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23年10月30日,毛泽东曾祖父毛祖人(字四端,乡下人多称之为毛四端)出生,娶妻周氏。夫妻俩生了两个孩子,长子毛恩农,次子毛恩普(毛泽东祖父)。

毛恩农生于1841年,娶妻罗氏,生了两个女儿后不幸病逝。毛恩农续娶庞氏,生有三子一女,长子毛贻盛,次子毛贻富,三子毛贻经。

毛恩普生于1846年,娶妻刘氏。他们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毛贻昌,字顺生,号良弼,组成的是一个五口人的小家庭。

兄弟两个的小家庭,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大家庭。这就是毛四端家庭的所有成员,两个儿子、四个孙子、五个孙女。

老家长领导一个三世同堂的大家庭,就像一个高明的舵手,划着家庭的航船,躲过一个又一个险滩巨浪,使之历经了大清的道光、同治、光绪三朝。

大儿子两次娶妻,大家庭没有解体,二儿子结婚成家,大家庭依然维持着十几口人的大锅饭。到了光绪中叶,这个家庭又经历了几次大的变故。

光绪二年(1876年),女主人周氏在55岁去世,把整个家庭扔给了毛祖人。光绪十年(1884年),毛恩普的妻子刘氏在38岁早逝,抛下了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毛恩普在父亲毛祖人的策划下匆匆将两个女儿嫁人,又在第二年(1885)让未成年的长孙毛贻昌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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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的父母

生于同治九年九月初七(1870年10月1日)的毛贻昌,结婚时尚不满15岁,发育迟缓的身子瘦小单薄,无论从身材上和心理上都还是一个大孩子,比他大3岁的新娘文七妹(文素勤)却成熟丰满光彩照人。

新娘比新郎长得漂亮,文家的家境比毛家好得多,若用世俗的眼光看,这是一桩并不般配的婚姻。

婚姻的初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之处,新娘的宽厚不自觉地助长了新郎的任性,险些使一个很有造就的男人步入歧途。

特别是在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之后,老家长毛祖人痛感大家庭的诸多弊端,决心让他们自立门户。

几十年的大锅饭吃出了集体意识,人人都体验到了大家庭的幸福与温暖。

家务事由毛恩农的妻子庞氏和长孙媳妇文七妹共同操办,田地里的粗活重活由毛恩农、毛恩普老兄弟俩张罗,家庭的重大事情由老家长毛祖人拍板做主。各尽所能各司其责,都有责任又都不负责任。

最为清闲的就是毛贻昌、毛贻盛、毛贻富、毛贻经这些第三代了,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家里的大事小情不用操心插手,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毛贻昌虽已成家,因为没有立业的压力,也常与他们混在一起。他也到私塾读过书,读了两年读不下去就自动停学了,只会念念《三字经》,《百家姓》也认不全,更不用说“子曰”“诗云”舞文弄墨了。

老家长不认一个字,一辈子也没走出过韶山冲,几十年的经验积累和人生感悟,让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目光也由眼前的一日三餐转到了长远性的持续发展上。

从他记事以来的道光年间算起,冲里被皇封的参将、把总、千总、总兵、提督、守备、守府、外委、巡检、都司等官员,大大小小的也有二三十个。这些人都是出身行伍的军功人员,也有几个是读书读出来的,堂兄毛祖基的两个孙子就一个中了秀才,一个正在京城的国子监读书。国子监是大清王朝级别最高的学府,从国子监里出来的读书人,官不一定当得多大,世面肯定见得多。见了世面的人还会回到稻田地里来吗?几十年的统一领导非但没使家庭致富,反让大锅饭养出了两代懒人。

两个儿子像扶不起来的阿斗,四个孙子一个比一个贪玩。毛贻昌和毛贻盛是已经成家和将要成家的人,他们都不是读书的材料,再送学堂也晚了,只能一辈子守着田地过日子。守着田地过日子的人不知道冬闲夏忙,不知道春种秋收,不知道操庄稼禾苗的心,连守着田地过日子的能耐都没有,还算么子庄稼人?大锅饭如果继续吃下去,几代人辛苦置下的家业,非葬送在他们手里不可。

