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浙江宗族祠祭祖先述略
常建华
南开大学社会史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社会史研究
[摘要] 明代浙江祠祭祖先的形式可以分为庵观附祭与墓祠、家祠、宗祠三种形式。明前期墓祭有墓庵、墓亭、墓祠,士大夫予以肯定。家祠通常祭祀近祖,或有祭祀始迁祖,有违儒家礼制,士大夫也给予认可。家祠事例见于温州府、处州府、金华府、湖州府。明中叶绍兴山阴陈氏创祠堂,置祭田,祭祀父祖。金华府义乌陈氏设立祠堂牌位引起关注。明后期浙江温州祠堂仍在继续设置。温州府乐清县李氏、高氏设置大宗祠。金华府东阳许氏祠堂由地方名人专祠转化为族人宗祠,绍兴府余姚吕氏也有始祖祠,由家祠演变为宗祠。吕氏设置祭田,由族众捐置,三房轮流办理祭祖。
[关键词] 《家礼》;祠堂;方孝孺;苏伯衡;吕本
明代的社会风俗呈现出阶段性变化,大致上起始于成化之后,发展于嘉靖以降。我们对于明代浙江祠祭祖先的考察,也据此分为前、中、后三期。明人的祖先祭祀,依据祭祖地点,可以划分为墓祭、家祭、祠祭。祠祭指在祠堂祭祖,家祭、墓祭可以分别在建于居室之东的家祠或建于墓所的祠堂进行,无祠者也可以在家中或墓地举行。关于明代浙江祭祖与宗族问题,日本学者井上徹讨论了宗族通过确立祖先、设立祭祖的祠堂和编纂族谱形成宗族的基本条件,尤其关注宋濂、方孝孺等人的有关主张与活动。何淑宜研究元明江南祭祖多涉及浙江地区。常建华探讨了宋濂建祠祭祖思想。本文则依据明人文集中的祠堂记文以及族谱,对明代浙江祠祭祖先问题作一较为全面论述。
一、明前期的祠祭祖先
明初著名学者方孝孺(1357—1402),浙江台州宁海人,字希直,一字希古,号逊志。他热心于宗族建设,所作《童氏族谱序》探讨宗族保家问题。方孝孺首先谈到祠祭与谱系对于宗族的重要性,“自三代以降,谋国之略皆何曾之所笑,而大夫士之家抑又甚焉。孝弟忠信以持其身,诚恪祠祭以奉其祖。明谱牒,叙长幼亲疏之分,以睦其族。累世积德,以求无获罪于天。修此则存,废此则亡,此人之所识也”,认为富贵不足恃,祠祭祖先、明谱牒睦族可以积德,知礼义而贤子孙。接着以同乡童氏为例,介绍童氏聚族而居,先做祠堂,再修族谱。然后是对童氏建祠、修谱的评价:“使十世之后,而相亲如兄弟,知有其本,而不敢视之如路人。非统之以祭祀,而合之以谱图,安能使之然哉。是知家之有庙,族之有谱,善为家者之所当先也。而童君独知而为之,岂非贤乎!”他指出祭祀、谱图有统合宗族的作用,可以使族人知本息争,所以善治家者必先从事家庙、族谱。
浙江祭祀祖先的形式,我们分以下三个方面探讨。
(一)庵观附祭与墓祠
元明时期的坟庵与寺观立祠,笔者已有所讨论。这里就明前期祖墓的庵观祭祖问题,作些补充。墓祭祖先是明代普遍存在的祭祖形式,但是在祖墓建祠而且请僧道主持则并不多见。明前期僧人释妙声所作《于氏祠堂记》值得注意,他首先论述基于孝道墓祭祖先是合于人情的:
墓祭非古也,其礼以义起者与礼缘于人情,则夫墓者吾亲体魄之所在也,于是焉求之,孰不可哉?虽然此犹为游方之内者言也,吾徒宗出世之学,当谕其亲于道,生以志养,残以道济,使死而不亡者,去沈塞而升高明,孝莫大于是矣。
僧家也认同墓祭。他接着讲述于氏建祠经过:
吴江西鄙于氏,有讳安者,于今为五世祖。有子六人,其季为僧于妙智寺,名益光,受田二十亩于乌程之矫字圩,既庵其上,以修祀事。其殁也,则瘗骨焉。至正间兵兴,田为有司所夺,庵亦毁,仅存其竁。宗子德桂房有孙僧曰致远,与从弟僧思义,复建祠堂于族居之近,立木主祀五世。府君而下,别割田以给之,愿得记俾久远。
于益光出家妙智寺,在浙江金华乌程建庵,受田二十亩。元至正间田失庵毁,明初于氏嫡长的宗子德桂房,有僧人兄弟致远、思义,“复建祠堂于族居之近,立木主祀五世”。释妙声就此阐发对于僧庵祭祖的观点:
佛之教以孝为至道,其慈仁所覃,自吾亲至于途人之亲,自吾世极于既往之世,视之一也,视之一宜无所不爱,况一气之禅续者哉。此吾徒所当尽心焉者,二师可谓知所本矣。夫为人子者,孰无是心哉?是则永久非待乎记之有无也。远字复元,业天台氏之学,有文行世,尝主天竺之永寿寺云。
