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柳姨娘死了。

尸体在井里泡得发白。

听说是前天夜里与情夫私奔结果被夫人逮了个正着。

那男的贪生怕死,丢下她跑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被逼投井。

旁边的人掩面作呕,满口咒骂。

「真是晦气,要死死远点,平白污了眼。」

「像这种不守妇道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我呆呆地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脑海里全是那个洒脱随性的小姑娘。

「犬奴这名字一点也不好听,以后就叫你小满,圆圆满满的满。」

「小满,这世上人人生来平等,人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

「小满,我恨死这条条框框的侯府,我们一起逃跑吧。」

我推开人群,看着井里漂着的尸体又看了一眼站在屋檐下嘴角微扬的夫人。

柳芸,想要天上的雀吗,我帮你逮下来。

1.

父亲是秋山里的一门猎户,我从小就被当男孩子养,跟着父亲上山捕猎。

后来母亲怀孕了,生下个儿子,为了供弟弟读书,我被卖进了侯府为奴。

侯府等级森严,我是府中最下等的女使。

干着最脏的活,遭受最多的责骂,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后来,管家的见我对驯兽有些本事就派我去管府中的烈犬,犬奴这个名字就这样伴随了我三年,直到柳芸入府。

柳芸是城外赫赫有名的神医,在采药的途中偶然救了受伤的侯爷。

侯爷对她一见倾心,用一个村的人命威逼她进了府。

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驯兽园,侯爷心血来潮想试试塞北新进贡的血马。

血马性情暴躁,不易驯服,我再三劝阻却被侯爷的贴身小厮狠狠抽了一鞭子。

那一鞭子从眼角滑过,在脸上留下长长的一道疤。

小厮恶狠狠地淬了我一口唾沫,斥责道:「什么东西也敢扫侯爷的兴。」

我捂着不断流血的伤疤,眼神阴狠,小厮被怔住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随即又恼怒的扬起鞭子。

「贱奴还敢瞪我!」

鞭子划破长空,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睁开眼,一个娇小的身躯挡在我的面前。

柳芸扔了鞭子,甩了甩手上的血渍,不满地看着小厮:「她一心为侯爷着想,若侯爷真因此事出了差池难道算在你头上?」

那小厮平日里狗仗人势,仗着侯爷的宠信在府中作威作福,欺软怕硬惯了,一见柳芸急忙换了幅谄媚的嘴脸。

「柳娘子教训的对,是小的鼠目寸光。」

柳芸将我从地上扶起,轻轻扒开我的手看我脸上的伤痕:「怎么伤得那么重?」

她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柔声道:「这是我精心调制的祛疤药,你每日涂三次,药用完了就来春华苑找我。」

我有些戒备地盯着她,她大概看出了我的警惕,对我淡淡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

她看着我眼里没有鄙夷也不像其他人那般高高在上。

我小心翼翼地收下她的药,低声道了谢。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亏欠他人,为了偿还她的恩情,我将山里采来的野果一一洗干净放在她的门口。

我没有华丽的珠宝也不像其他丫鬟心灵手巧可以绣香囊以表谢意,只会默默蹲在她的院子里将院中的害虫毒蛇驱赶开。

柳芸是个奇怪的人,不会随意打骂下人,也不会看不起我上山采的野果,还会认真跟我说谢谢。

山崖边长了棵野桃树,结的果又大又甜,我小心翼翼的将桃子用衣服包在怀里送到她门口。

她没有去看桃子反而抓起我的手,有些责备:「怎么又将手弄伤了。」

坐在屋檐下,看着她小心翼翼的为我处理伤口,眼眶不禁有些泛红。

幼时陪同父亲上山打猎,难免也会弄出一身伤,那时的母亲也会将我拉进怀里细细为我处理伤口。

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眼里既有心疼也饱含懊悔,在我耳边低声道:「为何你不是个男子……平白受了那么多苦。」

年幼懵懂的我抬头问她:「是不是男子要比女子少受一些苦呀?」

母亲用枯槁的手擦去眼角的泪,苦笑着不语,我知道她在想她那些被送走的孩子。

2.