按照通常的规矩,兄弟俩分家各得一半。老大家人口多,分了一半当然没有大锅饭合算,反对当在情理之中。老二家人口少,刘氏在四年前就因病去世了,虽然在三年前儿子又娶了媳妇文七妹,算起来也只有三个人。三个人能分一半的家产还不合算吗?他们为么子也要反对呢?

文七妹是湘乡县唐家坳文家的小女儿,比丈夫毛贻昌大了3岁。文家的日子过得也比毛家好得多,他们之所以要与毛家结亲,主要是看中了韶山冲里的一块好坟地。唐家坳与韶山冲隔着一座山,好坟地外地人不容易买走,要到手就必须在近处结门亲,以亲戚的名义说合最有利。

考虑到事成后要常来上坟烧纸,祭祀的时候也需要有个歇脚的地方,几种因素综合起来,寻来寻去就寻到了毛贻昌。

文七妹的爷爷、奶奶葬在了韶山冲,文七妹也嫁给了毛贻昌。小夫妻俩结婚已经三年,生过一个儿子半岁时不幸夭折了。为了让生育经验丰富的庞氏给文七妹以更为方便的指导,也为了未来的孩子生活在大家庭的欢乐中,无论是毛恩普还是文七妹,对那一半的家产都不是十分看重。老家长似乎还没想到这个层次,分家的事情也就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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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山冲

光绪十四年(1888)春节后,眼看正月又要过去了,很快又该春耕整地准备育秧了。田里的农活一忙起来,分家的事情又要向后拖,一拖可能又是一年。

老家长又把全家人召到一起,刚说分家就又遭到了异口同声的反对,他们说户大人多不浪费粮食,抢收抢种也好集中劳力,男主外、女主内、孩子有人照顾,忙时三餐、闲时两饭,就这样过下去蛮好的嘛。

老家长说蛮好个屁,再这样混下去吃屎也赶不上热的。韶山冲这地方三水六山一分田,以后有本事的人也越来越多,有本事的吃不了,没本事的吃不饱,多少人在一个山沟里混饭吃,还不争得你死我活?前20多年全家添了七口人,再过10年孙子辈的四个人都要讨堂客、生份子,得添多少人口?添人就要添吃添穿,吃穿都要从田里出,现在靠这些田还能养活,以后还能吗?

老家长说得实实在在,儿孙们再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分家首先要涉及家庭财产的分割,主要的财产就是房屋和田地。

房屋有两处,一处是全家人现在居住的东茅塘,出山比较方便。另一处在东北八里多地的上屋场,那里是韶山冲的中心地带,离毛氏宗祠较近,出山自然也要远一些。

田地共有32亩,基本上都集中在这两个地方,东茅塘附近17亩,上屋场附近15亩。

东茅塘房大田多水田少,17亩没有15亩的产量高。上屋场田少地好房屋差,出山进山不方便,优劣互补基本上还是公平的。

根据一分为二的原则,东茅塘的大屋加上附近的田地为一份,上屋场的破屋加上附近的田地为另一份。老家长此前多次公开过这个方案,老兄弟俩都无异议,有异议的是谁去上屋场,谁留东茅塘。

没等兄弟俩商定,年龄最小的毛贻富和毛贻经就抢先表态,说他们坚决不去上屋场。每年农忙的时候,老大都带着孩子在那里住,直到秋收结束后才回来,他们早就厌恶那里的环境了。再说老大家人口多,上屋场的五间半草房根本住不下。

老二父子俩内心里也不愿去上屋场。一是故土难离,二是毛贻昌离不开朝夕相处的堂弟们,三是一家三口势单力薄担心受欺负,四是他们还没有孩子。老屋的风水不错,上屋场还是一个未知数,当然是留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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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父母卧室

