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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锁的吗?”夜里十一点多,储衡的手机响了。记下地址后,储衡回应,“上门费四十。”电话那端的女人表示可以,又问什么时候到。储衡从床上爬起,推醒了睡在身边的男朋友小赵。

储衡不需要收拾太久,开锁的工具都统一放在工具箱里。但需要男友小赵开车送他过去。小赵刚睡着没多久,被叫醒后,整个人还有点懵,他一边找车钥匙一边随口问了一句,“这么晚过去是需要加钱的,你说了没有?”储衡这才想起来。这是刚开锁店的第三单业务,也是第一次半夜去给人开锁,还真把这茬给忘了!

看着男友二话不说就跟着下了楼,储衡心里一暖。脚步声在老房子的步梯上回荡着,他突然害怕小赵发现自己的秘密。

抓小三

对储衡而言,2023年5月的失业有些突然。这一年的春天本来就有些倒春寒,让这个中年男人的日子愈发难熬。在苦苦求职了两个多月、进行了八九次面试、始终没有收到Offer后,储衡再也忍不住了。他跟男友小赵商量,“不然咱们开个店吧,我以前也有开锁的技术,开个店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成本。”

那时小赵起早贪晚地上班,每天累得不想多说话,得知开个锁店不压货的话,成本也不过几万块钱,便爽快地同意了。储衡担忧得倒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这个店用谁的名字?储衡本来想问男朋友,愿不愿意用他的名字?但小赵一翻身睡着了。听到小赵疲惫而深沉的呼吸声,储衡决定以加盟另一家锁店的名义开了分店,但他没有去派出所备案,倒是做了个带“开锁”和手机号码的印章。

小赵看到储衡居然会开锁,还有点惊喜,“认识你两年多,才知道你还有这个本事!”储衡当时刚接了第一单,是一个大姐,早上着急送儿子上学,把钥匙落家里了。核对完身份证,储衡看了一眼锁芯,是老式的。他摸出单钩,几下就打开了。大姐笑着说,“这三十块钱,你赚得可真容易!”

小赵的工作是上一休一,一度也缠着储衡教他,储衡不肯,“你学这个干嘛!”“也不是今天学,明天就会!”储衡随即换了话题,“我不会开车,距离近可以骑共享单车,要是距离远打车过去就不划算,你有空就送送我。”

小赵问过几次储衡怎么会开锁这件事,他借口说自己在朋友的店里干过一段时间。这次大半夜去客户家的路上,小赵有点不高兴,“不然你考个驾照算了。”储衡笑了笑。

到了客户家门口,女人身边竟然还有一对老夫妻,看样子应该是女人的父母。女人解释,刚才去火车站接父母,一着急把钥匙锁家里了。储衡按照惯例检查了女人的身份证,没什么问题后准备动手开锁。

可就在储衡把单钩塞进锁孔时,忽然觉得不对劲。屋子里好像猛然安静了下来。储衡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女人。这个女人没吭声,倒是一旁的老夫妻开了腔,“太晚了,赶快打开吧,我们也早点休息。”老人家这句话让储衡安下心来。不到两分钟,锁里的弹珠都被储衡用单钩挑起,就在轻微转动了一下单钩,门还没拉开时,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了,冲出来一个人,把储衡的单钩别折在了锁孔里。

幸亏是男友小赵拉了储衡一把,不然冲出来的人就会一脚踏在储衡的胸口上。冲出来的人力气很大,站在旁边的女人眼明手快,一把薅住这个人的头发,没想到竟然是假发,女人摔在了地上。小赵见状,忙拉着储衡躲到楼梯。

紧接着两人就缠斗起来,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夫妻也随即加入了战斗。女人又冲进屋子里,应该是在骂自己的丈夫。而储衡和小赵下楼前看到老夫妻抓住的是一个戴着假发的男人。

储衡不想走,“开锁钱还没给我呢!还把我的工具弄坏了!”男友说,“就自认倒霉吧,万一他们打你怎么办?”储衡心有不甘,又对男友抱怨,“大半夜的,没赚到钱,还白折腾一番!”男友忽然笑起来,“刚才是不是抓小三?但那个小三怎么是个男的呀?”储衡也忍不住笑了,“你看刚才那个女的表情就知道!”

车还在往前开,两人忽然又都不笑了。

早恋的男孩

看起来日子走上了平稳状态,至少储衡这边有工作可以忙,没有以前那么慌。开锁遇到的大部分情况是钥匙落在了家里,但有时也会接到那种急三火四的电话。这天储衡接起电话,就冒出了冷汗,只听电话里的人说,“我是某某派出所的,你到沅江路来一趟。”

储衡忙答应。那天男友上班,储衡一个人骑电动车出了门。足足二十多分钟,紧赶慢赶,到了指定的地点,竟然真的是一位民警。民警有些不高兴,“你不是这个区的,怎么把开锁的广告发到这了?害我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储衡不吭声,准备开锁。民警见状,又问,“你怎么不看看户主的证件?”储衡忙说是自己忽略了。民警好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问,“你备案了没?”储衡忙说,“备案了。”

