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天我住在沧州,陪老姑去探望大姑,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烧饭,陪俩姑姑闲聊。
大姑回忆最多的人,就是奶奶。
老姑说,大姑是家里干活最多,却不受待见的孩子,奶奶没动过老姑一手指头,却打过大姑无数次。
其实,对小时候的事,我也有少许印象,奶奶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和蔼,慈眉善目,唯独对大姑最严厉。
奶奶总数落大姑,大姑也犟,娘俩一直不对付,当初大姑为了和奶奶赌气,大姑放弃了保定的分配工作执意去了沧州。
在那边,安家落户。奶奶不喜欢大姑,有她的原因,现在看来是我奶有点迷信,误信别人的闲话。
大姑年轻的时候和母亲别扭了许久。
可奶奶生病后却总去沧州,甚至,在沧州去世。
老姑说,奶奶去世的时候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奇事,听着匪夷所思,却又真实存在。
我奶奶年轻的时候,真是个人物。
10岁就参加了儿童团,16岁入党,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她人小鬼大,胆大镇静,好几次被拦下,都面不改色,有惊无险地躲过了盘查。
奶奶结婚前当过村里的妇联主任,说一不二的性格,却嫁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农村汉子。
爷爷是个木匠,为人忠厚,不善言辞。
大姑出生在1945年,是奶奶的第一个孩子,大姑刚出生的时候,日本人突袭村子,奶奶抱着大姑躲进夹皮墙里,慌乱中抱倒了,脚朝上头朝下,窝了好久才发现。
以至于大姑后背一直有点驼背,奶奶自责了好久,按道理说,第一个女儿不可能不疼。
可奶奶紧接着生了一儿一女,中途都夭折了。
村里有人传闲话,说大姑命硬,克弟弟妹妹。
1951年,我爸出生,奶奶视若珍宝,立刻把大姑送去了姥姥家,好几年都不让回来。
大姑心里不舒服,跟奶奶便有了隔阂。
再后来,爷爷被同村人引荐,去了保定面粉厂工作,奶奶就带着几个孩子也来了保定。
老姑出生后,脐带断在了身体内,奶奶大出血,很严重,住了二十多天的医院,眼看着就不行了。就拉回了老家。
我爷有个老姑,会看病,她领着大姑到处磕头,说只有这样,才能救奶奶的命。
大姑一路走一路磕,磕的额头都破了也不肯停,奶奶终于好了,大姑却累得瘫软在地上。
再后来,老叔出生,大姑也考上了初中。
大姑性格最随奶奶,刚强,固执,娘俩都犟,不会说软乎话。
大姑干活最多,挨骂最多,她总和奶奶炝火,挨打也最多。
大姑总觉得奶奶不喜欢自己,偏心弟妹,和奶奶的隔阂越来越深。
中专毕业后分配工作,大姑本来分配到了石家庄,可她有一个同学,被分配到了沧州下属的海兴县,特别偏僻的小地方,那人母亲去世,就一个老爸,家境贫寒,哀求大姑和她调换工作。
奶奶听说后,主动和大姑说,要让她去最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
大姑心灰意冷,一赌气,真的去了海兴。
新建的小县城,全都是土路,一派荒凉。
大姑吃了很多苦,不过,她也继承了奶奶聪明能干的性格,成了邮局的业务骨干。
我很小的时候,天天盼着大姑回家。
大姑每次回来,都会拎着一网兜大螃蟹,给我们零花钱,买新衣服。
在我的印象里,大姑一进门就干活,拆洗被罩,做被子,做棉衣,屋里屋外都要擦一遍。
大姑一边干活,奶奶一边唠叨,各种挑毛病。
大姑堵着气干几天活,红着眼走。
她总是说,再也不回来了!可一到年节依旧准时回家,小时候我我不懂,为啥我奶从不对我们发脾气,只吼大姑?
直到后来妹妹长大后我认清了一件事,我也不如她讨喜,我的脾气也随大姑,随奶奶,嘴硬脾气倔,一句好话不会说。
我们这种性格,确实不讨喜,表面上受得责难多,实属正常,这是自己性格的原因。
但其实,奶奶心里应该也是心疼大姑的。
奶奶特别有觉悟,那个年代的人,正直的有点傻。
按照政策,解放前入党都能领退休金,以我奶的资历,妥妥享受离休待遇。
可奶奶结婚后,忽略了这些事,没续上手续。
来了保定后,更是不了了之,虽说,后来奶奶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当了一辈子街道主任,可她还是错失了应有的待遇。
奶奶说,她不后悔,也没去上级有关部门找,她说,不给组织添麻烦了,反正日子能过下去。
现在看来,这种行为绝对是有些犯傻,可那时候的人,就是这么淳朴。
奶奶一辈子都很有原则,唯一破例求人,却是因为大姑。
大姑因为业务出色,被领导看中,从海兴调进了沧州邮电局。
可姑父却一直在海兴。
两地分居,大姑自个带着俩孩子,还要上班,值夜班,非常辛苦。
奶奶表面上无动于衷,暗地却找到了自己以前的战友,把姑父调回了沧州。
这是奶奶第一次以权谋私,也是最后一次。
事后,大姑并没有感激奶奶,奶奶也依旧对大姑颐指气使,呼来喝去。
可随着奶奶岁数渐大,她们的关系悄然无声的改变了。
因为我是长孙女,奶奶很疼我,暑假大姑来接奶奶,我就跟着一起去沧州。
很多细节,我还记得一清二楚。
人的记忆力真的很神奇,你以为自己忘了,可它却会自己跳出来,一帧一线,无比清晰。
★大姑从家里拿了鸡蛋,给我和奶奶摊煎饼果子,我俩一人一个,大姑吃剩馒头。
我每次都能吃完,奶奶却总是说难吃,剩下一大半非让大姑吃。
