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5月29日晚，抗美援朝战争总指挥部里，有两个双眼通红的人。
一个是熬了好几天没睡，又十分焦虑不安的总司令彭德怀；另一个是同样很久没有休息好，又十分心痛的副司令员洪学智。
两人此刻牵挂的是同一支部队——60军180师。
这一支部队3个月之前刚刚调到朝鲜参战，与美军作战的经验并不丰富。更让两位老总担心的是，180师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上级联系了。
图|彭德怀元帅
此时正是抗美援朝战争的第五次战役。
我们以后来者的身份自然知道，这是抗美援朝战争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战役了，但是对于当时的战士和指挥员来说，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180师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后援进入了朝鲜战场。令人心痛的是，这一次战役中，180师损失相当惨重。
战前建制1.1万人的180师，在战后归队的仅有4000余人，战损7000人，其中死亡超过2000人，几乎被打得不成建制。
第五次战役的残酷从180师这一角可窥一斑，实际上的伤亡数字则更加触目惊心——7.5万人。
图|抗美援朝油画
要知道整个朝鲜战争期间入朝作战的志愿军总人数是130万人，第五次战役作为我军投入人数最多的一次战役达到了95万人，伤亡率达到了接近10%的程度。
而这与战前战略战术的布置，以及临场的指挥失误都有关系。
在彭德怀晚年所写的自传中，将第五次战役列为他人生中的“四大败仗”之一。那么在第五次战役的战场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呢？
1951年4月21日结束的第四次战役是一次出色的防御作战，粉碎了“联合国军”将我方军队压回“三八线”以北的计划，并以我方4.2万人伤亡的代价歼敌5.3万人。
但是，在第四次战役中也存在着我军人数不足、物资不足的问题。
图|彭德怀元帅在朝鲜前线视察
为此，彭老总专门飞回了北京一趟要军队、要物资。
其实，全国上下已经相当节衣缩食供给军队了，国民生产总值的60%都投入在了朝鲜战场上。
但是面对强大的美军，我们的力量再怎么增强都仍嫌不足。
最终，中央还是为朝鲜战场又调集了一个兵团，使得一线作战部队增加到了3个兵团、11个军，再加上朝鲜人民军的3个兵团，使得我方地面作战部队人数第一次超过了“联合国军”。
回北京这一次，彭德怀不仅要来了人和物资，还与毛主席商讨了新的作战指导方针：“战争准备长期，尽量争取短期。”
图|彭德怀元帅与毛主席在一起
在得知这一场战争对国力的消耗之后，彭大帅也希望能够在短期内结束战争。
再加上补充的物资中包括很多扛着苏式装备的特种部队，以经6000多门火炮。
当时初具威力的人民空军在这一次战役中也将加入战争之中，改变了敌我双方空军力量1：0的状况。
“联合国军”方面相比于前四次也有了一个比较大的变化，那就是换帅了。
原本的统帅麦克阿瑟因语出不逊，与时任美国总统杜鲁门产生严重分歧，在当年4月11日被撤销了一切职务，李奇微继任了总司令一职。
此时我军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第五次战役的相关事宜。
图|李奇微旧照
早在4月6日时敌军就有部队越过“三八线”在我军侧后方登陆，很明显是要两面包夹配合正面军队作战，因而我军必须要率先发起进攻以破坏敌军计划，避免陷入两面作战的不利境地中。
4月6日的作战研讨会上，就当下的形势各将领纷纷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和观点，但是由于激进者和保守者兼而有之，没有能够得到统一的共识。
最后还是彭老总“拍板”决定了这一次的总体战略。
在10日向毛主席的汇报中，彭德怀指出：
“我作战企图，拟从金化至加平线，利用这一大山区，劈开一个缺口，将敌人东西割裂，然后用9兵团和19兵团对西线敌人进行战役两翼迂回，3兵团正面进攻，以各个分割歼灭敌人，力求在三八线以北歼灭敌人几个师，得手后再向敌纵深发展。”
图|彭德怀元帅旧照
从作战计划中就能看出此次彭德怀的信心，张口就有着消灭敌人几个师的计划，这可是足足几万人的军队。
虽然我军在前四次战役中基本都能取得歼敌几万人的战绩，但是彭老总从前并没有这样坚定的计划。