开锁开到一半,储衡听到屋子里有动静。他停下开锁的动作,转身对门口的夫妻,“你这屋子里有人吧?你让他从里面打开不完事了吗?”夫妻面露难色,说孩子进入叛逆期,把自己锁屋子里了,怎么叫都不开门,报警了也没有用。

储衡看了看民警,民警点点头。他继续开锁,就听民警对那对夫妻说,“孩子早恋了,不用管喜欢男的喜欢女的,你还是要哄着他,先教育他。像你们这种上来就批评他,闹成这样,给我们增加麻烦,也给自己增加麻烦。”

开锁竟然遇到这种跟性取向有关的事,等门开了,储衡没进去。这是开锁的行规,一来是避免有什么问题,户主会赖上开锁师傅,另一方面也是避免如果屋子里面有什么情况,给开锁师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听女主人一进屋就嚎啕起来,然后听见“扑通”一声。民警说,“给他下跪干什么!”屋子里又闹成了一团。储衡这次没走,因为他不能白来,他需要拿到开锁那三十块钱。

过了十几分钟,民警出来,看到储衡,笑了,“你还真是!”叫了男主人出来,“三十块钱,给他吧!”储衡临走前,看了一眼屋子里面,女主人抱着一个很瘦的男孩子,哭个不停。储衡忍不住对男主人说,“孩子大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就别太有压力。”男主人没吭声。

储衡跟男友小赵说了这件事。小赵撇了撇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原来从农村长大的小赵也和这个孩子有着类似的经历。那天晚上,在储衡怀里,小赵忍不住哭了。小赵还非常孩子气地问了一句储衡,“你今天收没收人家钱?”储衡都被他气笑了,“可怜他就不收钱了?”

和一些开锁师傅一样,储衡开始接到警察的电话,让他过去开锁。储衡多半是不能拒绝的。

这次储衡到了指定的地点,见到一个警察和急救人员在等着。储衡当时有点蒙,这种情况多半是发生了案件。储衡不想开,陪他一起来的男友小赵也感觉有些不对,拽了拽储衡的衣袖。

结果警察看到储衡,第一句就是,“我认识你。”这句话让储衡的汗毛都竖起来。警察说,“我现在负责这个片区,刚调过来半年多。”原来在联系储衡前,警察已经打了两个开锁师傅的电话。一个说自己病了,来不了。一个说自己出门了。“你能过来,就把锁打开,门不用开。锁开了,你走就行。钱我给你。”

储衡苦笑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种锁我们开完以后,工具都不能再用了。”警察点点头,“你这套开锁工具的确要留下当证据。”其实储衡没那么迷信,他知道,将来如果还去做证之类的,事情更麻烦。

警察似乎察觉了储衡的想法,拍了拍执法记录仪,“放心吧,后续不会找你,你等下给我开一个收据,连同这套工具,我一起给你钱。”储衡见推脱不掉,跟男友小赵说,“你去车上开收据,我等下去取。”储衡故意把男友支走,就是怕他等下看到什么,他会害怕。

其实开锁的时候,储衡就能闻到门里透出一点血腥味,但他不敢多想。储衡三下五除二就把门锁打开了,没有转动,然后把工具留在锁孔里。他跟警察说,“我把收据给你。”警察点点头,示意储衡可以离开了。

至于后来怎么样,储衡并不知道。他那天心情很不好,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拉着小赵的手。小赵似乎也察觉到了。晚上,小赵买了一瓶白酒,陪着储衡喝了一点,“咱俩这也算经历生死了。”

分梨

正当储衡以为自己可以顺顺利利把锁店经营下去的时候,上午十点,店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那天叫他去开锁的警察。

警察和储衡了个招呼,“还记得我吧!”储衡点点头。警察说,“一转眼你这都出来快六年了,表现一直都挺好的。”储衡不敢多说。只听警察又说,“但你这个身份不能开锁,你自己也知道吧!”

储衡之前一直悬着的心,这个时候反而落地了。他甚至还庆幸,男友小赵没在店里。现在只有他自己面对这一切。

储衡求警察,能不能让自己想想办法?他想把店开下去,不然现在也找不到别的工作,怎么生活都是个问题。警察打量了一圈锁店,又说,“现在是这么要求的,也是为了让老百姓放心。给你一周的时间,自己想想办法。如果一周之后,还是以你的名义开锁,那就不能继续开了。”

储衡有点埋怨,但警察已经很照顾他了,有案底的确不能从事开锁行业。虽然只是短短七个月的刑期,影响的却是接下来的人生,这已经让储衡懊悔不已。更让储衡感觉为难的是,他从没和小赵提起过这件事。两人在一起两年多,如果不是经济下行,他又怎么会把这件费尽力气隐藏的事重新翻出来。

储衡考虑了一天,趁小赵休息,跟他说道,“我不打算跟之前的那家锁店搞加盟了。我们自己开一家店吧!这样也不用每个季度还得给加盟费,现在挣钱多难!”小赵爽快地同意了。储衡又和小赵商量,“能不能用你的名字注册?”小赵随口问到,“你用自己的名字不好吗?”储衡迟疑了一下,到底说出的那句,“我注册不了。”

