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春天的一个星期天,成都西门外的四川省驿运管理处宿舍里,24岁的女会计王珍如正在津津有味地读一本叫《牛虻》的小说,忽听有人轻轻敲门,开门一看,眼前站着一位中等身材,面目端庄秀丽,年约20来岁,身着蓝士林布旗袍的女青年,说话和和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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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您,何理立在吗?”

“她到城里亲戚家去了,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

“我们是老同学,几年没有见面了,还是想等她回来。”

来的这个女子文静、礼貌。王珍如对她颇有好感,便热情地接待了她。

第二天,何理立回来,王珍如才知道她就是她经常提到过的同窗好友江竹筠。

这以后,她们之间就有了交往;每当周末,三姐妹便再聚在一起放松放松。

实际上,江竹筠原名江竹君,而江姐则是她的一个表妹对她的称呼。江姐这个称呼,也为后来人们所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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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至右:江竹筠、何理立、王珍如)

江竹筠的丈夫叫彭咏梧。他们的爱情和婚姻是在艰难困苦的革命岁月中结下的,因此也十分深厚。当年,小夫妻两个还十分年轻,但是没有贪图享乐,斗争的精神和觉悟非常高。彭咏梧在重庆中央信托局任中级职员,工资比较可观,但他俩还是把大多数收入用作了党组织的活动经费。彭咏梧连自己身患肺病的医药费也没有留出。

夫妻俩的感情很好,在紧张危险的工作中执手扶将、共渡难关。

他俩结婚后,小家庭生活没有过多久,江姐即接到命令,去到成都开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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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竹筠、彭咏梧)

她原打算通过老同学何理立的关系在驿运处找份差事,站稳脚跟,但没想到驿运处的头目是个国民党特务,这个特务十分狡猾,搞不好会识破自己的身份,为了保险起见,放弃了这一打算。

不过她觉得能结识王珍如这样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姐姐,心里还是很高兴。

接待江姐的那位王珍如,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传奇女性。早在1940年,她就参加了金堂县的地下党。虽然王珍如一心想奔赴延安解放区,不过由于斗争的需要,她还是留在了当地。

王珍如虽然也才20岁出头,但办事已经颇为干练。在驿运处,她曾通过种种合法身份与手段,同特务分子郑显忠进行过针锋相对的斗争,她利用自己当时享有财务检查监督权,对郑伪造发票、贪污公款的行为进行揭露,终于迫使这家伙灰溜溜地滚蛋了。

江姐是一个细心的人,她对王珍如的情况做过了解,知道情况后,也对王珍如更加信任和钦佩。

而另一方面,王珍如对江姐的言行自然也很关注,她1939年人党,是地下组织的基层领导人之一,至于她来成都是否直接领导自己的工作还不清楚。

根据地下党的纪律,党员大多是单线联系,没有特别的指示,决不可以暴露身份。所以她只能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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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大学,这是一个革命任务!

一天,江竹筠提着行李箱,进门就说:“两位姐姐,妹妹告辞了。”脸上流露出些许依依不舍。

“怎么,要上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

“干什么去?”

见她不愿意说,二人也没有问,但是却不由一阵伤心。

江姐见状又忙安慰说:“不要难过,半年之后还会在这里见面,你们等着吧。”

其实江竹筠此行并不多远,只是暂时把自己封闭起来,与外界隔绝,因为她接到市委指示,要她想尽一切办法考取在成都的国立四川大学。

江竹筠的住处是她的一个熟悉的老师的阁楼里,经过半年的苦读,她终于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川大,选择了农学系病虫害专业。得知录取消息的那天,三姐妹再次见面了,可以想见她们的内心有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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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四伏

1946年初,国民党开始搞事了,他们突然撕毁“双十协定”、“停战协定",连续制造了“校场口事件”、和“沧白堂事件”,大肆搜捕、关押革命人士与爱国知识分子。

此时,江竹筠已经怀孕了。

但是,她没有暂停斗争的意思,还是将全身心投人反对国民党镇压革命群众的斗争中。当时,有许多战友被捕,性命攸关,江竹筠为了营救他们,四处募捐筹款。

王珍如除了把自己的薪水大部分交给竹筠外,也同她一起向社会发起募捐。

一天晚上8点多钟,江竹筠跑来王珍如处取了募捐款后,立即又要返回学校。王珍如十分担心,想劝她别去。但是江姐一心牵挂着被关押的战友,怎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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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便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几个月后,江竹筠通知王珍如说:“何理立已调到重庆三联书店去了,那里工作吃紧,急需补充人力,你就辞掉这里的工作,也去三联书店吧,报完到,再去找四哥(彭咏梧),告诉他我在川大已经上了黑名单。不过,我会妥善处置,不要为我担心。”

