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是黑暗、屈辱、不幸的朝代?晋朝如何突破二世而亡的历史瓶颈期?皇室与士族共治秩序的产生,是历史的偶然还是必然?
《晋朝的死结》是一本完整的两晋政治史读物,全面揭示了两晋兴衰背后的深层次治理逻辑与历史因果,多角度透视了晋王朝的困境。书中从政治制度、社会结构、文化环境等多方面出发,结合人物个案和家族研究,剖析了导致晋王朝衰败的死结现象,并关联东汉与三国时代的历史经验,指出北朝、隋唐兴起背后的机理,揭示晋朝在中国历史上两次绝无仅有的价值。本书以简明晓畅的文字勾勒出两晋历史演变的线索,为普通读者了解这段历史提供了入门指要。
《晋朝的死结》,沈 刚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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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贤挑战礼教的背后
公元249年,曹魏正始十年,何晏、邓飏等人被杀,年仅24的王弼随即被罢官,不久死于一场疫病之中。五年之后,夏侯玄、李丰等人被杀。被称为"正始之音"的名士圈子几乎折损殆尽。但是,源起于曹魏勋贵二代的玄学探索并未终止,以阮籍、嵇康为代表的"竹林七贤",相当程度上引领了魏晋交替期的士林风尚。
"游于竹林,号为七贤"之说,最早见于东晋《魏氏春秋》的记载。高平陵政变前后,在洛阳附近山阳县的竹林里,当时没有官职的隐士,即阮籍、嵇康、山涛、向秀、刘伶、阮咸和王戎等七人,聚在一起饮酒、谈玄和论诗。陈寅恪先生曾提出异议,认为先有"七贤"后有"竹林",东晋士人受到佛教"格义"学风影响,取佛经中"竹林精舍"之名和《论语》中"作者七人"的说法,附会出"竹林七贤"一说。无论历史上是否真实存在同游竹林的故事,可以肯定的是,阮籍、嵇康等所谓七贤,并没形成固定的政治或学术团体。
"竹林七贤"的政治态度也不尽相同。其中嵇康是曹操的曾孙女婿,高平陵事变后,数次拒绝司马氏兄弟征辟,阮籍和向秀虽然勉强进入了组织体制,内心可能对于司马氏暴力篡政充满反感。山涛在高平陵事变前辞官,担忧曹爽与司马懿政治斗争会波及自己,希望通过隐居免祸,一旦双方胜负底定,他就主动加入到胜利者主导的朝廷。王戎比山涛更为注重政治正确,一生得以在魏晋政权高层为官,一直活到晋惠帝"八王之乱"时期。阮籍之侄阮咸和刘伶仅有较短的入仕经历。
史籍中缺乏竹林名士清谈的记载,嵇康、阮籍和向秀等人颇多著述,延续了正始名士对于老庄哲学的热情。司马师、司马昭兄弟控制国家政权后,仍以维护儒家名教价值为号召,嵇康反其道而行之,论点比王弼的"名教出于自然"更为激进,他写作的《释私论》中,倡导"越名教而任自然",置名教于与自然对立的地位。在《难自然好学论》中,他又提出"以六经为芜秽,以仁义为臭瘸",公然否定儒教作为国家统治理论的地位。阮籍早期尚主张天人合一,晚年蔑视礼法,写作《通老论》《达庄论》,思想上完全认同老庄。他在《大人先生传》中,畅言"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实际上否定君主专制的法家方法论。
《晋书·向秀传》中记录,向秀晚年为《庄子》作注,"发明奇趣,振起玄风",可惜未注解完就去世了,之后由郭象完成。郭象可能窃取了向秀部分的成果,以自己的名义发表于天下。《庄子注》与《易经注》《老子注》并列,成为推动魏晋自然至上价值的玄学经典。
