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斌给新来的同事讲解恐龙化石修复知识。本报记者 崔立东摄
□本报记者 崔立东
一场秋雨一场寒。
9月19日的“龙乡”嘉荫县,又迎来了一场秋雨。当地人说,夹杂着雪花的这场秋雨,恐怕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了。
沈凤斌格外珍视这场雨,午休时分,他再度来到龙骨山脚下的黑龙江边。20年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下雨,就总想着去江边走走、瞧瞧,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因为在龙骨山脚下、黑龙江边,经雨水冲刷和浪涛拍打,曾有恐龙化石显露于岸边。
即便毫无所获,沈凤斌也甘愿来此走走,看看曾经亲手挖出“子母龙”的4号化石发掘点,以及一百多年前“神州第一龙”的出处,心中萌生出一种奇妙的联结。
带你走进6600万年前的嘉荫
站在这片6600万年前曾由恐龙主宰的土地上,沈凤斌仿若感觉时空交错。
龙骨山是我国最早发现恐龙化石的所在,1902年在此发现的鸭嘴龙类恐龙——“黑龙江满洲龙”化石震惊全世界,嘉荫由此荣膺“中国第一龙乡”的美誉,“龙骨山”亦由此得名。
嘉荫恐龙国家地质公园占地38.44平方公里,其面积恰为龙骨山的全部。选址于此,旨在将这里的恐龙化石就地掩埋、严密保护。
“谁能知晓这里埋葬着多少恐龙。”沈凤斌说,不干扰、不惊动,乃是对恐龙化石的最佳保护。
嘉荫神州恐龙博物馆(以下称恐龙馆)坐落于嘉荫恐龙国家地质公园内(以下称恐龙地质公园),是我国为数不多的集保护区与展览馆于一体的园中馆。
沈凤斌现任恐龙地质公园服务中心副主任,曾在恐龙馆工作17年。2019年,他被调至恐龙地质公园后,仍未离开恐龙馆,与“恐龙”打交道已有22年。
嘉荫恐龙馆馆藏的“黑龙江满洲龙”复制品,是在嘉荫县出土的我国最早的恐龙化石骨架,它是6600万年前最后一批在地球上生存的恐龙之一。遗憾的是,真龙化石在100年前流落至俄罗斯,藏于圣彼得堡博物馆。
馆内展示的还有鸭嘴龙类满洲龙、卡龙、乌拉嘎龙、黑龙,以及霸王龙、甲龙等,还有晚白垩纪与恐龙伴生的植物化石,这些神奇的化石将人们带入了6600万年前的嘉荫。
沈凤斌介绍,1978年起,黑龙江省博物馆、黑龙江省地质局和嘉荫县文化馆联合对埋藏于龙骨山的恐龙化石展开发掘,共挖掘组装恐龙骨架化石13具,其中有8具鸭嘴龙、霸王龙、虚骨龙、甲龙等恐龙骨架化石在嘉荫恐龙博物馆展出。还有数千块恐龙骨化石深藏于博物馆的恐龙化石储藏室中。这在恐龙化石的发掘、保护和研究方面,是了不起的成就。截至当下,已有来自俄、美、日、法、德等20多个国家的百余位科学家前来嘉荫考察交流。
谈及“龙乡”嘉荫对恐龙研究的贡献,沈凤斌用“一早一晚”加以概括。“一早”指嘉荫是中国最早发现恐龙的地方,“一晚”指嘉荫发现恐龙的时间为6600万年,接近恐龙灭绝的时期。
修复与组架:20年为“恐龙”美容
2002年,22岁的沈凤斌从部队复员,被安排至嘉荫县恐龙博物馆筹建处工作。
“当时,正在筹建的恐龙馆仅有从文化馆移交过来的四十多块恐龙化石,我的工作便是继续寻觅恐龙化石,增添馆藏。”沈凤斌和另外三人就住在龙骨山脚下的村子里,整日在山上山下寻找化石、挖掘化石。
“成天‘抡尖镐’‘耍钢钎’。”沈凤斌说,那时挖掘工具简陋,仅有尖镐和钢钎,连电镐都没有。砂砾岩层位异常坚硬,仿若水泥地,一刨一个白点,“起早贪黑一天能挖两平方米就算不错了。”
2004年,沈凤斌带队对龙骨山恐龙化石进行抢救性挖掘,历经3个月挖出一大一小两具恐龙化石,这便是如今嘉荫恐龙馆的镇馆之宝“子母二龙”。
在嘉荫恐龙馆有一间特殊的恐龙化石储存室。这里保存着200多块恐龙化石,大至一米半的股骨化石,小到三厘米的跖骨化石。它们如书籍般躺在10个书架上,安静地等待着组成骨架,重振雄风。
“这具恐龙化石初步推测是鸭嘴龙的一种,属于‘嘉荫卡龙’,若进行组架,其长度可达15米。之所以特殊存放,是因为这是一具完整的恐龙骨骼化石,组架后真骨率能达到80%以上。”沈凤斌说,“真骨达到50%的恐龙骨架化石就属于国宝级的,80%真骨就更为珍贵了。”
2016年6月,沈凤斌带队对龙骨山2号化石发掘点的这具恐龙化石进行抢救性挖掘,20多人起早贪黑干了4个月才完工。
“嘉荫县地处严寒地带,进行恐龙化石发掘,有效发掘时间每年仅有5个月。所以,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挖掘任务,需克服诸多困难,否则就得再等7个月。”
化石犹如石头,探寻它毫无科技手段,全凭经验与耐心。
凭借20多年的发掘经验,只要发现恐龙骨骼化石的一部分,沈凤斌就能判断出其在地下的位置走向。“拿到一块骨骼化石,我基本能判断出这块骨骼化石是恐龙身体的哪一部分。”
女儿:以爸爸“修恐龙”为傲
嘉荫恐龙馆的主要工作有三项:发掘、修复和组架,这三项工作紧密相连,20多年来沈凤斌一项都没落下。
近些年来,随着古生物化石保护法规愈发完善,在古生物化石保护方面,倡导埋藏,限制发掘。沈凤斌的工作也侧重于恐龙化石的修复和组架。
他既非科班出身,又无师傅传授,对于沈凤斌而言,从事化石修复和组架工作难度颇大。每逢有专家学者来访,沈凤斌都做好服务工作,在此过程中多看、多学、多问、多动手,一点点积累经验,“我都是跟不同的专家零零碎碎学来的,知识都学杂啦!”