佛教也主张孝道,且阴阳两界平等,以复建祠堂为“知本”。
金华府义乌县施氏的墓庵,也受到当地人王绅的赞成。王绅《施氏双溪庵记》称,施氏世居剡溪之阳,明初有裔孙道圆以先茔皆在溪北,去家五里而近,不欲使祖父体魄散处遐远。“又奉其考耕隐处士及母傅氏、兄恕斋处士之柩以附,且自营寿藏于其侧……乃直东构庵一区、其屋为间计者若干,于是妥神有亭,祭献有堂,致斋有所,肃宾有舍。周以崇垣,抗以高门,以至庖、库、湢、溷,莫不完具。外割腴田若干亩,隶其入以为奠飨之需。”既成,请左春坊左庶子义门郑济为庵题写扁额,请王绅撰写记文。王绅认为:“古无墓祭,其殆以既葬必制主。而主者,神之所依也。有主必有庙,故祭必于庙。而墓者,特体魄之所藏也,因略而无文,盖礼以义而制者也。后世人子,不忍死其亲,见手泽桑梓之存,必悲感而怆慕,况体魄之所在,其有过而不哀思乎?哀思之至,肸蠁潜通之道也。于是上墓有祭,依墓有庐,而庵制之设,礼以情而起者也。”墓庵如同墓祭合情合理。
苏伯衡(1329—1392),字平仲,金华人。明太祖置礼贤馆,伯衡亦被延致,擢翰林编修,以病辞官。洪武二十一年(1388)聘主会试,寻为处州教授。苏伯衡记载了温州府平阳县的另一个墓亭,徐宗于“洪武乙卯购得善地梅源之铁场原,遂以是岁十月庚戌,自壶岭迁而葬焉。并墓构亭四楹,岁时节拜扫馈奠其间,而以厚本名之”。洪武八年(1375)所建的这一墓亭,是为祭祀徐宗的父母。杭州府萧山县也有为父母而设的墓亭,徐一夔《追远亭记》说:“萧山汤彝既葬其先巡检府君于海山之原,仍作亭墓旁,为祭享之所。”汤氏“以岁时扫墓,子姓咸在,不可无萃诚之地以格祖考,乃作兹亭”。徐一夔认为:“从汉以降,中原大夫士之家莫不以清明上墓为重,曾不以礼无明文而废之者,此也。然而墓祭之设亦何不可之有?”此为赞成墓亭之设。
墓祭除了墓亭,还有墓祠。苏伯衡记载了平阳的墓祠,他的《悫敬堂记》说:“平阳范洵子美,葬其先父母于青华山之原,作祠堂于墓之侧,以为岁时汛扫馈奠之所。”他还解释这一祠堂名称:“墓焉,而亲之体魄藏焉;祠焉,而亲之神魂依焉。是故墟墓之间至哀也,祠堂之中至敬也。至哀无文,至敬无饰,此君子之祭不贵乎繁文而贵乎悫也,不贵乎备物而贵乎敬也。”这是祭祀父母的墓祠。衢州开化也有墓祠:“衢之开化曰金溪,有山曰奎娄峰,其下曰筠谷,故儒宦家郑氏居焉。谷口则学录公之墓也,其子瓛等即墓立祠,以奉公之神。”该祠祭祀父亲。
王鏊(1450—1524),字济之,号守溪,江苏吴县人,成化十一年(1475)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孝宗时历侍讲学士等职,武宗时任文渊阁大学士,后辞官归乡,家居十四年,终不复出。他在《吴兴闵氏重修先茔记》谈到浙江湖州吴兴闵氏墓祠兴废经历:正德二年(丁卯,1507),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保、刑部尚书闵公致仕归吴兴,瞻拜先茔,墓在吴兴城东北之敕之字围。闵公告诉王鏊其家墓祠的由来:
惟吾始祖将仕府君,自汴扈宋,来归吴兴,遂于晟溪家焉,凡十有一世矣。元延佑、至治间,归安教谕府君实始坟于兹,享祀有堂,合族有室,延宾有馆,供祀有田;中为神祠,外为僧舍,下至寝库庖湢,罔不备具,所以覆芘我后人者,至矣。元季兵兴,茔乃毁焉。国朝正统间,先中和府君治之,始复于旧。世远支分,樵牧无禁,茔又毁焉。不肖孙蒙先人之休,克有禄位,历事四朝,封及三世,阶一品,位八座,恩光下贲,侈矣。而丘陇不治,予用是惧,早夜孜孜,乃鸠工庀财,完旧益新。越二年,始克有成绪,祀先合族。既复其初,缭以周垣,严以重门;华表碑碣、石兽翁仲,咸如令式。
可知自宋而明,吴兴闵氏已十一世,元代始设墓祠,以供合族,由僧人管理。元季茔墓毁于兵。明正统间,始复旧又毁。正德时建成新祠,祀先合族。