这时,江竹筠已临近分娩,王珍如劝她一同回重庆,临产时也好有照应。

江竹筠考虑到工作,也考虑到大家都不容易,没有答应。她托同学租了一间民房,在那里生下了儿子彭云。

那天,是1946年4月18日。

王珍如的艰苦岁月

重庆三联书店是地下党秘密联络点之一,专营马列主义等进步书籍,国民党经常有特务在这里监视。

这里不仅工作紧张,生活也极艰苦,每天只供三餐糙米饭,没有任何补贴。这和王珍如在驿运处的生活水平相差甚远:那里每月薪水十几块大洋,可以养活三四口人,而如今,自己一个人都吃不饱……

可是,为了革命工作的需要,这点苦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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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6月,重庆重庆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围中。三联书店也受到打击,经理仲伙元(地下党员)被逮捕,许多职工失业,各奔东西。

王珍如当时正患疟疾,贫病交加,不得不暂时回老家金堂县去休养。虽然地主武装横行乡里,却从没有找王珍如什么麻烦,她的身体恢复很快。

她总是挂念着城里的姐妹。听说竹筠已回到了重庆,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想着她夫妻俩工作繁忙,又拖家带口,老彭又有肺病,一定很不容易,这时候如果自己能去帮她们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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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珍如来到重庆,首先去了三联书店,老远就看见一个好大的“封”字,她不敢再往前走,因为附近站了好几个戴墨镜的便衣狗子。

她回过身来朝大街口走去,见许多市民在捡传单,她也拾起一张,看那刻写的字迹,她认得是江竹筠的笔体。

“一定是她,我要设法找到她。”

正要走,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旋即把一张纸条塞到她手里,那上写着:速去成都天府煤矿公司职工子弟学校报到——筠。

她睁大眼睛找那人时,早已不见踪影。

天府煤矿公司职工子校又名“天府小学”。王珍如报到时,正逢暑假,虽然暂时无事做,可薪水照发。她还是打算去重庆看望江姐,于是买了几袋奶粉,几件童装,还有两盒盘尼西林片。

正要动身,却收到江姐一封急信,要她火速赶去重庆一趟。一想到要见分别几年的好友,王珍如十分喜悦,但写封信也让她心里产生了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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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心奔赴前,江姐“托孤”王珍如

王珍如照着信里所说的地址,来到“中央信托局”的一间单间宿舍里。

一进屋,情况就有点异常,老彭和竹筠正在整理行装,一岁多点的云儿坐在一张铺在地上的软牛皮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走进屋来的陌生人。

江竹筠有点艰难地对王珍如说:“珍姐,我同咏梧马上就要去川东开辟武装革命根据地。”

说到这里,王珍如十分高兴,表示自己也想上前线去杀敌。

江姐笑着点头,表示完全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不过,这是组织上早就作了决定的。我们已经接到正式通知。只是,我们一走,云儿无人照顾,我同老彭想了好久,只有托付给你最放心……”

看着竹筠两口子那期望的目光,王珍如心里很感动,也很不是滋味。她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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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那天,三人抱着云儿到商店买了一件旧军毯改做的大衣和军帽,大衣很长,几乎拖到地上,江姐说,好让他多穿几年。

接着他们又在千秋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江姐夫妇这才把云儿“母子”送到汽车站。

老彭睁着一双因熬夜太多而充血的眼睛,注视着即将分离的幼子。

江姐含着眼泪嘱咐王珍如说:“珍姐,万一我们此去不再回来,云儿就是你的亲生儿子。”

王珍如忍不住落泪,“等你们胜利回来,我一定交给你们一个聪明灵俐、健康活泼的儿子。”

背着养“私生子”的黑锅度日

王珍如二十多岁,未婚,这时候忽然抱一个小孩回到天府小学,难免惹人说三道四,议论纷纷。

“这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儿子呗。”

“儿子?听说你还没有结婚,哪来的儿子?”