“不停地打磨、拼接、粘接、刷保护漆,满屋灰尘伴着刺鼻胶水味,令人喘不过气。”成天与石头打交道,睁眼闭眼全是石头。枯燥、乏味的工作,把沈凤斌“磨”得难以排解,已戒烟多年的他又重新抽上了。
他举例道,仅“子母二龙”的修复就耗费了半年多时间,组架又用了两个月。
在“子母二龙”组架时,如何展现这对恐龙母子的姿态?
沈凤斌想到现场挖掘时二龙的两个尾椎化石是连在一起的,于是他提议将身长5米高2米的小恐龙,安排紧挨在身长9米高4米的大恐龙身旁,并将它们的姿势设计成奔跑状。于是,“子母二龙”惊慌失措、相互顾盼中奔跑的造型呈现在人们眼前。母子亲情在6600万年前大灭绝的瞬间,在沈凤斌和组架团队的手中得以复原,并就此化作永恒。
20多年来,沈凤斌坚守在恐龙化石发掘修复组架一线,无暇顾家,他心怀愧疚,“好在妻子和孩子都支持我。”
“是棘龙打败了霸王龙!”
正当同学们争论是棘龙打败了霸王龙还是霸王龙打败了棘龙之时,小沈同学一锤定音。
“我爸爸是修恐龙的!”在恐龙问题上,沈凤斌10岁的女儿在同学们面前无比自信,只因她有一个“修恐龙”的爸爸,她为爸爸感到骄傲与自豪。
提及女儿,沈凤斌略带愧疚:“孩子小时候几乎见不到我,早上她没醒,我就走了,晚上我回来,她已睡了……”
沈凤斌说:“对于这项工作,起初谈不上喜欢,如今不让我干我还真舍不得!”
由于工作成绩突出,沈凤斌连续荣获古生物化石发掘修复及保护领域“伊春第一人”、伊春市特等劳动模范、伊春市五一劳动奖章、龙江工匠等荣誉称号。
◎记者手记
采访沈凤斌,记者犯了难。难在“没故事”。
他说:“我们确实没故事,也不会讲。”20多年如一日,那些与恐龙化石打交道过程中的辛苦劳累、惊险刺激,于他而言皆是工作日常。
或许,他讲不出故事,是误解了“故事”的含义。他或许认为,记者想要的故事是高大上的、惊天动地的、轰轰烈烈的。殊不知,那些沈凤斌“不会讲”的故事,已然跃然纸上。
沈凤斌的故事是从一锹一镐起始,以一块骨骼化石、一具骨架化石告终的。20多年来,他凭借精湛的技艺,一点一点修复着这些破碎的历史碎片。他仔细钻研每一块化石的纹理和形状,试图解读出恐龙生前的姿态和生活习性。
经过漫长而艰辛的努力,那些零散的化石逐渐组合成了完整的骨架。原本毫无生气的骨骼,在他的手下仿佛重新拥有了肌肉和血液,开始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它们不再是单纯的石头,仿若能够在远古的大地上奔跑、咆哮……
我和凤斌漫步在雨中,都未撑伞。烟雨朦胧了双眼,思绪飘飞得老远老远,我仿佛看到了亿万年前这些“地球霸主”威风凛凛的身影。
大江东去,沧海桑田。站在龙骨山上,望着滔滔黑龙江水,让人深感生命的脆弱与顽强。6600万年——我们与恐龙相隔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却因这片土地而产生了奇妙的连接。
恐龙虽已灭绝,但新的生命不断崛起,人类成为了这片土地新的主宰。我们应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家园,守护好这片充满传奇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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