兄弟俩都不愿去上屋场,老家长只能靠抓阐裁决了。两个大小不一样的铜钱分别放在两个完全一样的竹筒里,大一些的铜钱代表东茅塘,小一些的铜钱代表上屋场。老家长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演示了一遍,走进内室重新装好后又放到木桌上。兄弟俩盯着竹筒看了一会儿,互相谦让着让对方先抓。老二抓个竹筒倒出来一看是大铜钱,站在一边的毛贻昌和文七妹都松了一口气。老大一看东茅塘被二弟抓走,就傻了似的再也不抓了。

首先是庞氏埋怨不该分家,接着是毛贻富、毛贻经放声大哭。毛贻盛则跪在爷爷面前,说自己快讨堂客了,上屋场的老屋那么少,讨了堂客也没地方住。

老二觉得老大比自己的实际困难多,又把抓到的大铜钱丢进竹筒要再抓一次。老家长又把竹筒掩藏在长袍下鼓捣了一会儿,这次是老大先抓的,结果又是一个小铜钱,老家长宣告抓阉有效。

毛恩农想方设法不愿走,毛恩普就动了恻隐之心,要代替哥哥一家下迁上屋场。文七妹也同意公公的意见,认为那里离爷爷的坟更近,祭奠也会更方便。三个人中只有毛贻昌不同意,但他左右不了父亲和妻子,只能软缠硬泡地拖延时间。

按照老家长的要求,搬家只给三天准备时间,两天收拾东西,一天向左邻右舍告别。上屋场的邻居家里有上年打下的一部分粮食,是寄存在那里以备每年农忙时食用之需的,东茅塘分得的粮食暂时吃不着,还可以留在这里以后再搬。

三个人的衣物本来就不多,棉袄棉裤都还穿在身上,换季的单衣和被褥两竹筐就装下了。家具倒是有一些,大部分是文七妹结婚时娘家陪送的,主要的有梳妆台、折衣柜、长睡椅、木柜、方桌、板凳、木水桶。

最难搬运的是小夫妻俩的一张架子床,有意拖延的毛贻昌睡在床上不动身,致使文七妹无法收拾东西。三天期限过去了,老家长怒气冲冲地掂着拐棍走进来,质问为什么还不走,毛贻昌说天上正下小雪呢。

春寒尚未过去,接连两天看不见太阳,西北山口的冷风一刮,纷纷扬扬的雪花就飘下来了。这样的小雪虽然挡不住路,毛贻昌和其他反对分家的人也想利用它缓和一下,这叫人不留天留。

只要一天天地拖延下去,田里的农活一忙起来老爷子就无可奈何了,分开的种子一旦撒到田里,还得共同吃饭共同干活,再分家就是下一年的事情了。

老家长似乎看透了孙子的小算盘,用拐棍狠狠地击打着床帮。毛贻昌把头埋在被窝里,躺在床上装死狗。爷爷索性由床帮转向孙子的屁股,一边抽打一边高声地训斥着。

十几口人住在一个屋檐下,风吹草动都目睹耳闻,之所以没人出来劝解,是因为都在挨打者身上寄予了希望。

毛贻昌生性火爆倔强,是全家人中唯一个敢于与爷爷顶撞的,也是四个孙子中最可能有造就又最危险的人物。调教好了能成为理家的好手;调教不好就会破罐破摔把家业挥霍殆尽。

在本家的贻字辈中,毛贻昌排行老大,毛贻盛排行老二,毛贻富排行老四,毛贻经排行老六。老大如若走不上正道,下面的三个兄弟就有被带入歧途的危险。

正是看准了这个振兴家声的突破点,老爷子才对长孙紧抓不放,决心要狠狠地调教一下这匹“黑马”,拐棍也就雨点般地向毛贻昌撅着的屁股上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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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故居厨房