王珍如只是笑而不答。她早就想好了,这事怎么说都不好,一经盘查,很容易露馅,干脆就为这是自己的儿子,顶多只是个“私生子”了事。

“双十”节那天,她怕江姐夫妇挂念,抱着彭云去北培照相馆照了张像。回来的路上,听到身后有人叽叽咕咕:“大姑娘养私生子还有脸抱出来。”“让这样的坏女人教书当老师,真是坑人子弟。”

王珍如没有想到,自己听了还是这么难受,她只觉两眼发花,头脑嗡嗡作响……也许是多年的艰辛和不易,让她一时感到辛酸,毕竟,她还没有婚恋……

清早她去市面上买回猪肝鸡蛋,把孩子喂饱了,上课时就把他抱到附近一位好心的奶奶家去“寄存”,云儿也非常听话,从不吵闹,“母子”俩配合得很默契。

八卦传得如此之快,“私生子”的消息传到了总校,一个职员告诉她:学校有规定,职员不准带家属住校,不听劝告一律开除。

王珍如虽然害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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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云儿拿着一个苹果, 被隔壁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抢去了。他不哭也不闹等那孩子不注意时,走上去用劲一推,把他推倒在地,捡起那只苹果就走。那孩子的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点着云儿的脑门骂道:“有娘没爹的野种,还敢欺负人!”

刚从食堂买饭回来的王珍如见状,不敢声言,忙一边赔不是,一边抱起云儿进屋,“母子”同时流着委屈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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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前夕,江姐偷偷来到学校。云儿长高了,那件拖地的大衣齐小腿了,戴上军帽,样子很威武,王珍如把他推向江姐:“看看像不像他爸爸的神气。”

边说边把他娘让进屋里,关上门后对云儿说:“快叫妈妈。”

云儿看着两个妈妈,不知所措,于是三个人抱作一团,各自倾诉衷肠。

江姐表示,王珍如照顾孩子,受了太多委屈,她说明情况,打算把孩子寄养到别处。

两人谈话时,敏锐的江姐忽觉有人在窗外往里瞧,忙使眼色让王珍如先出去,王珍如一眼就认出那人是上次被云儿推倒的那孩子的妈妈,这女人虽不是特务,可是也说不定她有报复心,便把情况同江姐说了,江姐决定马上离开,过几天再来接孩子。

果然,第二天王珍如就听到有人议论:“那孩子同昨天来的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说不准是她的孩子。”

“听说那女的是川大的学生,胆子大得很。”

“看样子像个共产党……”

不管说者是否有心,王珍如都感到恐惧,她只好格外小心,一有风吹草动,就把孩子抱出去,成天提心吊胆。

终于,在一个大雾蒙蒙的早晨,江姐接走了孩子。

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放下,王珍如却有些难受,忍不住伤心落泪……

王珍如没有想到,当她回到学校时,便接到一纸除名通知:“职员王珍如违犯校规,败坏校.....予以除名。”

王珍如有些恍惚,她稳定好情绪后,把“通知”撕得粉碎,迅速收好行李,坐上了去重庆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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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重庆

此时的重庆,军警横行,特务密如蛛网。但王珍如一路受到盘查,她都巧妙地对付过去了。她到原先约定过的地方去找组织,却总是接不上头,看着暗沉的天色,她只感到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地,不禁迷茫和恐惧。

她先是找到一家饭店当帮工,继而又到杂货铺扫仓库,靠打工糊口,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饱尝失业漂流的痛苦。

当时,远在川东前线的江姐,为王珍如的处境感到担忧。她通过各种关系,终于为王珍如找到了一份兼职家庭教师的差事,主人姓徐,是西南航空公司的副经理。

江姐常从前线潜回重庆,筹办军需物资,向地下市委汇报川东情况。工作紧张且充满危险,但她每次办完事情之后,都没有忘记步行十几里路到市郊来看望王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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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江姐再次见到王珍如,给她传达了任务。她从布口袋里面拿出一扎信件,上面写着“重庆警备司令阁下亲展”“重庆宪兵总队司令xx x启”,以及各军政机关头目。

