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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在禁药管理方面搞“特殊化”的做派,早令WADA与多国反兴奋剂机构不满。

《共同体》是中国之声决胜时刻联合体育大生意推出的体育商业主题对话节目,以“求同存异,聊聊大家共同关心的体育热点话题”为口号,每周一期,逢周五晚上10:00于中国之声《决胜时刻》栏目期间播出。

近日,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在给美国反兴奋剂机构(USADA)的一封信中,强烈要求对方“全面彻底”地整改反兴奋剂工作上的不足。早在7月时,WADA就曾在32个来自欧洲、亚洲、非洲的国家和地区反兴奋剂组织的支持下,发信要求USADA加强禁药检测。

WADA的批评反映出美国体育界在反兴奋剂方面存在哪些乱象?从全球体育运动健康发展的角度来看,反兴奋剂存在哪些阻力?9月20日,第169期节目深度分析反兴奋剂的必要性和关键点。参与的“闲话者”是中国之声记者张闻,长期跟踪反兴奋剂相关新闻工作的记者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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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本期节目精华摘录。

大学体育不是法外之地

张闻:我首先有一个疑惑。WADA的公开信特别提到了美国大学体育,所以WADA的规则管不到美国大学体育吗?

王勤伯:当然是管辖的。任何国家只要签订了WADA的反禁药公约,WADA的规则就覆盖到这个国家的所有体育竞赛活动,包括大学体育和职业体育。但美国一直摆出一副“规则只适用于别人”的态度,强调自己有“特殊性”,令美国的大学体育和职业体育成为WADA管理的盲区。

WADA自成立之日起就已经清楚美国的这种状况是一个问题,但是事有轻重缓急。美国职业体育的很多内容与奥运无关,大学体育又是一种涉及民间性质的东西,其禁药管理盲区都暂时被视为历史性阶段的产物。WADA将它们放到一边,一度没有花更多精力去纠正。但现在情况不同了,WADA在其他兴奋剂整治方面的工作已有一定成效,可以关注到一些以前无暇兼顾的内容了。而且美国即将举办奥运会,当地如果在反兴奋剂方面多个地方不达标,这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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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DA公开信截图

张闻:巴黎奥运会美国代表团的构成中,由美国大学体育系统——即我们日常所说的NCAA——输送的运动员比例很大,大概达到四分之三。而且NCAA输送的运动员不但进入美国代表团,其他国家也有运动员处于美国大学体育系统中,参与相关的比赛。NCAA的内部赛事是否真的兴奋剂检查概率很低?

王勤伯:非常低。USADA采用的一个借口是美国民间体育非常庞大,只能采取一个更合理的策略来管理禁药问题。例如他们重点关注顶尖运动员。事实上我们在批判美国反兴奋剂工作乱状时,我们也必须承认,他们还是取得了一些成就。例如自行车运动员阿姆斯特朗被长期关注,最后真的被查出问题;游泳运动员菲尔普斯也多次抱怨针对他的禁药检查非常频繁。但是这不能掩盖USADA的问题:你不能总是强调自己的特殊性。既然你签了《公约》,美国体育又输送那么多参加奥运会的人,你自然需要做更多的工作去应对禁药问题,这对其他参与者来说才算公平。

WADA性质:反禁药工作协调机构

张闻:您提到的“公平”这个词是世界反兴奋剂机构成立的重要原因。可以进一步介绍一下这个组织成立的背景以及它跟国际奥委会的关系吗?

王勤伯:20世纪70-90年代,世界体育存在非常泛滥的兴奋剂使用情况。现在很多人经常说东德当年的用药泛滥,实际上西德也同样如此。2014年世界杯冠军教练勒夫就有尴尬往事,他80年代效力斯图加特和弗莱堡的时候,都长期在医生指导下使用类固醇。相关资料解密后勒夫被问到此事,他只能说自己当时年纪小,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药物,只是完全相信医生。

还有意大利,是国家组织用药的级别,国家找相关领域的专家给运动员用药。有一届冬奥会意大利代表团表现十分出色,后来意大利人自己承认组织用药,一批医生被禁止进入体育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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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反兴奋剂机构成立于1999年

当年有那么多药物问题,国际奥委会就作出了很多外交方面的努力,联合各国政府,大家一起商量成立一个协调机构,应对药物检测、用药管理及相关案例跟进的事宜。WADA就在这个背景下成立了。它不是一个受谁控制的“世界警察”,而是跟世界贸易组织等国际组织相似,是一个针对体育界的药物管理的协调性机构。当时包括美国在内的国家,表面上是非常积极促成WADA的成立。但是现在看WADA的信,上面写得很清楚,这些年来究竟哪些国家在反禁药方面做得不好。

