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舞台剧《魔幻时刻》

◎曹雪盟

近日，中文舞台剧《魔幻时刻》在北京等地上演。该剧根据日本著名编剧、导演三谷幸喜同名电影改编。尽管原作上映距今已有十余年，但其充满想象力的故事与巧妙的结构如今看来仍然魅力不减，并通过舞台演绎被更多人看见。

假戏真做

“魔幻时刻”是摄影和电影领域的专业术语，指的是黄昏时分太阳沉入地平线直至光线完全消失的瞬间。此时天色变化如魔术般多彩，光线条件优越，能够营造出具有梦幻感的画面效果，因此被认为是拍摄的最佳时刻。

2005年，三谷幸喜在一次拍摄中从摄影师处听说了这一名词，并决定以此为关键词构思新作。2008年，他自编自导的电影《魔幻时刻》在日本上映。影片讲述了一个“假戏真做”的离奇故事。黑帮小喽啰备后登和黑帮老大天盐幸之助的情妇玛丽有染，惹来杀身之祸。为保性命，备后登谎称自己认识老大想要寻找的传奇杀手富坚。夸下海口怎样圆谎？走投无路之时，备后登灵机一动，假扮正在筹拍黑帮电影的导演，邀请醉心电影事业却一直不得志的龙套演员村田大树扮演富坚。村田以为自己终于演上了电影男主角，黑帮真把他当作富坚本人。种种错位、误会、巧合，引发一连串啼笑皆非的事件，“戏中戏”的设计环环相扣，格外精妙。

被中国观众亲切称为“三姑”的三谷幸喜可谓日本国民喜剧作家。他的《广播时间》《12个温柔的日本人》《笑之大学》《古畑任三郎》等多部影视作品令人印象深刻，2022年小栗旬主演的大河剧《镰仓殿的13人》同样由他执笔。

舞台剧《魔幻时刻》并非国内首次改编三谷幸喜的作品。2011年，根据《笑之大学》改编的话剧《喜剧的忧伤》登上北京人艺的舞台，陈道明与何冰的对手戏颇受瞩目；2022年，翻拍自《魔幻时刻》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静》上映，取得超26亿元的票房成绩，位列当年春节档票房亚军。

“那些撬动地球的人”不是三谷幸喜的菜，为了生计而努力的平凡人的多样人生，才让他觉得精彩有趣。所以才有了《笑之大学》里的编剧和底层审查官，《古畑任三郎》里的刑警与助手。即便是《镰仓殿的13人》这样的大历史剧，他也变换视角，以鲜明的作者性展现大人物的侧面和背面。

等待明天

《魔幻时刻》同样如此。主角村田大树是个怀揣电影梦的三流演员，他跑龙套、当替身，不放过每一个进组机会，只为了向梦想靠近一点，期待自己有朝一日成为男一号。他崇拜前辈高濑允，一遍遍看他的代表作，将片中台词“死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没有尊严地苟延残喘”奉为至理名言。

“白天和黑夜之间，呈现出世界上最美丽的一瞬间。在这一瞬间打开摄像机，才能拍到梦幻般的一幕。对于我们拍电影的来说，那一瞬间才是一天中最重要的时刻。”影片中，村田大树一出场就围绕“魔幻时刻”抒情，但当镜头拉远，观众就会发现他正身处的场景既不美好也不梦幻。他背后瑰丽绚烂的晚霞只是一块道具背景板；片场工作人员对他的这番长篇大论满脸问号，不屑一顾——梦想不过是被嘲讽的空想而已。

但扮演杀手富坚，成了村田大树的“魔幻时刻”。在别人的谎言和圈套中，他成为男一号的梦想“实现”了。因此当他发现一切都是假的，要被打回原形时，他不愿出戏，享受与杀手富坚这个“角色”合为一体。因为在谎言被戳穿时，他尽管未能真正成为一部电影的主角，但似乎可以有那么一次机会成为人生的主角。在遇到真富坚的危急瞬间，村田大树创造出了一个“魔幻时刻”，凭借演技挽救了众人的生命。在“假戏真做”酿成的连锁反应里，他终于还是成功地完成了一场“大戏”，然后带着梦想和热爱，重回周而复始的等待之中。

