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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任秀红

2011年,我作为选调生(大学生村官)到基层乡镇去锻炼。

报到那天,曹乡长笑眯眯地递给我一封信。

这信是从县城寄来的,还是一封匿名信。信封的收信地址是用电脑打印纸贴上去的,连信的内容都是打印的。

信上说大鲁村支书鲁春旺贪污低保户的钱。要求政府去调查一下。信里还说,如果乡里不给个说法,他就到县里去告。

乡长皱着眉说:“小崔,你初来乍到,村干部和村里人都不认识你,你就到大鲁村,做一下调查吧。”曹乡长说着就让管民政的老王把一份大鲁村低保户名单递给我。名单上有十几个低保户的名字。

刚一上班,乡长就给了我一件这么棘手的工作,我的心紧张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我有些结巴地说:“那个,乡长,你还是给我开个介绍信给村干部吧,要不然村子里的人见一个生人老在村里转悠,还以为是小偷呢,别把我抓到派出所去。”。

曹乡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崔,介绍信不能开,不过,我在大鲁村给你找了份打工的工作,什么时候完成任务,你什么时候回来。”说完,曹乡长拿出手机。

电话很快通了:“喂,鲁振,你不是老跟我嚷嚷,说你们养鸡场需要一个有文化有技术的人吗,正好我一个朋友的孩子,农大毕业,学兽医的,还没找到工作,让他先到你那里挣碗饭吃。工钱看着给,千万别看我的面子哟。”曹乡长显然撒了谎的。

鲁振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他是乡政府脱贫致富典型。他有四个鸡棚(后来才知道每个鸡棚里的鸡大约有两千多只),鸡棚建在村外,到村子中心要走半个小时路程。

给鲁振喂鸡打工的有二十五个人,有专门捡拾鸡蛋的,有喂鸡饲料的,也有往外清鸡粪的,还有给鸡打疫苗的。而我却感觉自己就像是打入敌人内部的特务。三伏天里,鸡棚四周到处漂浮着鸡粪的味道,令我一吃饭就想吐。

我跟着在鸡场打工的人们一起叫鲁振老板,而这个老板并不因为我跟曹乡长的关系而格外照顾我。起初他安排我在鸡棚干杂活。从拾鸡蛋,到给鸡配饲料,到清理鸡粪。一天到晚我的身子都散了架(我敢说那是我一辈子吃过最多的苦)。

鲁春旺的头上罩了鲁振这个光环,在乡政府已红得发紫。要想调查村支书,我这个外地打工者是没资格接触村里每一户村民的。况且我还是个没半点工作经验,刚走出校门的学生。从哪里找突破口呢?这是我最头疼的事。

养鸡场打工的除了大鲁庄本村的,也有附近村子里的。我吃住在鸡场。一个叫鲁大富的是本村的,他是个光棍,也是个残疾人,左腿一走一拉,据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我们俩住在同一间宿舍。鲁大富负责配饲料也清鸡粪。他话不多,晚上从食堂吃完饭闷头就睡。

到养鸡场十一天后我才跟鲁大富彻底熟悉起来。那天晚上,我看了看低保户名单,上面有鲁大富的名字,就问他是不是吃着低保。他憨厚地笑笑说:“春旺大侄子说我还能劳动,以后动不了了,就给我申请低保。”鲁大富喝了口水,接着说:“春旺大侄子也不赖,逢年过节给我发袋面,或发袋米。不过咱吃不着,有鲁振大兄弟给咱一口饱饭吃呢”。

我被鲁大富的话震惊了,这个鲁春旺真会当官,小恩小惠就能让一个残疾人感恩不尽。有了鲁大富这个突破口,我那低沉的心一下子敞亮起来。我为自己一参加工作就给领导干了件大事,留个好印象而高兴。同时也发愁,大鲁村有十三个低保户,到底有多少是被鲁春旺顶了名的,下一步该怎样去查,我又犯了难。

一夜过后,我忽然有一种向曹乡长汇报工作的冲动。这是我自从到养鸡场,第一次跟曹乡长通电话。

曹乡长先是表扬了我。然后在电话那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小崔,你辛苦了,我看有鲁大富这一个例子就够了,下面的工作,由乡里做吧”。

终于,我从养鸡场被调回乡里。至于后来乡政府是怎样查出鲁春旺贪污了多少低保资金,乡里又是怎样处分他的,那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只知道,大鲁村后来换了新支书。只是那封匿名信在乡政府成了永远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