归根结底，还是这一次入朝的军队和武器装备给了他信心。
然而在此情况下，彭德怀难免忽略了一个问题：此次新入朝的部队对敌情、地形等都不熟悉；而且虽然运来了大量装备，但是后勤保障方面改善并不大，仍旧只能保证最低限度的供应。
副司令洪学智相比之下要谨慎一些。
图|洪学智老照片
在作战研讨会后洪学智再次和彭德怀探讨这一次的作战方针，认为按照原计划攻打的话后勤压力会相当大。
我军当时的运输部队只有少量汽车，甚至需要用到牲口参与物资运送，而敌人全部是汽车飞机，后勤补给方面我军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对方。
作为副军长兼总后勤部长，洪学智的考量是非常符合我军实际情况的，彭德怀听完之后也有些举棋不定。
收缩兵线作战对于我军来说后勤压力要小一些，但是铁原、金化一带全部都是开阔地带，正适合敌军的现代化装甲发挥；而若是出去打，敌方的战斗力会受到一定的限制，但是纵深更深的话我军补给有可能出问题。
图|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示图
最终彭德怀认为，如果我军出去打的话，还有退路，而把“联合国军”放进铁原和金化，志愿军就必须全歼敌方，否则就会给美军长驱直入的机会，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执行。
4月22日黄昏，中朝军队开始全线反击。
彭老总的“胃口”相当不小，在他的计划中，第一阶段就会歼灭敌军五个师，其中包括三个美军师，争取将战斗推至“三七线”。
在战斗第一阶段的七天里，我军的攻势相当猛烈，美方逼不得已一直后撤，我军相对顺利地推进了七八十公里。
在这一阶段的战斗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战绩是我军全歼了英军“皇家格罗斯特营”。
图|抗美援朝时期的英国士兵
对于君主立宪制的英国来说，可不是什么军队前面都能加上“皇家”二字的，可以说加上这两个字是英国军队最大的荣耀，有“皇家”二字的也必然是英军王牌部队。
皇家格罗斯特营正是如此，它有着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曾经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有过出色表现，被英皇亲自授予“皇家陆军”字样的帽徽。
皇家格罗斯特营虽然以“营”为名，但实际上有一千余人，建制里还包括一个炮兵连，一个迫击炮排以及部分坦克分队，已经是一个团的编制了。
当时他们驻守在绀岳山西北雪马里地区，位于我方63军主力的重要突击方向之上。
战斗实际进行时间不到两天，63军187师便全歼了皇家格罗斯特营及其配属部队，缴获了26们火炮、18辆坦克以及大批作战物资，给“联合国军”内部造成了极大恐慌。
图|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志愿军防御作战经过要图
4月29日第一阶段战役结束后，我军开始将重点转向东线，发起第二阶段作战。
然而美军部队在第一阶段中后撤速度相当快，这意味着他们的损失并不大。在已经布好的第二阶段防线上，美军部队的抵抗相当激烈。
所以尽管我军歼灭了大量南朝鲜部队，但仍旧没能完成原计划中的割裂任务，敌人迅速调兵堵住了缺口，守住了自己东西相接的完整防御体系。
此时，我方连续作战之下后勤补给困难的情况也愈发严重。
尽管是我方主动进攻，但前线中朝军队也几乎达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第五次战役开始之前对我军后勤补给造成了巨大打击的一次事件。
图|我军后勤战士们突破封锁线往阵地前沿送饭
4月8日我军后勤枢纽三登车站的主要后勤补给点被美军完全炸毁。数百万斤储备粮食被毁，几十万套军装以及不计其数的其他物资被美军投下的汽油弹付之一炬。
所以在战争开始之前，我军的后勤压力进一步增大。
所幸第二阶段我军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战果，歼敌数量达到了2.3万人。
南朝鲜第三、第九师大部被全歼，第五、第七师也受到了重创；美军方面的损失要小一些，只歼灭了第二师、第一师各一部。虽然没有达成原本的歼灭计划，但也基本达到了第二阶段的作战目的。
由于在第二阶段战役中，南朝鲜军队表现实在太过“出色”，李承晚所指挥的部队在东线发挥出的战力相当之弱，面对装备差了好几个级别的中朝联军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