看到老人家打得这样起劲,其他人再也无法装聋作哑了,毛恩农、毛恩普、庞氏、文七妹过来后,毛贻盛、毛贻富、毛贻经也跟了过来。他们一个个站在一边,只能哀求不敢上前阻拦:

“……爹,莫打了,莫打了。”

“爷爷,莫打了,莫打了,啊。”

“莫打了?我打的就是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爹,庄稼人都是泥腿子,靠的就是种田吃饭,有什么出息不出息的。”

“种田吃饭?你们还晓得种田吃饭?上屋场的田你们为么子不愿意去种?怕是只晓得吃饭了吧?只要不去上屋场,我就一直打下去。”

“打吧,打吧,打吧,打死我也不去!”毛贻昌甩开被窝坐起来。爷爷又向他的头上打去,他反手抓住了落下的拐棍。爷爷打不动了,依然声色俱厉地喝问他:“你去不去?去不去?”

“不去,就是不去!”

“真不去?”

“真不去!”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啊,我65岁了,还能活几年?还能再给你们当几年家,啊?”老人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丢下拐棍,赌气似地向外面走去,“糊涂呀糊涂,一窝子都是糊涂虫。你们不去,啊,你们不去我自个去,我自个去,我去。”

老人家倔倔地一个人走了,毛恩普和毛贻昌也不敢再存幻想,只得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跟上去。

三个人的家搬起来并不复杂,简单的衣物装满两只竹筐由毛贻昌挑着,春播的种子装进两个布口袋放到文七妹牵着的牛背上,架子床拆开后和一些家具放在一辆手推车上。毛恩普一个人完全可以推得动,考虑到上岗下坡山道不好走,毛恩农就让大儿子毛贻盛同去帮忙,上岗的时候在前头拉,下坡的时候在后面把握着。

父亲推着手推车紧紧追赶老人去了,毛贻昌和文七妹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上屋场在东茅塘的东北方向,两地相距8里路。山里没有直路,只能拐弯抹角地顺着山脚的小道往前走。

正月底的小雪是强弩之末,凉凉的没有什么寒意,落在身上湿不了衣服,飘在山道上只有片片的水渍。倒是两旁的树丛、竹林、乱石、浅滩,经过春水的滋润,换了面目似的清新起来。出门时还顶风冒雪,渐渐地小雪变成了雾蒙蒙的雨水,悄然无声地飘忽在薄薄的雾气中。

微微的山风吹下秀竹上的水珠,落在脸上滑入唇中,有一种甜丝丝的美感。毛贻昌以前很少去上屋场,更没在这样的时候走过这条路,看着山野的景致想着爷爷说过的话,他的心境比动身前好了许多。

65岁的爷爷身板硬朗腿脚利索,七八里山路根本不在话下。前面的父亲推着小车,始终在毛贻昌的视线之内,爷爷已走得望不见影子了。

走过毛震公祠不远就是毛鉴公祠了,毛鉴公祠依附着毛氏宗祠,屹立在引凤山下,就像一个孩子依附着一个大人。人们只注意大人,谁也不在意旁边的孩子,多少年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小巧玲珑的毛鉴公祠没能引起毛贻昌的兴趣,粉壁瓦檐的毛氏宗祠却深深地吸引了他的眼球,每次路过这里都要端详一番祠门上镌刻的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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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字他是认识的,却不懂得“注经世业、捧檄家声”是么子意思。正想放下竹筐与妻子探讨一下,父亲却在前面喊他了。再有一里路就是南岸的土地冲,土地冲的一侧就是上屋场。

沿着山脚的小路往前走就是南岸,南岸就在韶河的南岸,是个地名也显示着一个方位。韶河是由清溪、官港两个水系交汇形成的,流经东茅塘附近的滴水冲后急流直下,绕着两边的山脚拐弯抹角地向这里冲来。