值得注意的是平阳为女性所立之墓庵,苏伯衡《厚德庵记》说:武略将军马侯镇平阳之九年,购以营宅兆,葬其外姑周夫人。洪武十五年(1382)遂创庵于山之麓,“前为厅事,厅事后为中庭,中庭后为祠堂,中庭东西各为轩,东曰朝阳,西曰致爽。东西轩之外各为步廊,以为庖、为湢、为圊、为守冢者之舍,为间凡十有七”。所谓外姑,是马将军妻子的母亲,岳母去世,夫人哀不自胜。于是马将军创庵建祠,马夫人说道:“幸先母葬鸣山,即是建庵为祠,庶先父母精爽有所托。妾之哀思可少纾,似亦可为长久计哉。”马将军则说:“吾念其孝又善其处,是也得礼外意,遂为创斯庵。且买田若干亩为永业,以具牺牲、醴齐、粢盛食居守者。亦既作神主,妥奉如式矣。”对此,苏伯衡指出:“父族、母族、妻族之于我也,服之降杀缘情之戚疏,有不容不然者矣。然富用吾之情则一焉尔也。大凡妻之族犹不可不用情,岂有无主后而可不加之意乎?今侯以义起礼,斯庵攸建,固用心之厚而亦何,莫非所当为哉!虽然世降俗偷,人子于其父母终而忽焉,远而忘焉,且犹不免妻之父母不言可知矣。侯于其所疏者致隆极如此,德之厚也,又何加焉。闻者孰不感慕而兴起,况于子若孙乎?”苏伯衡肯定了以义起礼为妻族建祠的行为。
(二)家祠
家祠,是指依据朱熹《家礼》祠堂之制,建于居室之左通祀四代祖先的祠堂。
苏伯衡记载了元末明初浙江的宗族祠堂事例。他在《时思堂记》中说,温州平阳东南三十五里有一地郭宕,郭氏为当地望族。唐中书令汾阳王郭子仪七世孙太初广明间避地来平阳,其子景孜复自钱浦迁居郭宕,至建祠者郭景高十六世。元末至正二十二年(1362)十月望日,“即正寝东室敞为祠堂,妥其先世之灵。始太初府君肇家于平阳,由府君昭本始也,非僣也。次高祖,次曾祖,次祖,次祢,又其次所生父,尊自出也,非亵也。规制中度,器物完具,岁时蒇事,馈奠惟谨,扁曰时思”。该祠虽是家祠,但是祭祀始迁祖,有违儒家礼制。苏伯衡评论该祠:
古者大夫士之家祭于庙,庶人无庙祭于寝。三代而下庙制既废,而祠堂则始自汉室,不过即墓所为之,变礼也。宋儒去墓而建于家,则变而协诸义矣。崇礼之士欲致崇极于其先,可不为之。然祠堂奉先之所也,而所以奉先则有其道,道者何?思而已矣……祠堂之设,祭礼以时,孝子仁人用以厚其先者也,人何惮而不为之乎?人不能为而景高为之,不患祀事之不举,而惟患思之不至,揭名楣间用以自朂,又欲求文以告来者,何其笃于孝也。
郭景髙时为浙江瑞安州同知,其建祠被认为是宋儒的主张。
这一主张其实是朱熹《家礼》所定祠堂之制,明初平阳仍有这种建祠事例。苏伯衡的《陈氏祠堂记》记载,平阳人陈谦于洪武十年“作祠堂正寝之东,以奉先世之灵。始于讳容府君而不及高祖以上者,因厄于水,位讳无从征也。祠之制,同室而异龛,一遵《家礼》。月朔必谒,有故必告,时节必祭。牲杀器皿,亦一遵《家礼》”。苏伯衡认为祠堂之制适合于士人:
凡有生者莫不有所自出,知其所自出,则知其所以报本矣。报本莫大于追远,追远莫重于祭,是以古者饮焉而祭先酒,食焉而祭先饭。一饮一食,犹不敢忘其所始,则夫吾身之所自出者,其可忘乎?由吾身推之,吾亲之所自出未远也,吾祖之所自出虽远而可追也,其本一而已矣。孝子慈孙宜无所不用其情,然而圣人虑其过与不及也,于是有礼焉,有制焉。尊而贵者其礼隆,隆则有庙,卑而贱者其礼杀,杀则等而降之。去庙而即寝,以荐寝乃燕处之所,以之而修祭祀,苟非庶人后世无禄之士为之,则于礼未称,礼者称情而为之者也。苟欲其称,则虽古之所无,可以义起之,此祠堂之建为不僣不亵而于士为称焉。
苏伯衡赞扬了陈谦建立祠堂的行为:
嗟夫!自宋儒之议行至于今,非一日矣,郡邑之间,搢绅之家能念其浚发之所自从事乎?此以致崇极于其先者,几何人哉!今谦于荡析之余,室庐完美,货财滋殖,不以为吾力之所致,身与妻子之所当豢养长顾,却虑以为吾先祖父之所积累者厚,故其福泽之所渐被者远也。于是报享称情,为之而致其崇极,如此可谓知本矣。然则祠堂之作,虽礼之常而亦不可不书也。庸著所闻,俾刻于丽牲之石,庶其子孙思缵承于无穷。
朱熹《家礼》虽然设计了祠堂之制,据此明初实行者尚少,加之社会动荡之后,能够首先考虑建祠祭祖,被视为难能可贵的行为。
苏伯衡还撰有《陈氏修睦堂记》,记载家于处州丽水来仪乡的陈氏。陈氏于洪武年间“乃作修睦堂于正寝之前,嘉时令节则为酒醴,刲羊豕,布几席,罗豆笾,举宗咸延致而宴于斯”。苏伯衡就此指出:
惟婺之浦江郑氏一门,群从数千余指,有同祖者焉,有同曾祖者焉,有同高祖者焉,又有同始祖者焉,而其亲且睦也,虽同父者有不逮焉。余见之未尝不叹其美,而今又见陈氏焉。郑氏聚族而居,号称义门。其雍睦也,君子以为难。陈氏非若郑氏之聚族也,而有文以相接,有恩以相爱乃尔,岂不愈难哉!