我从往事里回过神来,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收回自己的手,磕磕绊绊道:「这些小伤,不用担心,会自己好的。」

柳芸拿起地上的桃子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咬了一口又擦了一个递给我:「吃了你这么多果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抱着桃子啃了一小口有些迟疑,虽然我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犬奴这个名字不好听,每当府里其他人叫我时都饱含着浓浓的羞辱。

我偷偷瞥了她一眼,她杵着下巴,满眼期待,第一次自卑羞耻将我牢牢包住。

她看出我的局促,急忙笑着摆了摆手:「没事的,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的。」

我低下头,耳朵发烫,声音像蚊子一样细小:「犬奴。」

看着她似乎没有听清,我不由咬牙又大声说了一声:「他们都叫我犬奴。」

她睁大眼睛望着我,有些震惊,半晌后竟将我抱在怀里,把头埋在我的肩上。

她红着眼睛看着我,眼里有气愤有悲悯唯独没有鄙夷,她看着我认真道:「犬奴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小满,圆圆满满的满,以后我就叫你小满吧。」

看着面前眉眼弯弯的少女,我忽然想到了幼时在山里看见的鹿,安静的低头吃草,不去迫害其他生灵,哪怕遇见带刀的猎人也只会抬头看着,不谙世事,天真纯良,父亲说这种动物最蠢,只要假装受伤倒在原地,它就会回头来看你,对你毫无防备。

我扯了扯嘴角,攥紧了手里的桃子。

这回换她手足无措,她用手轻轻板正我的脸,有些慌张:「你不喜欢就不叫,对不起。」

她身上带着与这侯府格格不入的天真,不,与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我吸了吸鼻子,裂开嘴扯出一个笑:「喜欢,超级喜欢。」

这是我最喜欢的名字,不是什么招娣盼娣,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从那日起我有了新的名字,也有了新的期许。

她教我识字学医,跟我讲许许多多我从来不知道的见闻。

她告诉我,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在她的那个世界里,人人平等自由,没有人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也没有人可以随意定夺别人的人生,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

我杵着下巴认真听她讲述她的过往,她来自仙境,可忘了,我们都生活在泥潭。

夫人是高门嫡女,在百花宴上对侯爷一见钟情,十七岁就嫁给了侯爷,表面上宽仁贤德,却是个善妒多思的主。

因为自己无所出,便不许府上有其他孩子出生,,侯老夫人给侯爷塞的几个侍妾每每有孕都被夫人暗中派人灌了堕胎药。

侯爷与夫人伉俪情深,自然不敢有人在侯爷面前多言。

我一直担忧柳芸会遭到夫人的毒手,可柳芸却笑着对我说,每次侯爷到她院里时,她都会提前服用避子药,她不想与不喜欢的人留下孩子。

可她还是太单纯了,以为没有孩子就可以避免夫人的妒火。

3.

女人的嫉妒与占有欲就想一把火愈烧愈烈。

柳芸困在侯府太久了,她太渴望逃出去了,她来找过我,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逃。

我看着她困兽一般的苦楚,柔声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冬至,侯爷夫人要陪老夫人去国安寺祈福,那时侯府人员稀缺,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她拉着我的手说:「小满,我结识了后院当杂役的小厮,他告诉我可以在深夜佯装下人陪他一同出府买炭,天色昏暗,没有人会注意的。」

一股不安紧紧包裹住我,我扶着她的肩,想将她安抚下来。

她甩开我的手,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哭道:「小满,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我怕,我怕我忘记自由是什么样,我恨死这些条条框框,我不想被同化,被驯服。」

她满脸痛苦,转身离开,轻飘飘的衣袖从指尖滑过,有些人抓不住,这辈子就再也抓不住。

我靠着她的灵柩,双目有些发涩,却流不出一滴泪。

我支起发麻的腿,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少女,面容恬淡,像睡着了一样。

颤抖地伸手擦拭掉她耳角的泥,从将她的尸体从死人堆里扛回来,花光所有积蓄给她买了一口棺材将她小心安置已经过了三天,苦苦支撑的理智终于崩塌。

我扶着她的灵柩哭得喘不上气,心脏像被人狠狠踩了几脚,我遇见了光,还来不及多看几眼就被人熄灭。

这个笨蛋逃跑之前还不忘将我从侯府赎出来。

灵柩上留下死死的抓痕与血泪,我将她发髻上唯一的簪子拿下放入怀里当做念想,最后将棺盖合上,作了告别。

我将手上的火烛扔到她的灵柩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恨意涌上心头。

侯府像巨大的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今也该到我登场了。

父亲自幼告诉我,猎人与猎物只有一字之差,无论是佛口蛇心的夫人,虚情假意的侯爷,还是捧高踩低的小厮或背信弃义的差役,我都不会放过。

4.