小赵的目光从手里的手机游戏里转移出来,盯着储衡,“你是有啥问题吗?”储衡虽然之前已经演练了好多遍,但当问题摆到面前时,他还是有一点迟疑。但他到底吐出了那句话,“我在派出所有底子。”小赵没弄明白般疑惑地盯着储衡。

储衡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把练习了好多遍的话一口气地讲完,“是认识你之前的事。当时喝多了,跟几个朋友打赌,撬开了一家工厂的库房。被判了七个月。”小赵听完,沉默了。

储衡当然知道男友在想什么,又解释,“跟你在一起之后,不是故意隐瞒,就是怕你多想,一直不敢说。”小赵抬起脸,“今天是隐藏不下去了。所以才跟我说?”储衡沉默了。

小赵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卧室之前,对储衡说,“茶几上的梨子,我才吃了几口,你吃了吧!别浪费了。”储衡心想,“这是要暗示我'分梨'(分离)?”

回家住吧

那两天,小赵变得态度很冷。储衡挺担心小赵会跟自己提分手,所以每次都小心翼翼地回家,大气都不敢出。晚上,储衡从后面抱住小赵想亲热,小赵推开,“你别碰我。”声音小,语速快,储衡的心冷下来,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小赵。小赵继续把后背对着他。

这件事其实挺着急的,但小赵这种态度让储衡心里没底。到了第三天,小赵休息,他直接问储衡,“这个事是不是特别着急?”储衡点了点头。

小赵又问,“你为什么要骗我或者说瞒着我?”储衡面露窘迫,“真不是故意的。”“你还有没有别的事骗我?”储衡急忙摇头。小赵叹了口气,“可是我一点都不会开锁,你这个锁店用我的名字,将来是不是会出问题?”储衡想了想说,“每次你都陪着我去,监督我,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小赵终于点了点头。

储衡以为自己会笑着说一句感谢。哪想到感谢没说出口,眼泪先流出来。他没想小赵能帮自己,他甚至想过,两人在一起都不能结婚,何必如此!

第五天的时候,警察来了。储衡和警察说了自己的打算。警察有点惊讶,“你俩什么关系?”小赵没吭声,看了储衡一眼。储衡老老实实地说,“我们俩是情侣。”他以为警察会表现得不能接受或不屑,但警察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巡视一圈,警察说,“开锁这个事情,你让你的对象去备案。但我建议你还是尽量以卖锁为主。其实开锁一次,你也只能赚30块钱,如果被发现也不太好。你要不然就把开锁的事先停了,专心卖锁。”储衡忙表示同意。

事情看似过去了,但小赵却提出了要跟储衡分开住一段时间。储衡急了,“咱俩就这么一个单间,你还想住哪儿去啊?”小赵说,他打算住到客厅里。储衡哀求说自己真错了,可小赵很坚持。储衡说自己先住在店里,小赵同意了。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两人就这样分居了。储衡每天都回家吃饭,可做完饭,两个人一起看一会电视,小赵就让他回店里。储衡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样一直到他接到了一个开锁的电话。

此前,所有开锁的电话,储衡都拒绝了。而这个夜里快十点打过来的电话让储衡决定再去帮一次。他收拾好工具,给小赵打了电话,说有一个挺紧急的开锁,能不能陪自己去?小赵听完,二话不说地来接了储衡。

储衡后来琢磨,按照平时的习惯,小赵早就睡了,看来那段日子,小赵也睡得不好。大概是因为和储衡之间的变化,这个小伙子开始忧心忡忡,而在深夜里一起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锁,似乎给了两人重新亲密的机会。

十多分钟后,到了指定的地点。这次寻求开锁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见了面,男人神情有些惊慌,对储衡和小赵说,自己住在外地,每天都会和独居的老父亲联系。就是这两天,忽然联系不上七十多岁的父亲了,这才买了火车票回来看看。可到了老父亲的住处,发现怎么叫都没有人应答,打手机发现已经关机。这个男人说自己有钥匙,可不敢一个人开。“你有钥匙?”小赵诧异,“那你还叫我们来?”“我实在不敢!”男人的声音有些委屈。

看着憔悴中透着慌张的男人,储衡按照程序,检查了身份证,帮助男人用钥匙打开房门。“能陪我走进去吗?我有点害怕。”四十多岁的男人说。储衡和小赵互相看了一眼。储衡说,“我们开锁的,不能进房子。”

“我一个人真的不敢面对!”男人声音里带了哭腔。小赵看着储衡,用目光征求储衡的意见。“今天是你用钥匙开的,我俩可以陪你一起走到客厅。”储衡想了想,回答道。这样也没破坏了规矩。

刚走进房间时,男人去找灯的开关,小赵忽然拉住了储衡的手。他们都闻到了一股怪味。看着男人进了卧室。十几秒钟后,二人就听到了男人的哭声。储衡和小赵在客厅里站了半分钟,两人牵着手退了出来,掩上了房门

两人都没有提管男人收费的事,而是默默地下了楼。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忽然,小赵一边开车一边对储衡说,“回家住吧。我一个人怎么都不习惯。”储衡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