苏伯衡认为陈氏修祠睦族的难度大于金华浦江郑氏义门,并加以称赞。
浦江深溪王氏建有祠堂。胡翰《深溪王氏祠堂记》称王氏为金华著姓,宋太祖之世,其先有策勋为金吾卫上将军、封邠国公者,理宗时有以进士登科、拜监察御史谥忠惠者,徙居深溪。明初五世,“合族以居积数十年,而族益炽且蕃,则又大新其室庐,规地正寝之东,首建祠堂,用妥其先世之灵。始自高祖,不敢逮及邠国者,远故也。高祖有服则当有祭,非僭也。其次则曾祖及从曾祖,又其次则祖及从祖,继祖为祢,祢之昆弟及从昆弟,族合则祭,亦合非亵也。月朔必谒,有故必告,岁时奉其明荐,罔敢或怠。以粢盛、醴齐、牲杀、器皿,不可无田以给也,则置祭田。以燕器不可以献,亵衣不可以祀也,则置祭器、置祭服。凡礼之得为者,视其力而为之。其不得为者,则弗为也。”这是遵从《家礼》所建的祠堂。
王直(1379—1462),字行俭,江西泰和人,永乐二年(1404)进士,正统间拜吏部尚书,天顺初以老疾乞休。湖州清溪沈氏也建有祠堂,监察御史沈珒奉其父兵部主事昪之言,请王直撰写祠记,自我介绍说:“沈氏先居湖州,其后有文俊甫者徙居邑之南乍川,则昪之曾大父也。文俊甫生达之,又自南乍徙清溪,则昪之大父也。”沈昪“于正寝之东,拓地建堂,以祀焉。远而不可考者末之何,断自其可知者为之次。以文俊甫始迁乍川为第一世,达之又徙清溪为第二世,榖宝积善成德,以蕃育子孙,而沈氏复大,为第三世。吾二兄虽有后,然吾同气不忍违,皆祔食。若昪之妻之丧当祔,亦举以祔焉。此祠堂享祀之意也”。王直认为:“沈氏之先统系无所于考,幸有贤子孙相继出,缵先德之传,念世祀之重,作祠堂,具器用,而以岁时备物行礼,诚可谓笃于孝者矣。今祠堂之制非若古之庙也,而逮及庶民,皆得享四代,制虽简而祀则隆,晦庵先生顺天理本人情而以义起也,事合于义而尊尊亲亲之道行,则何古今之间哉。圣朝之治旌孝以劝忠,仕之贤者必褒及其亲。沈氏祖宗既立德于前,子孙复善继于后,则宗祀之光荣盛大,岂有穷哉。”王直还联系明朝旌孝劝忠,肯定沈氏的建祠行为。
有的祠堂介于家祠与宗祠之间,或者说介于二者的过渡形态。如温州永嘉潘龙田“尝按朱子《家礼》,于所居之东,作五龛。其一虚其祖,以奉始世之祖,盖其谱亡莫考其所自出也。其一奉高祖守镇君,节度干办官讳俞者也。其一奉曾祖处士讳光者也。余二以奉祖讳谦又讳浩者也。又以其高叔祖、登宋文武两科监扬州镇讳埜者祔焉。凡其族无主所者又祔焉。岁时率子弟行礼其中,器物非躬致者不羞,端诚俨恪,如见乎祖”。潘氏祠堂与《家礼》少异,为五龛,不过始祖位因不知始祖所自而虚其位。后来潘氏徙居郡城之南,选择风水好地构新祠,所奉无改其旧。因潘龙田系庶民而建祠,所以受到祠记作者的赞扬。
(三)宗祠
宗祠,是指祭祀始迁之祖,旁及先祖,以合族为目的的祠堂,文献中多称之为“先祠”,有的则远离居室,在墓地、祖先故居建祠。
明初苏州人贝琼《追远堂记》记载了浙江宗祠祭祖事例。台州府天台林氏奉先之所名追远堂,林氏之始祖十一府君讳勋,五代时由闽徙家于黄岩半岭,其后支叶益繁,散处梅溪团浦者特盛。贝琼说:“当宋设科目,一岁联中有司者八人,曰雪村、曰勿斋、曰晓庵,皆以能文辞称。故江以南衣冠大姓,必推天台林氏焉。”林氏“筑堂梅溪,置主其中,岁一祀之,且会族人子弟,讲尊卑长幼之序云。遂割田若干亩给其费。有女以疾不嫁者,益以田四百亩,而器物无缺矣。”该祠应是祭祀始祖的宗祠。贝琼认为祭祖追远符合人情:
余惟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自祖祢之近,推而上之,则有曾祖焉;又推而上之,则有高祖焉。然非止于是而已,有高祖之祖焉。譬之于水,千盘百折,以达于海。然河不始于龙门积石,而出于昆仑;江不始于汉,而导之岷山。论者不徒考其脉络,必穷其源而后已。人之报本,可不求之远邪?水未有无源而出者,人未有无祖而生者。惟属之近而有服者,其恩隆;属之远而无服者,其礼杀。亦天下之同情也。有能追而祭之,不以远近为隆杀,岂非厚之至乎?
报本求远如同江河溯源,祭礼不拘泥于远近为隆杀,能追祭祖先是追养继孝的深厚情感所在。贝琼又从宋儒主张继续论述祭祀始祖的合理性:
特古者限于先王之制,大夫有庙无主,士则祖祢一庙,庶士、庶人无庙而鬼,上下之分截然,不得逾而僭者。故孔子曰:“祭之以礼。”曾子之言,盖为有国者而发,使施之所祭,必尽吾之诚耳,非谓庶士、庶人得祭祖祢以上而及于无穷为孝也。君子于此制虽不得为,而心实不能已。于是伊川先生以义起三祭之名,而初祖、先祖与祢,各有其类,而得受祭焉。林氏世次相传,越四百余年,源深流长如此,而子若孙又能合雪村、勿斋、晓庵以及十一府君而伸其敬,可谓知报本之道已。曾谓公侯之贵,或不及乎此,庶士、庶人乃能之。《诗》曰:“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是皆率性之道,笃于所亲所尊者,又岂强之而然哉?故重其请而记之。观者亦有所警乎中,尚革薄而之厚也夫?