图|李奇微旧照
其中整个第三军团被打得溃不成军，分散向大山逃跑，志愿军方面几乎是白捡了四个师的装备。这让“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微气得要命，在战斗结束后直接撤销了“南朝鲜第三军团”的番号。
然而我军的情况也并不乐观。一个月之内连打两仗，后勤跟不上了，前线的战士也十分疲劳。
当时向南深入敌军腹地最远的是12军，已经到达了“三七线”附近，但是太过深入的后果就是后勤补给压力过大，甚至被撕裂了，前线部队很长一段时间内接不到供给，甚至连军级干部都喝不上一碗粥，甚至有战士吃了有毒的野菜被毒死。
这种非战斗减员让彭德怀非常心痛，下令该部队退回“三八线”以备休整。
5月21日，我军方面下达了主力休整转移的命令，22日第39、第15军两支部队开始向北转移。
图|联合国军官兵
然而，对方的反应速度大大超出了我军的预料。
23日，也就是主力部队开始转移的第二天，“联合国军”就集中了4个军的兵力开始全线反扑，其中无论是由摩托化步兵、坦克组成的“特遣队”，还是空中大量支援的航空兵都是装备条件远超我军的存在。
由于没有预料到敌军会以如此快的速度、如此大规模地全线反扑，我军的转移计划还有很多实施并不到位。
其中担任机动防御的队伍有很多还没有进入防御地区，有些即便进入了也还没有控制住要点和公路。
换句话说，我军的防御力量全线出现了大量空袭，使得“特遣队”能够乘虚而入，造成部分志愿军战士被隔离在了敌后。
图|抗美援朝旧照
其中，本文开头提及的180师在北向转移的过程中就被先遣队隔离在了己方大部队之外，只能就地在北汉江两岸抗击敌军三个师的进攻。
这三支是美军第7师、陆战第1师以及南朝鲜第6师，都是敌军的精锐部队。26日16时30分，180师的电报称已经全部被包围在芝岩里以南地区。
27日晚18时30分，180师报告已经弹尽粮绝（以上数据引自张德彬 抗美援朝最大规模的战役反击战——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
后来有许多人说180师在朝鲜战场上全军覆没了。
180师虽然损失的确很惨重，但也没有到全军覆没的程度。
图|吴成德
在竭尽全力的突围过程中，180师师部的师长、副师长、参谋长突围成功，下辖538、539团的团长以及540团的政委也突围成功，随他们一同突围成功的战士约有4000人。
其他人则战死、被俘兼而有之。
其中政治部主任吴成德与大部队失散，在敌后打了一年游击战后被俘；539团政委韩启明负重伤后不忍连累队友，拔枪自杀。
战后统计中，受伤者约1600人，失散、失踪3000人，被俘六百余人，死亡2000人，实际战斗力只有之前的一半不到了。这也是我军自土地革命战争以来最大的伤亡了。
这一惨痛记忆在所有首长心目中停留了很久，在确认180师伤亡惨重后，60军军长罕见地顶撞了彭德怀。
图|彭德清旧照
另一支被“割裂”的部队是27军，相比于刚刚来到朝鲜战场的180师，27军的战士们经验要丰富得多，军长彭德清更是出了名的猛将，很多指挥员是经验非常丰富的老红军。
27军在敌后周旋多日，不断在敌军中穿插“钻空子”，最终一支小分队都没有损失地撤回了我军后方。
幸运不可能永远属于我方战士，除了27军以外，其他军队在这一阶段的损失都相当不小。
当时负责防御和阻击美军部队的63军和15军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美军主要指挥官范弗利特由于之前的战斗并不顺利，已经在“联合国军”的作战研讨会上多次批评美方将领，压力巨大之下的美国兵将利用装备优势，不断通过重火力向我军施压。
图|秦基伟旧照
幸好15军的军长秦基伟在指挥方面素来有经天纬地之能，才用较少的代价给予了敌军重大打击，为其他部队争取了时间。
战后彭德怀特意给秦基伟发了一封电报，称：“我十分感谢你们！”
在彭老总的一生中，如此恳切地说出“感谢”也是不多见的。
傅崇碧领导的63军损失要更大一些，但贡献丝毫不小。
在第五次战役第三阶段的关键战斗——铁原阻击战中，志愿军63军加上65军194师在铁原组织的防御扛住了美军第一军的猛烈进攻，毙伤美军1.5万余人，成功守住阵地12天，令美军错失了占领铁原的最佳机遇。
图|傅崇碧旧照
但是在战斗之后，63军的将士们的伤亡也相当惨重了。
当时彭德怀亲自到铁原前线看望63军的将士们，当时很多战士在初春的寒风里已经没有了御寒的衣物，只剩下裤衩蔽体；而战壕中，也只剩下了一支支打光了子弹的步枪。
彭德怀的眼睛当即就湿润了，他对全体战士说：“祖国感谢你们！”
