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

贞观发出那篇文章的第一时间,正好是我工作的碎片化咸鱼时刻,刷新订阅号——这是我每天都会多次重复的事情,看到文章的标题后,即刻点进去看了。

后来我把它转发给家属,本来还想转给老田,想起她周日有一个线上的问诊,且最近状态不好,还是算了。

这篇文章就像一部贾科长的电影,把你拉至身边每一个苟活着的人近旁,像是透过监控旁观了人间的另一面。

在万花筒的五彩斑斓,霓虹都市的灯红酒绿,人间烟火笼罩出的浓浓人情氛围之外的世界。

是一切阳光美好的对立,像阴沟里发臭的蛆虫和老鼠,卑微地,麻木地,不知所谓地喘息,只有那些光鲜被他们污染到的时候,才会发现:噢,原来你们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啊。

在周五的下午,我后来有几次再点进去看,已经有了很多留言,有夸作者的,也有骂女生、骂女生父母的,还有不相信这是事实的。

就我来看,我可太相信了,即便这件事情是编的,我也会相信,现代社会,会有一个三十三岁的女生把自己饿死在出租屋里。

大概还是那些标签让人觉得矛盾:西北农村,211大学,公务员笔试第一,33岁无业,饿死他乡。

很多年前,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们家很远的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儿在广州中山大学读书,学法学专业,毕业后好些年都是靠家里供养,勉强在广州生活。

远房亲戚我应该叫大姨,那大姨知道我姨姥姥在广州,几次到我家里找我妈妈,想要从我妈那里问姨姥姥的联系方式,帮她儿子在广州谋个稳定的差事,我妈每次都再三拒绝,等她临走时,再把她带来的礼物硬塞回去。

等到那大姨走了,我妈就好奇地自言自语:那可是中山大学啊,中山大学毕业都不能养活自己?

那是2003年左右,那位大姨每个月要给她儿子汇2500-3000元不等,当时我爸妈的工资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在我们老家,2003年时候每个月两三千算很大一笔开支了,一年下来两三万,大姨和她老公都是普通农民,不知道他们俩如何省吃俭用才能凑到给孩子的生活费,不知道他们供养孩子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她儿子最终有没有在广州定下来。

从小地方考出来,回家去沉迷考公的人大概不在少数,我毕业那年,县里事业编社招,我妈硬是让我报了名,以至于后来不得不和单位请了几天假,从北京坐一个大白天的火车回家考试。

考试现场人山人海,而名额少得可怜。

考公对家乡的人来讲,简直是“致命诱惑”,就是字面意思,“拼了命也要考”,在很多人眼里,如果你读了大学但是没有进入一个公家单位,那你这大学就白念了。

那位大姨的儿子是在广州考公吗?我们并不知情,这位33岁的女生,据作者讲,确实一直在考公,考了很多年都是笔试第一,面试却屡屡通不过。

有留言说:一定有猫腻啊。

今天和同事谈起这件事情,作为法务的他第一反应是:举报啊,一报一个准。

对于有没有猫腻这件事情,我的态度是:大概率有,但不一定百分百是。

而对于我法务同事的对策,我只能说,在西海固那种地方,其社会网固化与我们山西应是不分伯仲,投诉无门,举报无果,如果有人在地方上谈举报,会被人取笑的。

除了考公,当然还有很多路走。

有趣味,有价值,有钱赚,有活下去的奔头的那种路,千条万条。

可惜她没有机会了解到——大概是这个原因。

大学是很多学生认识世界的开端,我毕业于一个很小很不知名的院校,学历也不高,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那些从其他各种学校出来的学生身上,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认知。

是的,我在此强调不一样,没有说“更好”,或者说“优秀”,但可以说普遍更为“广阔”。

但一样米养百样人,即便是在全国知名的大学里读书,顺利毕业,也并不意味着,这个学生就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意识,或者她还在上一步——在解放自我的门前摸索。