古代祭礼庶士、庶人不得立庙祭祖,伊川先生程颐主张礼以义起,初祖、先祖与祢各从其类受祭。林氏祭祀始迁祖合族,是“知报本之道”,发自内心,笃于所亲所尊,可使人情革薄尚厚。
天台陈氏也建有宗祠,大儒方孝孺的记文就祠堂祭祀始祖的合理性问题讨论甚详。方孝孺《天台陈氏先祠记》首先介绍了天台陈氏以及设立先祠的经过:
天台陈氏,居东哲山者为著姓。其先自婺来迁,至秉彝十余世矣。族之盛凡近百家,秉彝之祖恐其族大服降,其情或离而不属,乃为祠祀始迁祖,而使族人合祭,以维系其心。元末兵乱,祠毁于火,秉彝之父彦圣,欲作新之,未果而卒。国朝洪武十年,秉彝以为先人之志奚可不承。乃谋于堂弟,集财聚工,为祠于故址。复以亵器不可以祭也,设牢醴粢盛之器藏于祠,以族人各用其物以祭为不饬也,割田若干亩,以供祀事。请族之宗子主其祭,祭必繇礼而不越焉。其役逾年而成,其事可以传久而无弊。
元明之际,天台陈氏传世十余世,宗族之盛凡近百家,先是有祠祀始迁祖,元末兵乱祠毁,明洪武十年重建,有祭田,请宗子主祭。接着讨论礼制与人情的关系:
今天下之礼不合于古者多矣,不合于古而合人情,虽圣人出,不能易也。人之富贵自外至者,不可以必得,得之不可以世守。而祗祖事先之心,发乎天性,人之所同也,乌得以自外至,为之制而禁抑天性哉!苟拘古之法,庶人惟得祭其祢,今饮与食,持杯必奠,执匕必祝。始为饮食之人去今已远矣,今之饮食非彼为之也。人犹不忘之,况祖考吾之所本者,吾身皆其遗体,其可忘而不祀乎?自汉以来,民之祭已上及高祖,非人不由礼也,不合于人情,势不可守也。孔子尝谓,继周者有所损益,其此类也。
当今礼俗不合古制而合于人情,人应以天性做事,而不必拘泥于外部制度,人不可不祭祖。方孝孺继续评论陈氏先祠:
夫陈氏之祠,自始迁而祭群祖,言乎古之礼,固不尽合。先王制礼之意似可为得礼之本,盖礼所以善俗,而教民亲睦。虽作于古,不足以感人心,犹非古也。虽不合于古,于俗有益焉,安知其不合于先王之意乎?暴戾之夫不可以词说化,示之以父之像则泣,过祖之庙则敬,其泣与敬,岂待词说哉!出乎天性不可止也。陈氏族人信盛矣,合之以一祠,犹一家也。此祠不废,传数百年犹旦暮也。辨其亲疏,谨其品节,不合于礼者鲜矣。有可以持世变俗者,极人力之至难,犹得为之,况为祠而善一族者乎?然则兴作之工虽微,而可书者甚大。余有志于变俗而未能者,喜其事约而博,因记其成,且识所感焉。
陈氏先祠祭祀始迁祖与群祖,不尽合古礼,然而“得礼之本”,即礼制旨在“善俗而教民亲睦”,可以教育“暴戾之夫”,有利于改变风俗,得到方孝孺的认可。
二、明中期祠祭祖先引发的讨论
明中叶金华、绍兴设立的祠堂,黄仲昭、吴宽等所作祠堂记文就祠祭问题有所讨论。
黄仲昭(1435—1508),名潜,福建莆田人。成化二年(1466)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后任南京大理评事。弘治元年(1488)任江西提学佥事,辞官回乡,日事著述,学者称未轩先生。黄仲昭《书李西涯所作山阴陈氏祠堂记后》是对于李东阳祠记的商榷文字,可见士大夫对于祠祭祖先的讨论。黄文如下:
予友山阴陈君直夫,能复其先业于破荡流窜之余,又能创祠堂,置祭田,而使其父祖得复血食于丘园桑梓之间,《传》所谓善继述之孝者,直夫有焉。西涯李先生记其祠堂,谓直夫之所自,尽可以教其子孙,亶其然乎?东白张先生书其记后,谓直夫二兄继卒,主其祭者次属直夫,直夫尝以其子继伯兄律之宗法,决所不可。此则非予浅学之所能解也。盖直夫立祠堂时,其伯兄尚无恙,固尝主其祭矣。尝主其祭,即宗子也。按子程子曰:“《礼》‘长子不得为人后’,若无兄弟,又继祖之宗绝,亦当继祖。礼虽不言,可以义起。”此可见宗子之绝,不可不为之立后,以主祭也。或谓祠堂由直夫而立,则其祭自当直夫主之,不必为其兄立后也。予又闻吕汲公有言:“《礼》‘宗子为士,庶子为大夫’,‘以上牲祭于宗子之家’。故今议家庙,虽因支子而立,亦宗子主其祭,而用其支子命数所得之礼。”此又可见祠堂虽立于庶子,而祭必主于宗子也。东白先生以理学名一时,其言必有所据,惜予未及请问其详也。因直夫出示此卷,故识予之鄙见如此。直夫试以予言质之,倘别有所闻,因风幸以告我。
