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突如其来的,她下岗了。
在这个厂里,她干了快20年了,厂里的宣传拦上,常贴着她戴着大红花的照片,青工进厂,厂领导总给小青年们介绍:做个好工人,做工人就要做她这样的工人。
她兢兢业业工作快20年,从小青工变成了老大姐,她始终牢记着“爱厂如家”这句话,在厂里除了努力工作,就没有想过别的。
她以为,她也会像父辈一样,勤奋工作一辈子,拿着印着“光荣退休”4个字的大红本本,一步一回头地离开车间,告别厂区大门。
她万万没有想到,工厂机器有一天会停摆,离退休还有10多年时,她也下岗回家了。
她木然地离开工厂大门,回到家里,一头倒在床上哭得惊天动地。
丈夫平时话就不多,干啥都依她。连哭也依着她,只是在一边静静坐着,由她哭了个够。
等她哭够了,丈夫平静地说,没事,我不还在上班吗?稍计划一下,钱还够的,正好孩子要中考,高考了,你就陪他成长一段吧?
从这天起,她成了专职妈妈,每天送孩子上学,做各种美食,让上学的孩子补脑,让工作的丈夫补身子。
此后10年,日子差不多都这样过,到孩子考上了大学,她也到了退休年龄,养老金不到两干,但比过去一分不挣还拿钱交社保好多了。
钱不多,但闲多了,她想送送丈夫去上班,丈天说,我又不是上学的孩子,还要你送?你去跳跳舞,外面旅游去吧,等退休了我陪你走遍山山水水。
这天,她想给丈夫送一份中餐,丈夫一直说单位有食堂,你要管孩子,还要送饭就太累了,这些年都不带饭,也不要她送饭。
这回她想给丈夫一个惊喜。
丈夫的工厂离厂很远,坐1小时公交地铁,还要步行好长一段。
前边拐一个弯就要到丈夫工厂了,正在此时,一辆面包车迎面驶来,在她面前突然停下,一个她认识的丈夫单位的人从车上下来:嫂子,你怎么来了?拉着她就上了车,几分钟便拐过了厂区大院。
才进大院,见一群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正忙着给担架上一个人做着人工呼吸,她定神一看,担架上躺着的是自己的丈夫。
她发了疯一般想跑上前去,可被一旁的人死死拉住了。
她哭着坐在地上,看着那些医生们满头大汗一刻不停地做着人工呼吸,但丈夫却如睡着了一样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抢救持续了很久很久,她哭喊了很久很久,最后,一名医生走过来对她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他是多年劳累造成的心力衰竭,心脏突发疾病。
后来,她才知道,丈夫在她下岗前一年已经下岗了,只因丈夫以前工厂离铁路货运场很近,厂区被老板买下来当了货场转运站,丈夫变身成了装车工人,这个工作是按计件取酬,只要有活,丈夫一刻就不停过,而他下岗的事,从未给家人讲过,没办法啊,家中还有上学的孩子,下岗的妻子,所以他瞒着家人,拚命干活,养活孩子及老婆。
这10多年,他一直就这么忙碌
没想到,快退休时,他离开了人世。
她再一次哭得惊天动地,只是,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静静听她哭,时不时把她抱在怀里的人。
原来,丈夫这10多年一直默默地干着两个人超常体力的活,就为了孩子能上好学,就为了她不哭。
可是,今天她还能不哭吗
10年又过去了,做了奶奶的她,常常一个人来到他的墓前,让眼泪静静地流,她觉得他还是静静地坐在一边,还会轻轻招着她的背,叫她别哭别哭。
下岗人的泪,真的能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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