纵观朝鲜战场上的第五次战役，在第一、第二两个阶段我军可以说是大胜，己方损失远远小于敌方，战斗目标也基本达成。
但是在5月22日以后的第三阶段战争中，我军则堪称惨败。不仅人力和物力大幅度损失，士气也在期间受到了影响。
图|彭德怀与金日成
第一、第二阶段所取得的战果基本在第三阶段消耗殆尽。彭老总所提到的“失败”，主要指的也是第三阶段作战。
我军在第三阶段的失利固然有美军装备优势过大有关。
在春川至华川一段的公路上，美军有着绝对的制空权，这就意味着我军尚未回撤的部队要顶着美军飞机的连番轰炸后撤。
在这一期间，美军每天出动上百架飞机轰炸、扫射，造成了我方巨大损失。
仅26、27日两天，每天都有上千人伤亡，以至于负责清理战场的美军部队不得不要求战斗部队前来支援。
图|抗美援朝时期，美军使用的战机
而在这一阶段的战斗中，美军中受创最重的2师伤亡人数也仅有两千人左右。
我军自己指挥的失误也是战争损失极大的重要原因。
战斗之前彭老总信心满满地提出了“消灭美军几个师”的任务，然而实际上我军连对方成建制的团都没能够歼灭，只消灭了6-7个营级建制；南朝鲜军队也只有一个师被成建制地歼灭。
对此，毛主席也实事求是地指出：“每次作战野心不要太大，只要求我军每一个军在一次作战中歼灭美、英、土军一个整营至多两个整营也就够了”。
在第二阶段战斗中插入敌后纵深太深导致后撤过程分外艰难，这是很多部队在第三阶段最大的难题。
图|抗美援朝油画
主要战场以山区为主，南北向的公路只有少数几条；其中很多地段是高山野岭，对于双方来说都易守难攻，我军后撤过程中面临着因为公路太少，后撤路线十分复杂，甚至要穿过敌军的问题。
180师所在的春川公路是所有部队撤离最快的地方，因而他们绝不能撤退，直到友军部队基本撤离完毕后才能够后撤。
180师在前线坚持了四天，以这个战绩而论，180师虽然缺乏与美军的作战经验，但是战力并不弱。
但是四天之后，我军后勤补给已经全面断掉，战士们弹尽粮绝，使得美军轻易突破了180师防线。
而在被围后撤过程中，师长郑其贵在指挥上犯下了错误：他下令全军砸毁电台，分散突围，导致全师没有整编的战斗力，被对方分而破之。
图|郑其贵旧照
在事后再次推演的过程中，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错误决定，180师完全有可能突围出来，另一支被困队伍27军就是例子。
总体来讲，第五次战役不能算是一次失败。
我军经过50天奋战后毙伤、俘虏敌人8.2万人，其中志愿军歼敌6.7万人，摆脱了第四次战役结束时只能被动防御的局面，迫使美军重新对中朝军队的力量进行估计而接受停战谈判，第六次战役再也没有打起来。
而从我们的伤亡人数上来看，我们也不能称这次战役为成功。
我军伤亡达到了7.5万人，比歼敌数量还要多；在战斗过程中因歼敌目标企图过大，而纵深过远，导致伤亡惨重，这也是彭德怀后来将这次失败归结于己身的原因。
图|1951年7月，在朝鲜开城，停战谈判首次举行
1951年7月10日，中美双方交战9个月之后终于进行了战略调整，开始了停战谈判。
虽然直到1953年7月27日双方才在板门店签订了停战协议，期间陆陆续续又打了好几次仗，其中包括最激烈的上甘岭一战，但大规模的战役终究还是没有再出现，这也是第五次战役最大的成就了。
战后彭德怀回顾这一战时，总结出了三点问题：后勤跟不上，火力薄弱，毫无制空权。
这三个血淋淋的问题不仅仅拖了第五次战役的“后腿”，也是我军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最关键的三个问题。
即便是一年多以后的上甘岭战役中，我军的后勤补给线也没有明显起色，火炮数量远远比不上美国，更不要提当时尚才初具规模的空军，完全无法与世界一流空军部队相提并论。
图|上甘岭战役油画
这三点不仅彭老总看到了，毛主席也看到了，全中国人民都看到了。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中国军队开始拼命弥补自己的漏洞，再也不要出现战士在零下几十度的寒风中却只有薄薄的棉衣，在前线奋战的过程中却没有足够的口粮，在战斗的过程中要面对比己方高出好几代的武器的情况。
在2020年与印度在边境对峙的过程中，全国人民都看到了我军在装备和后勤方面的进步——能够速食速热的军粮，非常保暖又不会影响行动的军衣，以及纯国产又特别给力的武器。
胜败乃兵家常事，好在我们从战争中学到了让自己强大起来的方法，打造出了一支更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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