浙江绍兴山阴人陈直夫,名壮,天顺八年(1464)进士,授南京御史,历江西佥事,致仕家居十余年。弘治中起官福建。二年后致仕。他复其先业,又创祠堂,置祭田,祭祀父祖。西涯李先生即李东阳为其撰写祠记,黄仲昭对于李东阳所谓“直夫之所自,尽可以教其子孙”有所质疑。东白张先生,即张元祯(1437—1506),字廷祥,江西南昌人。天顺四年(1460)进士,授编修。成化时,预修《明英宗实录》,引疾去。居家讲求学问,阅二十年。正德间,官终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元祯认为:“直夫二兄继卒,主其祭者次属直夫。”黄仲昭以“直夫尝以其子继伯兄律之宗法,决所不可”。提出:“直夫立祠堂时,其伯兄尚无恙,固尝主其祭矣。尝主其祭,即宗子也。”按照二程的说法,“可见宗子之绝,不可不为之立后,以主祭也”。然而有人认为:“祠堂由直夫而立,则其祭自当直夫主之,不必为其兄立后也。”又引北宋吕汲公的说法,得出自己的结论:“祠堂虽立于庶子,而祭必主于宗子也。”意即陈直夫应立已故兄长之子为宗子主祭,而不应自己主祭。依据黄仲昭此跋,我们了解到时人对于祠堂祭祖礼仪十分专注,反映出对于祖先的谨慎态度,这是祖先崇拜与尊重礼制的结果。
金华府义乌陈氏设立祠堂的讨论,集中于祠堂牌位问题,值得关注。吴宽(1435—1504),字原博,南直隶长州人。成化八年(1472)状元,授翰林修撰,曾侍奉孝宗读书。孝宗即位,迁左庶子,预修《宪宗实录》,进少詹事兼侍读学士。官至礼部尚书,卒赠太子太保,谥号“文定”。《义乌陈氏祠堂记》谈到,义乌陈氏族长惟荫,总家政,将作祠堂于所居婺溪之上,以奉其先世。他与族人商量:“堂不难于作,难者神主之位次,欲其当乎义而不失乎礼也,若之何?”于是其从子樵进言参考麟溪郑氏义门,说:“天下之观礼者皆自远而来,况吾与之邻壤者哉!”于是前往参观。既归,告诸叔父说:“樵已得郑氏之礼之意矣。盖郑氏生同族而居,不同堂而食,故死同祠而入,不同椟而祭,固事亡如事存之道也。吾家生不同居,然而岁时有会,男女异席。宜为寝室,以安神主,夫妇共椟。祭则迁主于堂,男女类序。其文共书一版,但各见其所继之宗,世满则祧之,是亦事亡如事存之道也,是亦郑氏之意也。”惟荫表示赞同。诸侄乃各量田出其粟五之一以助。该祠:
凡为寝室五楹间,中祀其六世祖贤八府君,为不祧之主,自其考庸一府君而下,左昭右穆,位次秩然,堂为间如寝之数。又轩其前,间如堂之数,以为子孙奉祀之位。其两傍又为庑二十二楹间,上以祀各宗庶母。左次扁曰神储,积粟以供祀事;右次扁曰义储,积粟以备修葺。宰牲有庖,藏器有库,缭以周垣,固以高门。工起于成化六年九月二十一日,越十二月九日告成。
与《家礼》祠堂之制不同的是,堂数为五而非四龛,中祀六世祖不祧,超出高祖。两旁祀各宗庶母。吴宽就此发表自己的看法:
夫礼之制何本,本于人情而制也,惟其本于人情而制,故议礼之家可以迁徙而无一定之说。若祭之为礼,礼之尤重者也。古之祭者,有尊卑贵贱之分,故所祭有亲疏多寡之数。祭法曰:王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二庙,官师一庙,士庶无庙。无庙则伤乎人情,而孝子孝孙无所致其报本追远之心。于是世之大儒君子立为世数以祭之,或以三世或以四世,或及其始祖。至考亭朱子辑为《家礼》一书,然后其说始定。而郑氏累世同居,本支益盛,神主位次犹病《家礼》之不可行也,遂少变之,然岂求异于儒先哉?盖人情之不得已也。若夫陈氏生既不同族而居,至于事亡之际,其礼因复少变之,又岂求异于他人哉?盖亦人情之不得已也。故儒先之祭,莫不以宗子为重。郑氏、陈氏变之者,因合祭而特变其位次耳,于家法则自若也。然皆惜其不及就正朱子,立为常法,以通行天下耳。
他认为礼之制本于人情,祭有尊卑贵贱之分,所祭有亲疏多寡之数,儒者主张不同,《家礼》始定其数。义门郑氏累世同居,本支益盛,神主位次病《家礼》不可行,遂少变而祭远祖,陈氏仿郑氏,均为人情不得已。先儒主张宗子祭祖,郑氏、陈氏因合祭而特变其位次,于家法一如既往。吴宽遗憾的是,此法不能就正于朱熹以通行天下。
三、明后期宗祠家庙的发展
明后期宗族建祠祭祀祖先更为普及,祭祀始祖的统宗祠堂更多,浙江仍是宗族建设兴盛的地域。嘉靖十五年以议大礼推恩准许祭祀始祖,这一诏令对于臣民的祠祭祖先影响深刻。浙江绍兴、金华、温州等府家庙、宗祠以及大宗祠的设置反映出建祠祭祖的发展。