俄罗斯是肯定做得最不好的,连药检官都懒得培训。2016年俄罗斯第一次被罚之后,WADA委托英国反禁药组织去俄罗斯培养人员,结果发现整个俄语区——包括俄罗斯及其邻国——能在俄罗斯内进行药检的药检官,掰着手指就能数得出来。俄罗斯体育体系这么庞大,这么几个药检官怎么可能足够呢?这是一个非常极端的案例。

而美国就是在搞特殊性方面做得非常过分。例如最近爆出美国允许被查出禁药阳性的某运动员写认罪书、并充当举报其他违规运动员的“线人”,从而这人直到现在的身份都得到保密。WADA的协调机制本来要求组织成员国报告所有阳性案例以作备案,但USADA就不报备,强迫WADA接受美国的做法。这名运动员的任何荣誉迄今都未被剥夺。美国这种做法非常霸道、跋扈,是对WADA的极大侮辱。当初我看到这个案例时也非常震惊。

职业体育是WADA劲敌

张闻:我的另一个困惑在于,WADA是由国际奥委会发起成立的,它和职业体育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运动员备战奥运会要接受多次药检,那是不是不参加奥运会就不用遵循WADA的药检规定?

王勤伯:WADA一直有提防职业体育脱离禁药检测体系的可能。目前的《反对在体育运动中使用兴奋剂国际公约》,只要签订了就意味着,签订者承认任何形式的体育运动都必须遵循体育道德。反禁药是体育道德的表现之一,所以职业体育也必须反禁药。

不夸张来说,职业体育一直都是WADA的巨大敌人,甚至是最大敌人。因为很多禁药的产业链与职业体育有关。运动员、运动队服药后取得更好的成绩,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例如耐克曾在一个项目里,委托医生唆使参与项目的运动员服用禁药。项目在争议下于2019年取消,此事最终导致时任耐克CEO宣布辞职。我当时就指出,这是近年体育界最严重的禁药案。可惜此事在世界各国媒体没得到足够的报道和重视。

有一种禁药使用方法,属于投机取巧。例如相关规定对各种药物的用量设定上限,只要不超过规定用量就不违规。但有人同时使用多种药物,每一款药物的用量都是微量,不属于违规。但这实际上会对人体健康造成很大风险,可是这事情是在所谓的“合法”框架下执行的。职业体育存在着很多类似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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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项目曾是禁药服用重灾区

(资料图片:图中人员与文章内容无关)

WADA成立后,不少职业体育协会并不想被其介入协会内的管理事务,这也是WADA与职业体育矛盾的典型体现。例如两个用药重灾区项目自行车与网球,都是通过WADA多年来一步一步推进,才在如今取得比较好的战绩,能让这两个项目的用药受到更大管理。自行车项目方面,以前我们经常听说知名自行车运动员都要哮喘,这其实经常只是一种用药的幌子。行业协会有机制允许根据运动员申报自己病情、需要服用什么药物。WADA是不会直接管理运动员的,行业协会批准运动员申报后,就可以服用指定药物了。

但是一项运动知名运动员都患哮喘?这个情况显然是不对头的。WADA就设法让这些现象作为丑闻被曝光,然后还建立数据库,分析统计项目中的用药情况。这样一步一步进逼,给国际自盟等等协会制造压力。之后协会大大减少了用药许可的发放,这是很重要的突破。

网球项目方面,大家可能有印象,有些运动员离奇受伤后长期远离赛场、甚至宣布退役,有的后来又回来了。这是网球行业内部管理的一个传统:查出某位明星选手禁药阳性后,由行业协会单独沟通。沟通的结果是选手接受禁赛,但是禁赛决定不对外公布,而是选手以受伤为由停止参赛。这样运动员受到处罚但能保住他们的荣誉和形象,免得商业价值受到损失。当初网球界就很注重维护这些球员乃至运动本身的品牌形象,跟WADA自然容易产生矛盾。

频繁药检属巨星待遇”

张闻:我的下一个问题有关飞行药检。究竟它的机制是WADA直接派人去到某个国家检查,还是由本国的反兴奋剂机构实际操作呢?