十月初七,太子宴请朝中各家子弟到驯兽园里观赏巴蜀那边进贡来的凶兽。

此兽黑白分明,体型似熊,可咬断铁索又称食铁兽,京中听闻的人少之又少,无人敢上前尝试,我站了出来。

主管的人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哼声道:「就凭你这小身板,怕不够那食铁兽塞牙缝的吧。」

旁边的人哄堂大笑,我沉静下来,看了一眼领头的人:「若我驯服不了那凶兽,自愿成为那凶兽的口粮。」

主管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也行,毕竟凶兽食人也不会冷场。」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竹子和嫩笋,柳芸曾经跟我说过,食铁兽在他们眼里又叫熊猫,虽然荤素不忌,但爱食翠竹和嫩笋。

驯兽场是一个巨大的圆坑,将兽与人放在坑中,看是人驯服兽还是兽咬死人。

还没上场我就听到一阵熊鸣,场中央的铁笼里关着一只比人高的食铁兽,一有人靠近就暴躁的拍笼子,在场的人无一不为此感到害怕与新奇。

我抱着竹子上场,台上的人传来窃窃私语。

「好年轻的驯兽师,啧啧啧,怕是要命丧于此咯。」

「抱着一沓竹子上来干什么?」

「就这也敢挑战食铁兽,这食铁兽都咬伤七八个驯兽师了,这不上赶着送死吗?」

我忽视耳边的杂言碎语,朝着靖安侯李雲的位置看了一眼。

李雲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

李雲生性好强,喜欢驯服一切新鲜事物,你越犟,他边对你越来劲。

我走到笼子边,暴躁的食铁兽正流着口水,不断的在笼子里徘徊。

我剥了一节嫩笋扔给它,它捡起嫩笋吃的津津有味,我不由的松了一口气,还好柳芸说得对,这食铁兽喜欢嫩笋和竹子。

我眼神示意旁边的人打开笼子,两边的纤夫用力拉动绳锁,铁笼倒地发出巨响。

食铁兽被声响惊动,发出一声熊鸣,引起全场惊呼。

柳芸说过食铁兽性格温顺,很少主动攻击其他动物或人,但野外遇见还是要回避,不要去挑衅它们,特别是有幼崽的食铁兽。

人在面对比自己大的动物是还是会心跳加速,四肢发麻,多年在山上打猎的经验告诉我,快将手里的食物给它。

我将怀里的嫩笋都扔到它的脚下,它果然将注意力放在了嫩笋上,专注于地上的笋。

按驯兽场的规矩,只要取下凶兽身上的红绳就算成功。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它,边观察它的反应,边注意彼此间的距离。

红绳绑在它的头上,看着它微微扇动的耳朵,我正欲伸出手,一只熊掌带着风声迎面而来,我反应急速,闪身后退。

食铁兽吃完手里的嫩笋,有些不满的舔舐着手上的残渣。

我将手里拿着的竹子放在面前,示意它到面前来。

它摇晃着短秃秃的尾巴朝着竹子跑来,地动山摇中竟含有一丝憨态可掬。

我趁它吃竹子时迅速扯下红绳,攥着红绳向在场的人看去。

在场的人有赞叹的,有扫兴的,可都与我无关,我只关心一人而已。

李雲拍了拍手,对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拿着红绳下了场,在后场就遇见了前来堵人的李雲。

「姑娘驯兽好本事,可否请教一二?」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记得曾经府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驯兽女呢。

我颇为冷漠的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公子若是好奇,大可去问问其他驯兽师,小女子只是侥幸而已。」

李雲勾了勾嘴角,双目放光:「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小女子见过的贵人太多了,实在记不得公子是谁。」

看着他眼里的光愈发闪烁,我便知道,猎物已经蠢蠢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