我还记得奶奶的表情,瞪着眼,皱着眉,一句接一句训大姑。
大姑不吭声,低着头干活。
奶奶训一会儿,把大姑给她买的橘子剥了皮,递给我和大姑吃,她说她血糖高,吃不了甜的。
★大姑带着我和奶奶逛街,给奶奶买衣服,奶奶一件都看不上,大姑硬买回来,奶奶一脸不高兴,可那件衣服,奶奶一直很宝贝,穿了很多很多年。
★奶奶还是最爱唠叨大姑,可大姑不顶嘴了,再后来,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大姑回保定的次数越来越多。
奶奶忽然看不见了,她谁也不说,用手摸索着走路,额头几次撞在门上,一片青紫。
我妈赶紧带着她去了医院。
白内障做了手术,还是看不清,大姑老姑带着奶奶到处瞧病,我妈也到处求助朋友。
医生都说,奶奶这是糖尿病引起的并发症,无法治愈。
奶奶不爱做饭,也有点懒,她一直在街道上班,没看过我和妹妹。
我俩跟着姥姥长大,奶奶退休后一直跟着老叔老婶,带大了表弟。
奶奶身体不好后,很少去我家住,因为姥姥只有一个闺女,一直住在我家。
奶奶说,没看过我们,心里有愧,我妈几次请她住家里,奶奶都呆不久。
妈妈说,奶奶是个很讲道理的人,通情达理,从不苛待媳妇,但凡儿子儿媳有了矛盾,奶奶绝对偏心儿媳妇,呵斥儿子。
对我妈这样,对老婶也这样。
奶奶不讲究,吃穿都很简单,生了病也不在意,爷爷去世的早,老叔家境最不好,奶奶竭尽全力拉巴着小儿子。
小时候,我觉得奶奶偏心,向着孙子,后来自己有了孩子,渐渐明白了。
即便都是自己生的孩子,有偏有向很正常。
母亲总是心疼过得最不如意的那个,或许偏袒一些,这也是母子缘分。
缘这个东西,无法用言语解释。
冥冥之中,都是注定的。
就像奶奶去世后发生的几件奇事,根本无法用科学解释,非常神奇。
★第一件事:
奶奶是心脏病去世的。
当时,大姑恰好接奶奶去沧州养病。犯病的时候,第一时间送去了医院。
及时抢救了过来,度过了七天的危险期。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觉得奶奶闯过了一关。
可大姑一直心神不宁,我妈也说不出的郁结,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同一时间,大姑心慌意乱,我妈做梦惊醒,奶奶最疼的小孙子,老叔家的儿子,做梦呓语,说奶奶回家了。
奶奶自己去卫生间,心脏病复发,永远离开了我们。
葬礼上,大姑哭得特别伤心。
虽然她和奶奶别扭了一辈子,但其实感情很深,从小,大姑就想得到奶奶的肯定和认可。
两个人一样的性格,嘴硬心软。彼此牵挂却从不宣之于口。
★第二件事:
奶奶不想回保定,灵车一路故障,检查不出任何原因。
老叔早产体弱,因为是最小的孩子,最受疼爱,养的有点任性,奶奶之所以去大姑家也是和他发生了口角。
奶奶去世后,接她的车接连发生故障。
去火葬场途中无故熄火。
从沧州回保定的路上,说什么都启动不了。
一直耽误了十个小时。
几个孩子轮流烧纸念叨都不行,直到老叔跪地磕头,车神奇的恢复正常,一路顺畅得到了家。
亲人之间,却有感应,我也曾梦到过奶奶,远远的看着我笑,却不靠前,也不和我说话。
奶奶的脸很模糊,可我的心里却特别清晰。
我记得她在冰冷的河水里摘油线的样子,一边咳嗽一边干活。
奶奶煮一大锅杂面条,都软烂在锅里,坨成一大团,我俩一人一个勺子蒯着吃。
我放学了就爱去街道,奶奶在上班,要几毛钱买冰棍和零食。
奶奶的口袋是百宝囊,随时能掏出好吃的,她总是笑眯眯的。
我梦到过好多好多片段。
醒来后,泪流满面。
死亡,是每个人必经的结局,和出生一样,无法自控。
大家都会离开,尘归尘,土归土,化成一缕尘埃。
生命的意义何在?
人生匆匆几十年,到底为了什么?
小时候,我不能理解,也曾畏惧死亡。
最近和大姑老姑住了几天。
大姑夫10年去世,老叔21年,上个月,老姑父也离开了我们。
每每提起,念起,很奇怪,美好溢于悲伤。
老姑总是和我念叨姑父,一点一滴的小事,大姑说起奶奶,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伤心。
听着俩姑姑回忆小时候的细节,我恍若也回到那个年代,两个姑姑小的时候,快乐的时候,悲伤的时候,艰难的时候……
人,最终都会离开,亲情却始终埋藏在心底。
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消失。
大姑老姑把她们的记忆留给我,我也会把我的记忆留给女儿。
家族因此延绵,亲情不会淡忘。
这也许,就是生命延续的意义。
就像去年给奶奶烧纸时,老爸对我和妹妹说过的话。
一向沉稳的老爸步履有些蹒跚,通往墓地的小路,长满了荒草。
老家失去的往日的辉煌,就像个即将落幕的老人。
老爸说,带我们熟悉一下路。
他们老了,以后烧纸祭拜就是我们的事了!
那一刻,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不能忘,也不会忘。
家人,永远驻在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直至,生命离开的那一刻。
也许,那是再相见的时候。
生命,生生不息,爱,永不磨灭。
也许,这就是人生真正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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