度”,可能就是把他们写成“正常人”,具有我们常人的日常情感,而不是写成一些脸谱化的人物。这起码是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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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有个特有的文化,大家永远在吃吃喝喝的时候就把事情给办了。

我回到东北直接会被勾起来的,首先就是“好吃”。《雪迷宫》从筹备到我们第一次在长春拍摄结束,6 个半月的时间,我胖了将近 20 斤。

都说东北的现在重工业是烧烤,我们在剧组也经常自己烤烤串吃。在剧里面,我也会稍稍着力放大“吃”这一点。

东北的民风很热情,洋溢着人情社会所带有的诸多特点。如果要做什么事儿,你可能你先想的不是你要怎么干,而是你要找谁。

像剧里郑北家鸡架店所在的社区,他们街坊邻里之间其实都很熟悉,有什么好吃的也喜欢分享,这就跟我记忆中的东北生活很像。

小时候我家在哈尔滨住平房,到了冬天各家做的饭菜都差不多,基本就是土豆、大白菜,配菜是大葱,做点粉条、茄子,可能有点辣椒,原料肯定是一样的。

两家做一模一样的炖菜,我就不吃我家的,就喜欢去邻居家吃。我们邻居都养成习惯了,到了饭点,叔叔阿姨就端个小饭盆儿,拿两个新蒸的大馒头,穿个串拿到我家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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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跟黑夜都属于冬天。东北的冬天,可能我们都觉得它并不是一个很宜居的环境。

但冷没关系,我们有暖气,有热乎乎的炖菜;黑夜很长,没关系,有二人转,嗑着瓜子,喝着酒聊着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我们每个个体连接在一起,然后共同生活。

你会发现冬天居然很快就过去了。

我们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能让我们在冬天里面不单是“安稳”,而且很快乐地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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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白夜谈》栏目第一期。聊完东北往事,后续我们和优酷白夜剧场还将与更多剧集主创对话,探讨他们的独特美学和叙事。优酷今年陆续出品了《新生》《边水往事》等多档社会派精品悬疑剧集,背后都有对社会议题的独特思考。

我们下期见。

编辑:六里

责编:ss

晚祷时刻:

每个东北人的往事,

都能拍成一部长集电视剧

我们总是在寒冷里奔着温暖跑

就像总是在黑夜里奔着黎明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