王珍如不解。江姐说,这是地下党和华莹山游击队寄给他们的传单和挺进报,它比炮弹的威力还大,弄得敌人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接着便同她讲了具体投寄办法……

茫茫大雾给山城百姓带来诸多不便,但却给地下工作者创造了有利条件,江姐与王珍如各拿着一袋信件,在大雾掩护下,一路小心地朝江边的一个邮局走去。

透过渐渐散去的朝雾,可以看见二楼的晒台上,一位老妈妈正在晾衣服,中间一块白色五幅布很显眼,江姐这才放心地走了进去,把邮件递进窗口。出站时两人相视一笑,各奔东西。

这以后,王珍如也可以单独执行任务了,她感到生活从来没有这么的充实过。江竹筠最后一次来到王珍如处已是1948年的初春,王珍如见她眼睛红肿,脸色难看,忙问她是不是病了,江姐很沉痛地告诉她:“四哥牺牲了,他是在掩护最后一批战士撤退时不幸中弹的。”

听到这里,王珍如落泪,江姐却没有哭,她说:“咏梧是好样的,我为有这样一个战友和丈夫感到骄傲。”

王珍如还想继续安慰她几句,她却说,“现在没有时间悲伤,快去寄挺进报吧。”

1948年6月,王珍如获悉江姐在去万县开辟武装革命根据地途中,由于叛徒出卖落入特务头子徐鹏飞手中。

11月14日,江姐高呼“新中国万岁”的口号,从容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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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珍如设法脱离虎口

当江姐被捕入狱之后,王珍如曾悲痛万分,但这时她最担心的莫过于孩子彭云了,他仍是四处为家,过着飘流不定的生活。

起初,他由一位地下党员的夫人陈曦抚养,随后陈然(成岗)的妈妈与何理立的妈妈先后把他带去各自的乡下,最后才由一位叫幺姐的养母收留。

当时,么姐带着彭云生活困难,生活费靠地下党的同志偷偷接济。1948 年下半年,王珍如被组织安插到重庆大厦电影部当会计,住在重庆女青年会宿舍,当她知道么姐母子的情况后,便想法把他们从乡下接到自己身边,安排到女青年会办的托儿所,“母子”同住在宿舍的一个单间,这样,王珍如便有幸再度与彭云生活在一起,用自己的薪水来供养彭云“母子”,直到重庆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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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云)

这期间,王珍如利用会计工作的有利条件,一方面妥善收转各地给党组织寄来的活动经费。同时根据地下党的指示,通过敌人内部线索、或带着有关信件,奔走于与我党有各种直接或间接关系的敌特大小头目中,去寻找被关押的同志的下落,再配合党组织设法营救他们出狱。

她多次化装成“犯人”家属到几个国民党的重点监狱探监,从这些“犯人”嘴里打听到了仲秋元、屈楚等一批重要干部的下落。随后他们离开了监狱,但是,离开监狱并不等于脱离了危险,敌人有可能重新逮捕他们,必须设法让他们迅速脱离虎口重庆,转移到党中央指示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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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然

当时重庆水陆交通均派重兵把守,只有飞机每日一班飞香港,不是国民党高级要人,休想搞到机票。地下党为此绞尽脑汁,无计可施。王珍如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去试试。”她一转身出了门,径直到她原先当家庭教师的主人家。

其实,王珍如在徐家当家庭教师每周只去两个下午时间,同徐经理见面次数很少。但是,通过半年多的观察,她发现这位副经理虽然在政治上是个中立派,但对国民党的腐败专横、镇压民主人士非常不满,而对于被关押的爱国志士却非常同情。

他对王珍如的人品性格非常敬重,曾许诺过有事愿意帮她的忙。今天,到了这种时候,她顾不得许多,决心去碰碰运气,不料这位副经理对她的来意已很清楚,没等王珍如编造完“理由”,就爽快地答应了她明早飞香港的5张机票。

1949年9月,王珍如随同党的一批包括乔冠华在内的重要领导干部离开重庆飞抵香港,1950年春应召回国,同丈夫南下湖南,在湖南大学图书馆工作至1980 年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