高平陵政变之后,司马氏父子对顶尖名士的灭族之举,一度使士林气氛相当压抑和紧张。这一时期名士更多地以"任诞"的方式,发泄心中的痛苦和愤懑,表达对司马氏统治者的不屑。所谓"任诞",即是不加节制地饮酒作乐,借酒故意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非礼举动。《世说新语·任诞》中保留多则记录。《世说新语·排调》中,还记录了竹林名士集体醉酒的故事。"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王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邪。"步兵即为阮籍之别称。
宠臣钟会写作《四本论》后,敬仰嵇康的学名,曾亲往拜访讨教。嵇康居然在打铁,向秀及吕安在边上拉风箱当下手,对于钟会根本爱理不理。司马昭爱惜阮籍的才华,想为长子司马炎迎娶阮籍之女,派人前往提亲,阮籍居然连续喝酒六十几天,天天大醉昏昏然,致使来人无法与之正常对话。
除了这些政治原因下的故意"任诞",阮籍等人还有更多不合礼教的荒唐行为。阮籍的母亲去世,阮籍服丧期间,照样喝酒吃肉,安葬母亲时,还蒸了肥猪,喝了两斗酒,然后向母亲遗体告别,大哭吐血。步兵校尉的岗位空缺,阮籍听说营房厨房里储存数百斛酒,立即要求担任步兵校尉的职位。阮咸宠爱姑母的鲜卑女婢,他为母亲守孝时,姑母带着女婢远行,阮咸借了客人驴子,身穿孝服将其追回,随后成婚生子。刘伶喜好酗酒,经常乘一鹿车,带着一壶酒夜游,又命人拿着锄头跟随,说死了就将其埋掉。这些做法还被一些士大夫赞赏,争相仿效。
公元262年,曹魏景元三年,嵇康及好友吕安被司马昭下令处死,这和钟会的构陷有着极大关系。嵇康当时牵涉吕安的冤案。吕安之妻被其兄长吕巽迷奸,嵇康力劝吕安息事宁人,吕安反被吕巽以不孝敬母亲的罪名告官流放。愤怒的嵇康为吕安辩护,吕安也写了言辞激昂的信给他,造成很大的风波。钟会乘机向司马昭进言,称嵇康曾企图前往淮南参与毌丘俭的叛乱。山涛回到组织体制内做官后,嵇康还写作《与山巨源绝交书》,其中自称"非汤武而薄周孔",即否定汤武换代革命,轻视周礼和孔子儒家学说。这些都引起准备发动禅代的司马昭的相当不安。
临刑之时,京师洛阳三千余名太学生要求赦免嵇康,请他去太学教书,遭到司马昭断然拒绝。嵇康在刑场上神色坦然,他从日影算出离行刑尚有一段时间,就向兄长要来平时弹奏的古琴,平静地抚起《广陵散》。这是一支讲述战国聂政为父报仇刺杀韩傀的古曲,嵇康得人所传但未传人,不由叹息道:"《广陵散》于今绝矣。"遂从容受死。
对于嵇康、阮籍等名士挑战儒家礼教的思想和行为,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曾有评论:"魏晋时代,崇奉礼教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因为魏晋时所谓崇奉礼教,是用以自利……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
《资治通鉴》中对何晏等正始名士颇多批评,而对于嵇康、阮籍等竹林七贤较少议论。关于嵇康之死,仅记录隐士孙登在嵇康来访时的一段告诫:"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即认为嵇康不过是书生,含有同情和惋惜的意思。《资治通鉴》对正始、竹林名士不同的态度,可能与两批名士不同的背景有关。正始名士大多为曹魏贵戚的二代,是曹魏代汉的受益者,位居朝廷的高位,竟然带头把老庄之学引入名教,开启了怀疑儒家价值风气之先。竹林名士的地位较低,处于体制边缘,对司马氏父子篡政、实质毁弃儒家伦理的行为无可奈何,而司马氏父子偏偏还要高举维护名教的大旗,嵇康、阮籍等人采取激烈反对名教的行动,确实有被动的一面。
作者:沈 刚
文:沈 刚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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