温州府祠堂仍在继续设置。刘节(1476—1555),明江西大庾人,字介夫,号梅园。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历浙江左布政使,官至刑部侍郎。他为温州府乐清县李氏大宗祠所写记文,谈到李氏审斋、筠轩兄弟协力建祠,审斋“倡议立祠统宗合族,筠轩乃捐其文峰山下丕址,创建是祠。祠中为堂,堂设五龛,中上一龛专祀始祖,即县尹公也。左右四龛,列祀高曾祖祢,昭穆为序,易世则迁者也。”该祠匾曰“李氏大宗之祠”,名副其实。刘节评论该祠上祀始祖百世不迁,仁孝周洽。
薛蕙(1489-1541),字君采,安徽亳州人,正德九年(1514)进士,授刑部主事,后官至吏部考功郎中。其所作《高氏大宗祠记》记载了温州乐清高氏设置大宗祠的情形:
大宗祠者,大中丞乐清高公祖考之祠也。高氏之先出宋太尉讳琼,太尉五世孙讳世则,在建炎初为行营副使,扈从南渡,以节度使判温州,因家乐清,实惟高氏始迁之祖,祠之所为名也。祠作于节度使之孙讳新七,后世祗守不隧。及中丞公曾祖父华亭令讳某,皇考赠光禄卿讳某,追孝嗣事,岁治月饬,益恢于初祠之创。继之概也,辨其昭穆,严其祔祧,祭祀必时,嘉事、凶事必告。凡节度使之所自出,无间于亲疏远迩,祭而行事,必皆至焉。既而,合食必皆与焉。上尊祖祢,下亲宗族,祠之大伦也。有谱以纪世次,有家训以志教命,有世祀之田以共齐盛牢。醴有文字歌颂,以章上世之美,广后人之思。祠之杂制也,举祠之故,考诸礼度之义,鲜不合者,可无待言耳矣。
高氏始迁祖是南宋初年人,祠堂不断修治,是合族祠。该族重视宗族建设,修祠只是其一,还有族谱,有家训,有祀田。薛蕙认为:
今夫世之氏族,克世其家者,或一二世、或三四世微矣。而高氏代序之悠长也,子孙之蕃庶昌大也,匪上世垂庆之永,其孰基之?凡族之人,始则合,末则殊,甚者戚未单而恩弗通。而高氏之族,统之以昭穆,缀之以燕会,戚则致其爱,疏则致其敬。无不足者,相恤也;无不善者,相观而化也。匪上世贻谋之善,其孰致之?吾闻原水之出者大,则下流之受者宜广;先祖之施者厚,则后嗣之承者宜笃。笃其承必思孝祖祢,孝祖祢必思修宗庙,修宗庙必思睦宗族,睦宗族必思敦礼义。此高氏世世子孙所宜从事也,而况于中丞公申之以不匮之志。
高氏代序悠长、子孙昌大,善于合族,寄希望高氏子孙孝祖祢,修宗庙,睦宗族,敦礼义。
金华府东阳许氏祠堂的演变亦具特色。许府君庙创于宋宣和年间,原是护佑地方的名人祠宇,府君为国捍贼,力障全婺,能阴骘其乡人。明代许氏嗣孙东田公因庙祀不治,遂捐数十百金,以倡其族人,将故庙新之,“以专祀府君而仍旧所存精忠之额,曰吾不敢远之而亵也。后为堂曰纯孝,以祀其始祖孝子孜,而子姓昭穆祔焉。曰吾不敢远之而疏也,左右为思义、景节二亭,以祀许氏之有外行内操者,曰以此为忠孝之翼也。祭田,分者合之,寡者益之,皆倡自公及诸董役者,而约以次祔入者,各捐产如其率。”于是称许氏宗祠。这个由地方名人专祠转化为族人宗祠的事例,经始于嘉靖三十九年(1560),若干年后完成。
嘉靖、万历时期,是设家庙的发展时期。绍兴山阴吴氏,万历二十一年(1593)以兵部尚书吴兑二品官的身份建家庙三楹,上逮始祖为一庙,旁逮宗子之昆弟为一庙,下逮诸子诸孙为一庙。吴兑(1525—1596),字君泽,号环洲,嘉靖三十八年(1559)进士,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该族重视宗族治理:“吴世有家法,以宗老一人董家政,又立宗理二人以惩不法,子孙有犯,则告庙伐鼓而杖之,俟其悛也。不悛则不齿于宗,死不入庙。非有大故,终不致于官。至为邑长吏所诧,曰:‘他姓治以官法而不足,独吴氏治以家法而有余。’”这是宗族自治的典范,得到官府的肯定。
绍兴府也有始祖祠。余姚吕氏,其先南宋时吕亿家新昌,七传至镰后迁至余姚新河,明初因贵义公世籍户口书误,易吕为李。贵义公有子德玉,明世宗时吕氏出了礼部尚书吕本,后复姓吕。于是吕氏“拓舍旁地,以祠四公,自镰至德玉治主以升,又置田若干亩,以给其屋仪物数,登降之际,悉如我明《集礼》……扁其门曰:吕氏迁姚始祖祠”。该词所祭始祖涉及南宋与明初时人。吕本辑有该族的族谱《余姚新河吕氏家乘》,流传至今,记载了有关宗祠的内容。吕本说:“夫第宅、书院、宗庙、生祠、茔域、祀田者,或积俸赐金之所治。第宅所以安居也,书院所以讲艺也,生祠所以顺舆情也。宗庙、茔域乃藏祖宗之魂魄,尤为至重,故不得不慎,而隆栋宇坚砖石也。至若祀田,祖宗亦尝置之,迁姚二祖,则第八辈各捐资置之也。