王勤伯:飞行药检有好几种,这也是导致一些运动员抱怨药检频繁的原因之一。所谓高频率其实是比较容易出现的,因为多个组织都可以向运动员下达飞行药检要求。首先是本国的反兴奋剂机构,然后是运动员所在的本国体育单项协会,再一个是如果运动员参加国际赛事,其所属国际赛事单项协会也可以委托机构药检。所以运动员昨天一次药检、今天又有另一波人来采样,这种情况比较常见。不过这通常是顶尖运动员才有的“待遇”。

由此说回来,我们批评美国大学体育漏洞大,就是这个原因。顶尖选手只是美国庞大的体育参与基数的极少数部分。很多人可能突然就成名了。如果只监控顶尖选手,那些潜力选手、未来之星成长过程中的用药情况,又怎样来监督呢?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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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普斯曾抱怨频繁接受药检

张闻:中国运动员有统一管理。尤其是奥运会备战,中国运动员集中训练,甚至不能出门。但国外运动员的管理自由得多,所以大赛期间大家也经常看到他们拍Vlog、出外游玩吃饭等等。这似乎也反映出他们接受药检的频率较低,并不是很担心在外用餐容易误摄入违禁成分。

王勤伯:这方面国内确实专业。外面的很多东西无法信任,那些食物是用什么材料烹饪,你根本监督不到。但是内部统一管理就能溯源、能建立机制保证运动员获得的食物是有保障的。有时候不谈禁药,你在外面吃了不好的食物拉肚子了也会影响状态。通常个人很难保证自己的摄入的可靠性。

恢复类药物乃禁药控制主要难点

张闻: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兴奋剂的性质。我们将违禁药物的概念翻译为“兴奋剂”,大家听上去也常常望文生义,认为服药后能让个人机能更加兴奋,从而提升运动表现。究竟兴奋剂是通过哪些方面帮助运动员取得不正当竞争优势?

王勤伯:其实您也可能留意到,我在谈话里面也经常把“兴奋剂”和“禁药”两个词掺着来用。从广义角度来说,其实即使混淆了这两个词也是可以接受的。从药物进入体育开始,大多数时候确实就是旨在令人兴奋。1954年世界杯的“伯尔尼奇迹”,哪怕是德国自家的媒体也怀疑西德队服用了二战期间德军使用的兴奋剂。这种药物可能会导致服用者一两天都不睡觉。

后来体育界就想出了更多的作弊方法。其中一种是利尿剂,也就是运动员服用兴奋剂或其他药物后,再补充服用利尿剂,以排走药物成分,掩饰服药事实。对于现行的反禁药条例而言,只要抓到使用利尿剂就是严重违规。

还有一种药物是恢复类药物,它处于一个最复杂的、游走于禁止和许可之间的模糊地带。像练健身的人会吃蛋白粉,运动员也吃。但他们吃的粉有没有违禁成分呢?有时候运动员被检查出禁药成分阳性后就会怪责营养师或医生,是他们提供的补品罕有违禁成分,以此脱责。还有一些恢复类药物,它的功能是让运动员在大强度运动后迅速恢复。职业运动员其实都很能吃苦,但问题在于锻炼到一个极限后,身体就完全不能控制了,你意志再强你也站不起来。这时候如果有些“神药”,能让你恢复得更快、从而锻炼的效果更好,那么你就有优势了。

现在很多禁药的种类都是恢复类药物。有的药物可能只是纯粹心理作用,未必已在药理上证明有助于提升运动表现,但WADA还是禁止了,那是因为发现运动员都在使用,情况触目惊心。这样运动员的健康风险得有多大?就像当年莎拉波娃用过的米曲肼,直到现在医学专家也没有确定其提高竞技成绩的药理。但WADA检测出东欧运动员在广泛使用,后来蔓延到西欧、美国运动员群体。米曲肼之后进入禁药名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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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款类固醇药膏在意大利很容易获得

最近网球的辛纳的案例也很典型,他使用了含类固醇的喷雾、药膏。通过皮肤摄入类固醇会有真正的药效吗?这一点是不确认的。辛纳自己及其球迷也以此来辩护,认为自己没有通过药物得益。但运动员服药本身的心态通常就是“这款药有没有用”,而不是去找科学家论证“药物发挥了哪些帮助我的原理”。辛纳用的药,号称意大利运动员的“国药”,当地市面上很容易获得,意大利足球、篮球、排球、游泳都有顶尖运动员被查出使用这款药。类固醇药膏在意大利体育界被大规模使用的情况,其实颇为触目惊心。

张闻:今天跟您交流禁药话题的最大收获,在于更真切地体会到反禁药运动过程的整体动态变化。WADA一方面不断更新违禁药物名单,另一方面也不断与各种世界体育组织——包括这次公开信直指的美国反兴奋剂机构——交锋或者说敦促改革。实际上这是一场针对运动公平、运动科学的持续探讨,探讨同时触及伦理学与科学的范畴。期待在违禁药物控制方面,体育界能继续完善。感谢王老师今天接受《共同体》的采访,我们下期再会。

注:本文所用图片来自Osports全体育、WADA和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