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保光
公元1976年12月28日早,我与其他119名新兵从临沭县招待所(现在的农行)院子里登上了运送新兵的敞篷汽车。
在这之前约一个月的时间里,我经历了报名、体检、政审和焦急的等待,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就要离开家乡去部队服役了。
在急速行进的敞篷汽车上,寒风直击在脸上,感觉脸颊都在变形,脸上就像针扎一样疼痛,但我全然不顾,只想着早一点到达部队,看看军营究竟长成啥样。
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敞篷汽车把我们带到了江苏省阿湖火车站,在站台上,我们背着背包,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待着客运列车的到来。这时我看到穿着军服的三名军人由西向东奔我们方向而来,我仔细看了看,这三名军人红帽徽、红领章,煞是耀眼。其中走在中间的那位穿四个兜军上衣的军人更是显得精明强干、气宇轩昂,啊,是个干部!在村里曾听当过兵的人讲过,部队里“穿四个兜的是干部,穿两个兜的是战士”。我有了这个常识。
此时我就感慨,爷爷是农民,父亲虽是县五金厂的会计,但仍是工人身份。大姐、二姐现在分别在县化肥厂和店头公社供销社上班,但也都是工人,三姐和两个弟弟均在读中学。假设我家祖坟也能冒青烟,让我也混个四个兜穿穿(当个排长),那我也算是给俺家光宗耀祖了。此刻我已经站在队伍里,有了当上排长的基础,好好学努力干,穿四个兜是有希望的。想想就美、就开心、就激动。然而,现实是无情的,现在我只是一个连领章、帽徽还没有的生瓜蛋子兵,距排长的距离还差着孙悟空十个跟头呢!唉,不想了。这时突然听到一声长笛,火车进站了,待车停稳后,班长就组织我们上了车,待把背包等物品安顿好每个人也坐在了座位上时,火车就启动了。此时班长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五元钱,并告诉我们,这是这个月的津贴费。呀,这预示着以后我每月可以领到五元的津贴了,这可比在学校里上学强多了。
火车行驶一个半小时左右来到了徐州站,当我们从车上下来,向站台两侧望去,只见站台上有数千名新兵。我自言自语道:咋有这么多新兵啊?此话被站在我身旁的接兵班长姚辉和听到,他告诉我说“这都是从山东、江苏接的新兵,在这里集中,一会吃过饭后就上三等军列,向兰州方向进发。”
我明白了,我们是要去兰州部队服役了。
稍顷,听得一声哨响后,一名接兵干部高声喊道:开饭,饭毕立即登车出发。此时站台上已等距离放了许多筐馒头、大桶的糊糊。有了在临沭招待所抢饭的经历,我快速跑向馒头筐一把抓起了两个馒头,再伸出另一只手时,还没有抓到馒头就被挤了出来。我迅速反应过来,既然抢不到更多的馒头,那就抓紧去抢碗糊糊喝。我急忙将一个馒头装在裤兜里,另一个馒头还没来得及向裤兜里装,就看到有的新兵也急急向糊糊桶跑来,此时我就将这个馒头快速塞到嘴里含着,一把抓到了一只空碗,另一只手快速抓到了一把舀子,盛满一碗糊糊后丢掉舀子,双手捧着一碗糊糊就想转身走出来,可这时拥挤上来的新兵就像打架的人群那样多,我连直起腰的机会都没有,我就试着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就在这时,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头上的皮帽子被挤掉在了糊糊桶里,我是又急又气,还没有别的办法,我就用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快速去糊糊桶里抓起了皮帽子,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退出抢糊糊的人群时,碗里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糊糊了。
这时我气得脸上火辣辣的,一只手从嘴里把刚才含着的馒头拽出来,另一只手迅速把糊糊碗送到嘴边,我只两三口就把碗里的糊糊喝干了,接着就啃起馒头来。就在这时,接兵排长郑碧辉看到我光着脑袋手里还提着一个沾满糊糊的皮帽子,心里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招招手就向我走来,一边拿我手里的皮帽子一边说:“你抓紧吃饭,马上就要上车了,帽子我来帮你处理。”我边啃馒头边气呼呼地想:我咋就这么倒霉呢?早晨在县招待所饭没抢饱,现在不但没抢饱饭,帽子反而还抢到糊糊桶里去了,真是太尴尬了!
当我们上了“三等军列”后,才发现车厢里没有一个座位,只有光滑滑的铁地板,整个车厢里只有两个小铁窗户,一个大铁推拉门。这时,各班长(这个铁皮车厢里共安排了三个班)让新兵们打开背包,就坐在被子上休息。此时,我才发现,排长坐在车厢里唯一的铁炉子边给我烤皮帽子,这情景让我非常感动,并永生难忘。
军列启动后开始向西行驶,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非常缓慢,有时行驶20分钟左右就停了,待一两个小时后再慢慢行驶。我问班长军列为何还会这样慢?班长讲:三等军列要让一切正点的车辆,我们只能插空前行。这样,待到达西安站时,已是该日凌晨三点了,这一天是1977年的元旦,当我透过小铁窗第一次看到厚厚的城墙雄伟地耸立在那里时,立刻明白了什么是持重什么是凛然难犯,也真切感受到了中华民族的智慧和霸气。我为之自豪!