这部影片中，三谷幸喜的喜剧法则——啼笑皆非的误会、出人意料的转折和温情脉脉的结尾都得到充分体现。从不断反转产生的笑点到戳中内心的感慨，再到结尾的出人意料和一切释然，电影《魔幻时刻》都意在给予安慰。它讲的并非中文版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静》里所说的“多坚持一次”的成功学“鸡汤”，而是承认多数人的平凡。小人物或许永远成不了大明星，即便是如村田大树歪打正着当了次英雄的经历，也近似幻觉。

最心灰意冷之时，村田大树在一个黄昏偶遇了已满头白发的高濑允。一天中最美的“魔幻时刻”就要到来，之后黑夜就会降临。倘若错过了“魔幻时刻”要怎么办？老人的答案很简单——等待明天。只要太阳还会升起，下一个“魔幻时刻”就会来临。就像电影《喜剧之王》中，柳飘飘对着夜幕下的大海说，“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尹天仇告诉她，“也不是，天亮以后会很美的。”高濑允或者尹天仇，他们都不曾放弃等待，而看似被动的等待，又何尝不需要勇气与决心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这就是普通人的人生。

欢乐足矣

舞台剧导演出身的三谷幸喜深谙戏剧手法，他的作品中，密集的台词、夸张的表演、不断出现的意外事件和冲突等都体现着典型的舞台剧特征。可以说，其作品天然带有舞台基因，改编为戏剧作品并不违和。搬上中国舞台的《魔幻时刻》基本遵循了原作情节，并在剧场中营造出一个个电影拍摄场景，进一步强化了原作中主人公对电影梦的执著。

该剧的舞美选择了舞台剧的传统设计手段和制作方式：平行于台口、安装于吊杆上起降的景片薄而繁多，通过透视法在平面的舞美景片上营造出空间的纵深感，呈现片场、酒店、码头、夜总会等场景。位于舞台后部的屏幕时而化身播放老电影的银幕，时而变成主角飙车的街道，又或是旅店大堂中的书架。

同时，舞台灯光也颇具电影感。转场时的剪影效果让换景也成为演出的一部分；“魔幻时刻”的公园长凳一场戏中，天幕与灯光配合，绘制出天光从天际线徐徐展开的美妙景象；还有枪战时照在村田大树身上的聚光灯、他幻想当上主角时“戏中戏”场景运用的暖黄色灯光、夜总会一场中将局部幕布投亮……多样的灯光如同一个会说话的角色，丰富着视觉体验。

在中文版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静》中，主创借机致敬了不少电影名作，如《这个杀手不太冷》《雨中曲》《教父》等。舞台剧版《魔幻时刻》同样有很高的影迷含量：村田大树反复欣赏的是《荒野大镖客》，天盐会长办公室墙上的抱猫肖像照是对《教父》的复刻，村田大树慢镜头躲子弹的动作来自《黑客帝国》……中国观众熟悉的桥段和画面，也点缀其间提供“彩蛋”，也完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本土化。

对比原作和中文舞台剧，不难发现，改编有意弱化了电影中那一抹淡淡的忧伤，放大了喜感。一方面主创在故事情节上做了减法，去掉高濑允一角，弱化情妇玛丽的戏份让她成为一个符号化人物，并对村田大树追梦受挫的个人前史进行缩减等。另一方面演员在表演上采用更为外放夸张的非生活化肢体动作，还增加了许多纯语言的笑料，这些都展现出明确的“为笑声服务”的取向。

返场表演中，令观众惊叹的由几名演员组成的老爷车再度登场，载着村田大树和众人一路向前奔驰。这一致敬80、90后童年记忆中日本经典综艺《超级变变变》的段落，掀起欢笑与掌声的高潮，这场欢乐也许可以算作剧场里的“魔幻时刻”。导演李任和主演郑云龙被采访时都曾表达过，改编《魔幻时刻》的初衷就是想把欢乐带给观众。从这个角度说，作为一部商业化喜剧，取得如此“笑果”的《魔幻时刻》交出的答卷精准扣题。摄影/马雯钰王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