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今晚报
“如果当时我没录音的话，孩子的死亡将成为正常的医疗死亡。”
今年3月，8岁的乐乐因为血氨指标高，在上海市儿童医院进行检查，没想到因为医生的“疏忽”，乐乐穿刺手术后，因窒息陷入重度昏迷，3个月后离世。事发后，医院科室主任曾向家属承认过错，并表示不回避责任。然而病历中显示，无医疗差错。吸取教训：“无”。
8岁儿童的意外死亡
生活在上海的乐乐，因为身体的原因，血氨一直略高。为了排查出原因，乐乐前往上海市儿童医院就诊。从2024年3月6日至11日，5天的时间内，乐乐连续进行了多次超声及影像学检查，检查结果均无异常。
医生表示，尽管检查指标正常，但乐乐的肝脏也有可能存在问题，因此建议通过肝脏穿刺活检以排除病因。3月12日，在进行肝脏穿刺活检手术后，为防范出血风险，乐乐进入了儿童重症监护室（下称PICU），医生建议进行24小时的监护。
乐乐的父亲何生说，因为乐乐患有孤僻症，在和医生协商能否陪护后，被医生拒绝。担心孩子的何生，一直没有离开医院。直到手术后6小时，医生给乐乐做了检查后，认为已经没有术后风险。消化科及重症医学科均告知何生，孩子恢复良好，何生才离开医院。
3月13日下午，何生被告知，乐乐窒息后被实施抢救，处于插管昏迷状态。“医生告诉我们，小朋友刚才发生了窒息，已经抢救回来了。我们问医生花了多长时间去抢救的，他们说很快就抢救回来了。”何生说，“我们想，应该也不会有很大的问题。”
3月14日，当何生去见乐乐时，乐乐仍处于昏迷状态。何生夫妇意识到，可能事情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孩子一直没有清醒，并且还有抽筋的现象，这让医生也感觉问题可能不大对。”何生说，重症医学科主任崔云调取了乐乐监护仪的原始数据。
“事发后，乐乐就处于严重脑损状态，且不可逆。这个结果对我们来说很残忍，我们只能积极配合治疗，期待奇迹发生。”何生说，事发后，他们一直克制情绪，积极配合医院理性处理此事。
在随后的3个月内，乐乐始终处于昏迷状态。6月11日，8岁的乐乐在PICU经抢救无效离世。
“坦诚和欺骗”
3月15日，在和医院的沟通中，消化科、重症医学科的两位主任曾约谈何生。在这次谈话中何生进行了录音。
重症医学科崔云称：“孩子缺氧的时长在6分钟—11分钟。超过抢救的黄金5分钟以后，对孩子来说，每过一分钟，他的脑损伤程度都会加重。”
崔云说：“我们医护人员识别判断有问题。她一直认为这个孩子要转科，病人是好的，所以她一直在捣鼓什么（仪器）。当孩子的血氧饱和度、心率下降的时候，她一直认为是监护仪、探头的问题，而不是第一时间上去看是不是人的问题，所以这一点我们肯定是做得不到位，肯定是有问题的，我们不会规避的。”
“崔云说愿意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们，也做好了被处分和撤职的准备。”面对医生的坦诚，何生认为崔云是一个很有担当的医生。
该院一名负责人对何生表示，医院会实事求是地处理问题，每个病床前都有监控，监控录像就在那里，事实不会改变。
“我们家里也有医生，也能理解。谁都不希望在治疗中出现了意外，但是事情发生了，只能去面对。”何生说，从出事到孩子离世，他给予了医院最大的谅解和包容，甚至还发信息告诉她压力不用太大。他认为医院和医生是正直坦诚的，是一段双向奔赴的医患关系。
随着乐乐离世后，何生参加了医院的死亡病例讨论。在讨论中，医院方面只说了如何救治，全程没有提到延误救治和医疗事故的事情。这让何生隐隐感觉到事情好像出现了某些变化。
在料理完乐乐的后事后，何生便在院方陪同下前往当地医调委处理此事。然而医调委方面专家告诉何生，从医院提供的材料中来看，医院和乐乐的离世没有关系，并不算医疗事故。医调委方面的专家书面意见显示：“根据医方称述：当时正准备转科，患儿换到转运床，监护仪电极取下；且医方无法提供当时的监控回放及监护仪记录。”
听到这个结果的何生恍惚了：“之前医院和医生信誓旦旦地说不推卸责任，也承认了因他们的疏忽，导致了乐乐的离世。怎么现在一切都变了？”
“改过”的病历 “消失”的视频
知道医院的态度发生转变后，8月27日，何生到医院封存病历。
足足有一尺多高的病历，详细记录了乐乐入院以后的各种检查以及手术、用药情况。在乐乐的病历讨论中，做出了“整个救治过程检查、用药、治疗符合诊疗规范，抢救措施积极及时，各项特殊操作及病情变化告知充分，无医疗差错。吸取教训：‘无’”的小结。
从乐乐的病历中，何生还发现了可能导致孩子窒息的问题。“在孩子完成肝脏穿刺手术后，医生给开了镇静的药物，药物使用数量正好覆盖在PICU的时间，该药物的副作用就写着容易引起窒息和呼吸困难。”
何生称，在病历中，每次和家属谈话都会记入病案，哪怕是“主动给予人文关怀”这样一句没有营养的话。唯有3月15日，那次最重要的谈话没有记进去。
为何一名有担当的医生，会变成隐瞒事实伪造病历的主角？这让何生不能理解。
8月28日，何生前往儿童医院要求查看、封存此事发生当日的视频资料。儿童医院负责医患关系的综合接待办负责人称，相关视频因超期无法查看，医务科也未保存。“因为根据上级的规定没有要求保存，医务科认为需要保留的，他们才会保存。”
这一系列的“消失”让何生感到更加彷徨。何生认为，医院的病历否认有过事故，录像也没了。那么按医院病历来看，这是一次正常的医疗死亡。
上海市儿童医院工作人员表示，医院不回避问题，也不推卸责任，但医院无权判定自身的医疗责任，应该由相关监管部门、司法机关等单位根据调查结果来界定。同时，对于目前医调委的专家给予的调处建议，院方并未提出抗辩或予以否定，医调委调解工作可以进一步进行。建议患儿家属通过医调委、司法机关等有效途径解决此事。
“如果我没有录音，真相将永远被隐瞒。如果不去披露医院这种肆无忌惮的伪造病历的行为，以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将继续有人受到伤害。”何生和医生之间建立起的信任和尊重，也在这一刻破裂。
目前，何生已向相关纪检、监察机关实名举报上海市儿童医院在病历中隐瞒、伪造相关事实。对上海市普陀区医调委调解时隐瞒、伪造相关事实，瞒报因医务人员失职致患儿延误抢救并死亡医疗事故的行为，请求纪检、监察机关查实并追究当事人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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