这并不是为她的啃老找借口,而她的所作所为,似乎给太多人谴责她的借口:毕业多年,无业,啃老,父母举债供养她,而她却饿死他乡,父母不仅艰难地见证了她成才未果的若许年,还要接受老年失女的现实。

对于她的去世,我理解,但并不赞同。

尤其是死在一个无辜的房东家里,但这已经不是她所能考虑和负责的了——可悲而又遗憾的是,33年的人生,她的辉煌大概已经在毕业前消失殆尽,以后的十年人生里,她唯一能够主动接受的命运,只有死亡。

有人留言说,看作者对女生死亡的描述,想起了《绝叫》。

这完全就是《绝叫》的反面,甚至不是《被人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阳子那样拼劲全力活下来,斩断人生中所有对她生命有威胁的不利因素,这是这位女生所无法想象的人生。

我甚至想,如果她真的看过《绝叫》,也许事情会不一样呢!

也许会不一样吧…

她也不是松子,松子至死都有自己的精神寄托,唯一像的地方,大概是她们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该如何好好爱自己吧。

像很多人说的那些方式。

如果任由自己死去也是一种爱,那么一点点饿死,无疑给这场悲剧添加了更多常人无法接受,也无法想象的恐惧。

很显然,她有病,精神层面的严重疾病,或者还有其他生理疾病,这些我们都无法得知了——因为她的父母不同意做解剖。

我理解她的去世,我理解这一现实的存在,我甚至理解她父母将她所有遗物扔进垃圾箱里的举动。

那不是一些简单的词汇可以总结的,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我当然也理解作者看到这一幕,内心的愤怒。

但我想为她的父母解释一句:这并不代表他们不爱她。

在西海固的山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对老农民常年供养自己大学毕业待业的女儿,不惜借债,我们不能因为他扔掉了女儿的遗物,就觉得他们不爱她,或者,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他们也只是笨拙地,以自己思维里能做到的极致来给予了。

一位网友叹息:这位女生的死怕是要给他们整个地区一个重击,让大家看到女生读书似乎是没有出路的,于是其他人家中会在供读女大学生这件事情上更慎重对待。

由此我想到了张桂梅的《我本是高山》,如果这个女生知道这个故事,或者说受过这样的激励和教育,会不会不同呢?

不一定,有时候,人生病了,就是没办法。

心病尤其难医。

不同于其他网友的反应,我还想到了两部电影,出自同一位导演许鞍华。

这两部电影分别是《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和《天水围的日与夜》。

姨妈》是我高四那年看的,《天水围》是我大学毕业后看的。

在看过这两部电影之后直至现在的人生中,我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出现电影里的场景和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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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琴高娃老师撕着大白馒头,就着咸菜,在东北的寒冷早市儿上摆地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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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起静和儿子日复一日地看晨报,吃早餐。

陈丽云独自坐在窗边,默默地看着外面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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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两部电影,我都只看过一遍,但是很多台词和片段,已经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

孤独——

我们常常要面对,甚至最终的归宿,不过如此。

一个三十三岁的女生决定去死,而且是在孤独中,慢慢饿死,面对无常人生,这大概是她认为自己唯一可以把握和主宰的东西——让生命走到尽头。

吴慷仁在《有生之年》里写给家人一句话:有生之年,能长这么大,算不错了。

这句话当然不能这样送给这位女生,不能送给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人。

悲欢世间,与其说是要融入社会,不如说是在和自我较劲。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失败和遗憾,都是人为定义的,都是自己吓自己。

总是看到有人想死,我就拿史铁生的名言去劝: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也许并不十分管用,对方会抱怨现实的残酷,那么史铁生的另一句名言或许可以有所宽慰:此岸永远是残缺的,否则彼岸就要坍塌。

文章发出后,贞观连续发布两则声明,针对部分质疑做出回应。

人世间的参差,导致大家对这件事情完全不同的态度,在此我不做评论。

以贞观的回应作为本篇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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