汛期时宽达数丈,冬春时又窄成细流,时缓时骤,时宽时窄,冲出了大小各异的田地,其中最大的一块就是南岸的土地冲,有五六千亩之多,是方圆十几里内最大的一块平原,也是韶山的中心地带,更是韶山人赖以生存的膏腴之地。毛恩普家的15亩田地,大部分都在这里。

择水而居、依地生存,这里也自然地聚居了众多的居民,除了最多的毛姓之外,韶山还有李、钟、周、邹、彭、庞、谭等数姓几百户人家。他们繁衍生息世代相传,在土地冲的周围依山就势地建起了一幢幢独具特色的湘中民居。每一幢民居都是一个血脉相连的家族,都有一段未入经传的动人故事。

过了南岸往右拐,靠外略低的地方是下屋场;靠里略高的地方是上屋场,有人称它为南岸上屋场,也有人称它为土地冲上屋场。

上、下两个屋场之间坐落着一个门脸不起眼的邹氏公祠,居住着几户邹姓人家。公祠的阁楼上开办了一个私塾,名字就叫南岸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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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岸私塾旧址

从私塾往东再走300步,就是毛贻昌上屋场的新家了。一直走在前面的老家长坐在了私塾门外的石头上,督察似的等待着后面的孙子和孙媳妇。毛贻昌和妻子赶上来,文七妹又把爷爷赌气时丢下的拐棍递上去,几个人才一同向上屋场的家走去。

一幢破屋孤零零地立在一座名叫猪婆侧的小山下,坐南朝北,背阳迎风,像一个倒着的“凹”字,是一幢标准的“一担柴”式的乡间民居。

所谓的“一担柴”,就是主房两端连着厢房,厢房像两捆柴,主房像一根插在柴捆之间的扁担。“一担柴”实际上就是一个大房子,两端的房子比中间宽一些。听起来有主房又有厢房,其实毛贻昌家只有三分之二的产权。另外的三分之一,也就是房子最西端的那一大间,是原来老房主毛光正卖后留下的。中间正门内接待客人的堂屋,也是两家共有的。

毛光正又名毛恩苞,与毛恩普是同姓兄弟,不过不是一个支系的,毛恩普出身震房,毛恩苞是鉴房之后。

毛恩苞早年家境还算不错,上屋场的这个房子就是他们从李姓人家手里买下的。后来父母双亡家道败落,毛恩苞一直无钱娶妻成家,才将其中的五间半房子卖给了毛祖人。

现在,毛恩苞已娶肖氏为妻,只是还没有生儿育女,看到邻居家正式搬迁过来,夫妻俩就帮着收拾东西。

房子是土墙草顶,虽然破旧,但屋顶还没有露天,只是结了不少蛛网,稍一打扫就能居住。靠近前门的大房间给毛贻昌、文七妹夫妻居住,靠近后门的一间给毛祖人、毛恩普父子俩栖身,剩下的三间分别做牛屋、灶屋和仓房,几个小房之间的横屋就是饭厅兼客堂了。

幸亏一家三代四人的成分并不复杂,两个卧室就可以安排,要是再多一个人或者再有一个成年女人的话,住宿就有些困难了。

安排好房间收拾妥当卸下的东西,文七妹开始准备晚饭,毛贻昌就房前屋后地溜达起来。房后的小山不高,几步就能走上去。房西不远处有几户人家,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炊烟。

屋后的山坡长满了荆棘、杂树,房前是一方不大的院坪,坪外是通向沟底的斜坡。现在正是枯水季节,沟底只有一线细流缓缓向西而去。坡上向西有通往下屋场的小路,路边有两口方方正正的水塘,塘水清澈见底,细看还有鱼儿游动。毛贻昌正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大鱼,父亲站在门外喊他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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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还亮着,屋里已经黑糊糊的。横屋内破裂的木桌上燃了油灯,豆大的光亮在四面的喘息中摇来晃去。这是他们迁居后的第一顿晚餐,跟平时没有么子

