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15区的夏和勒·米歇勒广场(Place Charles Michels)附近,有天无意中在查看地图的时候,忽然发现巴尔扎克的故居就在与我一河之隔的16区也就是帕西区(Passy)。
据说,当年巴尔扎克为了躲避债主追债,在1840年至1847年间,隐居在当时还是乡郊的帕西村。巴尔扎克住的这个屋子,除了正门外还有一个侧门通往室外——债主前来讨债时,他可以随时消失。他在这里修订了《人间喜剧》,还写了《搅水女人》(La Rabouilleuse)《贝姨》(La Cousine Bette)等作品。步行去故居只需二十多分钟,这让我十分惊喜。因为我是巴尔扎克的忠实书迷,他的那些伟大的小说已经伴随了我的半生岁月。
年轻时,我曾非常痴迷他的《绝对之探求》(La Recherche de l’absolu),对主人公不顾一切地投入到自己心爱的化学研究的事业感慨不已。后来有了孩子,越来越喜欢《高老头》(Le Père Goriot)所表达的高老头对两个女儿的那种无条件的呕心沥血的爱。现在的我,又非常喜欢《驴皮记》(La Peau de chagrin)里所探讨的生命和欲望的关系等问题。
所以,午饭后,我就顺着利努瓦路(rue Linois)走过横跨塞纳河的格乐纳乐桥,到雷诺路后右拐,又走了几分钟就到了莱努合大街(rue Raynouard)47号的"巴尔扎克之家"(Maison de Balzac)。
巴尔扎克故居外有个铁门,进去后就是接待室。因为房子是建在下面的山坡的平地上的,所以我就直接沿着室内的楼梯下到了楼下,走出楼梯后,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的巴尔扎克故居。这是个不小的平房,有着灰黑色的屋顶,绿色的窗户和门,还有个长满植物和树的小花园,有很多游客坐在花园的椅子上晒太阳,聊天,有的还坐在躺椅上看书。更远的地方,可以看见埃菲尔铁塔耸立在巴黎的蓝天之下。
只是巴尔扎克生前并没有看到这座后来成为巴黎标志的铁塔——生于1799年的他,早在1850年就已经以51岁的年龄离世,而埃菲尔铁塔要到1889年才建成。不然,热爱时尚且有着与时俱进的精神的巴尔扎克每天看着埃菲尔铁塔,肯定会灵感四溢,在《人间喜剧》里增加一部名为"埃菲尔铁塔"的洋溢着金钱气息的商战小说亦未可知。
这层平房有五个房间,楼下还有两层。除了摆放着巴尔扎克的一些雕塑,照片,手稿,出版的书和插图之外,还有一些巴尔扎克生前使用过的物品。比如爱时髦的他花700法郎巨款购买的那把著名的绿松石拐杖,有人说上面刻有巴尔扎克勉励自己的格言"我将摧毁一切障碍",卡夫卡还据此发挥说,"一切障碍都可以把我摧毁"。但手杖上面似乎并未刻有这句话的字样,而下面的文字说明也并未提到这句话,只能让人对这则轶事姑妄听之吧。这把手杖镶嵌着绿松石和黄金的杖头可以打开,博物馆的解释说因为绿松石与女性有关,里面可能放着巴尔扎克情人的照片,或者情人的一缕秀发,但我觉得就是放着债主的账单也未尝不可。至于他在家里日以继夜用来工作的写字台——这个写字台并不大,就像个大点的茶几,而巴尔扎克当初就是在这张小小的桌子上写下了不朽的巨著。此外,还有巴尔扎克去世后做的青铜的手模。我伸出手,好像也看不出巴尔扎克的这只手和我的手有什么不同。或许一个伟大的作家与我这样的普通人相比,更多的在于心灵的伟大与否,而不在于手有什么区别吧。
当然,对我来说,最感兴趣的还是展品中的一个有着高高的底座的咖啡壶(上图)。壶上有他的姓名(Honoré de Balzac)的首字母"HB"的花体纹样,白色的陶瓷壶身,边沿和壶座上有着深红色的饰带,很像我们泡茶用的茶壶,不知道工作原理是什么,也许是把放有咖啡粉的壶放在下面的壶座的火上煮吧。但不管怎样,巴尔扎克的写作的灵感和力量有很多就是来自于这个看似一般的咖啡壶。
因为,作为一个作家,巴尔扎克异常勤奋,他在这个远离喧嚣和债主们的敲门声的地方,疯狂写作。莫洛亚的《巴尔扎克传》里说,巴尔扎克每天半夜起床开始工作,写到早上八点后简单吃点东西,接着马不停蹄地工作到下午五点,吃过晚饭后,到八点他才休息,睡上四个小时,半夜十二点又起来工作,在这种可怕的效率下,他四十天写了五卷书。而这其中除了他内心的创造的激情,以及债主的追讨,出版商的诱惑,情人的鼓励之外,咖啡也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巴尔扎克曾说自己每天喝三杯浓咖啡,咖啡除了给他灵感之外,也让他感到胃痉挛,血在燃烧,脸色焦黄。还有就是他也因为勤奋工作而发胖,成为胖大叔一枚。展览馆里有一尊巴尔扎克的胖胖的雕像和一张漫画,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手握他那根夸张的大绿松石手杖,像个弥勒佛一般笑嘻嘻地站着。我觉得这不仅是夸张的传神之作,很有可能就是写真。或许,后来巴尔扎克不得不永远放下手中那支勤奋的笔,也与心脏肥大症有关。
从展览室出来,可能是受到了巴尔扎克的咖啡壶的刺激,我很想在接待处楼下的"玫瑰面包咖啡馆"(Le café Rose Bakery)喝杯咖啡。而有意思的是,咖啡馆的玻璃门上就写着巴尔扎克的《论现代兴奋剂》(Traité des excitants modernes,1839)中的一句话:"咖啡是一台内心的烘焙机"(LE CAFE EST UN TORREFIANT INTERIEUR)。但是当我推门进去,却发现里面坐满了人,有很多学生样的人在用电脑写作,也许他们也想在这里汲取一点巴尔扎克的灵感吧。我只好带着遗憾离开了。
我想起前几天去拉雪兹公墓时与巴尔扎克的相遇。当我站在他的墓地前,想到我看过他的那些小说里栩栩如生的人物和场景,总觉得他似乎并未死去,而埋在这里的,只是他曾经使用过的身体,他的灵魂却早已飞升。
当年,雨果也曾站在这里,深情地悼念他的这位胖胖的朋友:"从今以后,他将和祖国的星星一起,熠熠闪耀于我们上空的云层之上。"而雨果这么说巴尔扎克,是有理由的,因为:"生前凡是天才的人,死后就不可能不化作灵魂!"
我觉得,雨果说的没错。
6月29日于11 rue Beaugrenelle。
【巴黎行记】是张生在笔会的专栏
作者:张生
文:张 生 图:张 生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转载此文请注明出处。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