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问候
文/石清华
“丁老师，你好。”
正在菜场买菜时，突然有人向我问好。
我抬头四顾，在一个少见阳光的偏僻角落，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看上去像农妇，但有农村生活经历的人一望就知道：她不是农民。虽然穿着农妇的衣服，提着农妇卖菜的竹篮，竹篮中也似乎装着农家菜园里的菜，但那满是横竖条纹的白脸，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妇不可能有的颜色。
我望一望她，既不是老乡也不是熟人，她怎么认识我呢？疑惑只是一瞬间，老丁你怎么这样憨呢。当了四十多年的教书先生，虽算不得是什么知名人士，但在这狭窄的小集镇，也该算个公众人物吧。犹如镇上小河边屹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小桥，过往的人们可能不了解小桥，可一旦没有了它，即不能来去是一样的。也许是久别的老乡或学生家长吧。
白脸女人见我望着她，似乎皮笑肉不笑地殷勤劝我：“丁老师，你看这生菜多嫩、多新鲜呀，我刚从菜园里摘来的。”
低头一看，生菜确实不错：新鲜嫩绿，叶面上还有许多细细的水滴，仿佛天然的露珠。但“我刚从菜园里摘来的”让人疑窦丛生：她虽然穿着农家衣服，却比较干净，所穿布鞋的鞋面也没什么泥点。要是农妇刚从菜园里摘了菜来卖，那裤管、衣袖、布鞋必然粘有菜叶碎屑、泥点，因为农妇不可能从菜园摘菜后梳妆打扮了再来卖菜。遇到有些事情，你只要稍加观察，便会豁然开朗：哦，原来是个菜贩子。
我对菜贩子一向反感，尽可能不买菜贩子的菜。虽然他们同我一样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也起早摸黑地凭劳动谋生，但却认为他们是不讲道德、唯利是图、毫无良知的小人。
那是我刚分配到这个小集镇的一所中学当教书先生。一日提了小竹篮去买菜，走到一个摊位前，见水灵灵的黄瓜摆得整整齐齐，情不自禁地拿起一根瞧一瞧、闻一闻：“老板，多少钱一斤？”
“两元。”
“啊，不是一元钱一斤吗？”
“一元钱一斤的没我的好。”
“我看过，一样的，到别处去看看。”
说着拿脚即走，哪知摊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到我身旁，一把夺走了我的小竹篮，圆眼怒睁、凶巴巴地大吼：“你问了价，以为不要力气回答的，拿起我的黄瓜看了，如果每个人都拿起来看一下，把黄瓜摸蔫了，还怎么卖？今天想不买就走，没门。不买，别想要你的篮子啦。”
吼完把小竹篮拿到钱箱子边放着，看谁敢来拿？当初二十几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假设是有教养的人这样，定然会闹得个头破血流。如与这等小人计较，那把自己贬到哪里去呢？只好借阿Q精神一用，朝摊主笑一笑：“大哥，既然喜欢这个篮子，那就送给你吧。”
有一次菜贩子表姐请我去吃饭，当然不是白食，嘱托我要管好她的儿子，不听话只管打，家长绝不护短，不找老师、学校。好在我还算清醒：有多少家长都像表姐一样信誓旦旦，但骨子里恨不得孩子被蚊子咬了一下都去找老师、学校的麻烦才好。生活、工作在这个弱势群体里，得加强自我保护。吃饭之后，表姐也许看在亲戚份上，或是想我用心帮她管孩子，小声地说要告诉我一些小秘密。说着将我拉到旁边一点：“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呀。”
“姐，保证保密。”
说完两眼望着表姐，作洗耳恭听状。
先给你说一个故事。我的同行，也是邻居小英说，有一天看到她的邻居有一只大胖鸭不明不白地死了。家里人不敢吃，把大胖鸭埋在屋后的树蔸下，说这是树生长需要的好肥料。小英说看着好可惜，那不是一样可以卖钱吗？一连两天都惦记着埋在树蔸下的大胖鸭。到了第二天半夜，小英偷偷地把大胖鸭挖出来，原样填好。把大胖鸭拿到水塘洗去蛆虫，再拿回家里用开水一烫，拔去鸭毛、剖开、洗净，然后用双氧水泡，拿出来就和刚刚宰杀的一样。
“用双氧水泡？”
“是的，双氧水，就是鼓很多小泡泡的水。”
哦，人们饮用的水主要是一氧化二氢。双氧水也叫重水，是工业用水。制造原子弹的材料之一黄铀饼，简称黄饼，在保存中必须用双氧水泡着，是容易致癌的物质之一。我点点头说知道了。小英第三天早晨拿到菜场里卖了二十块钱。所以你以后一般不买菜贩子宰好洗净的鸡鸭鹅之类的菜。第二建议你一般不要买菜贩子的菜。尤其是外表漂亮的菜，大多都是用药水泡过洗过或用硫磺薰过。如白萝卜、莲藕等经过处理后，特别白，卖相很好，价还比同类的高一些。不管你去买什么菜，只要是不同于常规颜色的，都是有问题的。我笑笑说谢谢你的善意提醒，并把我上当的故事告诉她。
快过年了，我听说腊黄鼠狼肉很好吃，于是到菜场去买两只黄鼠狼。先看到两只很大的黄鼠狼，但嫌剥皮剖肚很麻烦，就想去看看有没有宰杀洗净的现存货。不一会儿，果然买到了两只现存货，回家后腌制、晾干。过了一段时间，约几个朋友来家用黄鼠狼肉下酒，老婆正要炒黄鼠狼肉时，我问美食家朋友如何炒才好吃。他说你准备好哪几种佐料、切好，我帮你炒。他端起切好的肉一看，哈哈大笑：“这哪是黄鼠狼肉呀，是剥皮且变质了的猫。”
我一听气得连盆带肉都丢到了垃圾桶里，后来把切菜板都扔了。
白脸老女人见我有些迟疑，又极热情地劝说：“大哥，这么好的生菜，买点吧。都是老熟人，便宜点卖给你，只卖两块钱一斤。”
我为之一惊：昨天一位农妇卖的是五角一斤，随着生菜的大量上市，还会便宜点，怎么会两块一斤呢？不过没必要反驳，不买即可，又觉得不要冷淡了这陌生的问候。
“你的生菜不错，我等一会儿来买。”
“我就晓得你这个老东西不识货，买不起。”
（2020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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