两样,也是一盆米饭和半碗咸菜。他们一年到头都坚持着忙时三餐、闲时两饭的制度,如果不是搬家累了或者还在东茅塘,这顿晚饭可能就省下了。

走了很远的路又干了半天的活,毛贻昌确实有点饿,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有些狼吞虎咽的样子。

吃饱后还是习惯性地把碗向外一推转身就想走开,爷爷不无讥讽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在东茅塘没人再玩了。他把头一低,说累了要去睡觉。爷爷让他等一会儿,还有话要对他说。

他站住脚等待训话,爷爷却从怀中掏出15亩田地的契约,神情庄重地交到他手里。他不明白爷爷的用意,生怕烧手似地往外推。文七妹还未见过毛家的田契,说这是家里的命根子,提醒爷爷不要乱放。

“顺生屋里,爷爷晓得这个,谁当家谁保管田契,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皇上选大元帅要封坛拜将,老百姓立当家人要告知列祖列宗。咱是小户人家,不搞那一套了,让顺生当家,就把田契直接交给他吧。”

“让顺生当家?顺生会当么子家?爷爷,你莫开玩笑哟?”文七妹惊愕得瞪圆了眼睛。

“爷爷不开玩笑,爷爷是认真的哟。嫩竹扁担挑千斤,顺生为什么不能当家?”

毛贻昌岂敢接受这样的使命,忙把田契放回到木桌上:“爷爷,你不愿意当家让爹当,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爷爷让你当家,你就当嘛!”父亲拿起田契又交到儿子手里。

毛贻昌还是不愿意接受:“凭什么要我当?爷爷65岁年岁大了,该歇歇了。爹才42岁,正是领家过日子的好时候,为么子不领家过日子?”

“为什么?就为了让你成器。”爷爷把吃完的饭碗响亮地一放,“顺生,你不当家干么子去?还漫山遍野地胡跑?这分家、搬家、叫你当家,都是我的主意。小马上辕,小牛上套,赶鸭子上架,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我就不当,怎么着?”

一看孙子又耍起了坏脾气,毛祖人就推心置腹地说出了心里话。他说娃是家里的长孙,娘死后都觉着没娘的孩子可怜,谁都偏看你一眼,娇来惯去毛病就出来了。看着是疼你,其实是害你。现在有你爹活着,你爹能跟你一辈子?以后你爷爷得死,你爹也得死,都死了你还靠谁?你的堂客和孩子靠谁?毛光正小时候没学会种田过日子,爹娘死后就靠变卖祖业过活,田卖得差不多了,又卖房子。房子卖完没地方住,千古奇闻啊。

文七妹一下子紧张起来:“爷爷,这下可不好了,你孙子要学坏了怎么办?”

“怎么办?要不为什么让他当家?早当家,早立业,早成人。全家人向他要吃要穿要钱花,他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不当家不知道粮米贵,只有当了家,才晓得锅是铁的,盐是咸的,白米饭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才晓得日子怎么过,人怎么活。顺生屋里,你说要得吗?”

“要得,要得,”文七妹这才明白过来,“爷爷,你这话在理,他也该当这个家,可连种田的二十四节气都不晓得,他能当好家吗?”

“我和你爹不都看着吗?娃啊,不要害怕,15亩田能打60担稻谷,够6个人吃的。咱家现在才4个人,还有不少富余,只要没有天灾人祸,10年以内做不了难。”

“10年以后呢?”

“10年后还能不长本事?顺生屋里,等他有了本事,再难也难不倒他了。”

文七妹的心头一下子敞亮起来,接过田契往丈夫手里一塞:“有爷爷和爹看着,你就挺起腰来,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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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8年的春天,也就是光绪十四年的三月,17岁的毛贻昌成了上屋场的当家人。出于对长孙媳妇的偏爱及对孙子的不放心,爷爷暂时没回东茅塘,便在上屋场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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