今既备之,虑地里不一,久而迷失,故逐一画图,详注坐落处,所以为永远考据之计,倘后有不才子孙,欲鬻之他人,乃不孝之大者。凡我子孙,共当殛之矣!各图次第列于后,图后复跋其缘由,使一展阅间,即炯然在目也。”可见对于宗庙、茔域、祀田有关祖先祭祀的重视。我们再看有关祠堂的跋文,第7幅图跋说:“迁姚吕氏四祖祠,乃予新建,以奉安万十二府君、庚五府君、德王府君、贵义府君四祖神主者也。四祖旧尝有祠,在旧宅废之久矣。予今卜地构之,前砖门一座,正堂三间,曰庆源堂,后寝室三间,左神厨,右神库也。周回缭以墙垣,吕氏子孙其世守之,其祭祀仪节,另具于后。”可知始祖祠所祭祀的四祖旧祠在旧宅,属于家祠范畴,“今卜地构之”,变为宗祠。
第11幅图跋说:“赠光禄大夫柱国少保兼太子太傅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拙庵吕公,一品夫人胡氏坟茔图。弘治十八年所葬,今以孙贵,赠官一品,制得用仪从,于嘉靖壬戌重修石围墙七丈二尺,拜台三层,兜襟一层,翁仲一对,石马一对,石虎一对,石羊一对,望柱一对,石牌坊二座,碑亭二座,坐落余姚县南五里许双雁乡之黄山,巽龙,坐卯向酉,玉几为案也。青龙之外,建有坟庵一所,墙门一座,前厅五间,后楼三间,二衕,后小屋五间,园地一片。每年祭毕,子孙即于此享馂会食也。”这是吕本祖父的坟茔图,建有坟庵,每年墓祭之后,在此享馂会食。
第14幅图跋说:“贵义府君、德王府君祭祀,众出银共买田六丘,共壹拾捌亩柒分柒厘并岩,出田壹丘,计贰亩,共七丘,共计田贰拾亩柒分柒厘,共计租谷百合伍拾石,其字号田段四至弓尺,卖主佃户价值,逐丘开具于后。”记载祀田情况。
该卷还有隆庆六年所作《义举祭田引》,记载祀田设置以及办理祭祖事宜:吕氏自新昌徙居余姚,以万十二府君为始祖,生庚五府君,二墓在新昌,久已湮没。庚五府君生贵义府君,二祖葬余姚,“其祠堂吾父力任建复,其二祖之祭祀,厚使三大房子孙轮流供办,奈盛衰不齐,每每苦之。且祭品不一,殊不成礼。今凡出仕者,请各捐俸,随意多寡,置近茔田,收租以办祭品。虽未出仕,有家道盈余而肯愿出助者,尤见至孝。俟物齐备,总计若干,买田若干,集众议定品物,刻碑祠内,将所置田契,俱刻于碑阴,立石田隅,大书‘吕氏祭田’,使子子孙孙世守之。轮及当年者,即收租纳粮外,如议定之品办之,致祭必虔,方为成礼,乃不负祖宗之意也。”吕氏祭田由族众贵、富之人捐置,祭祖由三房轮办。该族《家训·睦族》要求:“今立祠堂以祀四祖,置祭田以供春秋,无非敦睦以劝孝友之意,子孙永遵,可弗替焉。
四、小结
明代浙江祠祭祖先的形式可以分为庵观附祭与墓祠、家祠、宗祠三种形式。明前期在祖墓建祠而且请僧道主持则并不多见,僧人释妙声论述基于孝道墓祭祖先合于人情,义乌人王绅赞成当地施氏的墓庵。墓祭还有墓亭、墓祠,金华人苏伯衡均予以肯定。吴兴闵氏元代始设墓祠,明代复建,祀先合族。墓庵事例见于金华府;墓亭事例见于温州府、杭州府;墓祠事例见于温州府、湖州府。苏伯衡记载了元末明初浙江的宗族祠堂事例,家祠祭祀始迁祖有违儒家礼制,苏伯衡也予以赞同。家祠参照朱熹《家礼》,家祠事例见于温州府、处州府、金华府、湖州府。祭祀始祖的宗祠有天台的事例,方孝孺、贝琼有所讨论。
明中叶金华、绍兴设立的祠堂,引发黄仲昭、吴宽等有所讨论。绍兴山阴陈氏创祠堂,置祭田,祭祀父祖。金华府义乌陈氏设立祠堂牌位引起关注。
明后期浙江温州祠堂仍在继续设置。温州府乐清县李氏大宗祠,上祀始祖百世不迁,乐清高氏设置大宗祠合族。金华府东阳许氏祠堂由地方名人专祠转化为族人宗祠。绍兴山阴吴氏家庙亦有宗祠性质,且重视自治。绍兴府余姚吕氏也有始祖祠,所祭始祖涉及南宋与明初时四人,四祖旧祠原为旧宅家祠,新建则卜地而设变为宗祠。吕氏设置祭田,由族众贵、富之人捐置,三房轮办祭祖事宜。
总之,明代浙江祠祭祖先并不拘泥于朱熹《家礼》,更强调“礼以义起”,尊重人们的尊祖感情,士大夫不惜违礼逾制,造成宗祠的发展,如此民间也会有所效法,使得祠祭普及。浙江祠祭祖先尤盛于温州府、处州府、金华府、湖州府以及杭州府、绍兴府。浙江祠祭祖先的盛行,表明宗族建设的发展,这在全国也是引人注目的。
(为方便阅读,注释及参考文献从略)
原载于《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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