军列继续西行,当行驶在宝鸡至天水段时,初次乘坐火车的新奇感已经荡然无存,这段行程太难熬了。这一段隧道就有100多个,蒸汽车头的军列喘着粗气,在隧道内吭哧吭哧地爬行着,车厢里灌满了浓烟,班长叫我们用洗脸毛巾捂着鼻孔和嘴巴以减少浓烟进入肺里。盼到军列爬出隧道时,我们就快速将小铁窗打开,这个时候车厢里就稍亮些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的毛巾上都有呼吸带来的2至3个黑灰印记。再看看小铁窗户,煤烟雾正向外散去。三等军列即闷罐车,车内无水,更无厕所。我们根本就无水洗脸,穷孩子嘛,不洗脸没啥。只有到了站上停车时才能吃到饭和喝到一缸子热水。但在列车就有些麻烦了,小解时将铁门推开一条缝就解决了,大便就难了,要先将铁门推开约四五十公分左右,从铁门的这一边系好背包带扯到另一边再系好,大便者屁股向外蹲下,两手紧紧抓住背包带,另有两人再分别抓住大便者的左手和右手,就这样,在剧烈的颠簸中解决(军列停下时还不允许小解和大便)。
当到达兰州站时,现已记不得又走了几日。在兰州站上吃过饭后,又发了皮大衣。当我们重新回到闷罐列车上,没有几分钟,列车就启动西行了。这时,排长告诉我们,目的地是新疆,声音虽然不洪亮,但我们这些新兵蛋子听了却是炸雷般的声响,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眼球都不会转动了。因为在家时,接兵干部一直说的是去兰州,去遥远的新疆根本没有思想和心理准备。
以后又经过数日颠簸,于一天夜间在新疆的吐鲁番结束了闷罐旅程。随后我们在班排长的指挥下,快速登上了敞篷汽车,前往南疆。一天夜晚,我们的敞篷汽车在一个大院子里停下了。下车后排长高声喊道:我们现在已到了托克逊兵站,都抓紧上个厕所,然后到食堂开饭。当我们如厕后来到食堂,看到工作人员把馒头筐、大盆面条和咸菜已分别放到多个大餐桌上时,我们就急忙围着桌子吃了起来,看上去饭菜很足,这次也就没用抢,大家都吃得很饱很香,要知道这可是自离开临沭以来第一次在室内用餐啊,当时感觉很满足、很舒心了。吃过饭就睡觉,大通铺,大火墙,一个班一个房间,外面虽是冰天雪地,但室内因有火墙还是比较暖和的,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火墙,看上去土气,但取暖很实用。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们继续乘敞篷汽车向南行驶,不久便开始翻越天山,向南疆进发,驶进干沟路段(新疆人称过干沟为翻干沟),车子越往前行,山路就越险越难走,而且越慢。我忍不住掀开帆布篷一角向外看,这一看,可是惊着我了,车子像是行驶在半天空一样,右侧山脚下到处都是摔下去的汽车,有大卡车,大客车,小汽车,我粗略数了一下,大约有一百七八十台车,我伸头向下,再看看我们自己的汽车后轮紧紧压着凹凸不平的路面的边缘,随时都会摔下山谷,真是好可怕!其他新兵也都先后看到了这个情况,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也都不敢说话了,任由车子带向远方。既然我们的生命现在已不由我们自己做主,那我们索性就看看雪景吧,这一看却有新的发现,在车的左侧陡峭的山坡上,我们看到了一只猫科动物,体长约一米多点,身上白色毛,黑色斑点,有些像是老虎,我们就兴奋地喊了起来,快看山上的老虎!接兵班长随着我们手指的方向看去,回过头来说道,那不是老虎,是雪豹。呀,是雪豹!我们就又不失时机地欣赏起来,直到汽车转弯被山崖截断了视线为止。
车子继续艰难地行驶着,当我们再次向车外望去时,不承想到的是,在我们汽车的左侧上方,仅四五米远高的峭壁上,竟有五六只羚羊在低头看向我们,好惊奇啊!他们一点也不怕这庞然大物(敞篷汽车),还慢悠悠地欣赏着庞然大物的离去。
汽车又向前行驶了半个小时左右,班长突然指着距我们约十米左右山崖上的动物说:“你们快看,这是天山马鹿,内地是见不到的。”我们都争相向山崖看去,只见七八只天山马鹿正远眺对面山峰,无视我们就在它们的脚下运动。我们看到马鹿有的长角,有的不长角,身体呈灰棕色,角长有70公分左右,而且叉多,眼睛明亮,嘴小且尖,显得和善可爱。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安全驶出了惊吓且惊喜的干沟。当汽车行驶在天山以南戈壁滩中平坦的公路上时,我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在熟悉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车厢里的我们就这样坐着被子,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竟都睡着了。当我们醒来时,已是下午了。睡醒了,精神自然饱满,我们看向夕阳下的戈壁和草原,还真有眼福,不仅看到了野骆驼,还看到了野牦牛,以及野山羊等。没想到翻了个干沟竟是一场惊喜的视觉盛宴。真是妙哉!
夜幕降临,我们来到了库米什兵站,条件与托克逊兵站相同,大通铺、大火墙,睡觉时仍然是穿着绒衣、绒裤和袜子。翌日早餐馒头、咸菜、玉米糊糊管饱,而且登车前每人还发了两个馒头带上,饭毕继续南行,公路直得就像一条拉直的线,行驶二三百公里路上未见一个行人,很枯燥、很单调。中途停车休息方便时,看到远处的乌鸦和喜鹊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向我们飞来,不多时,它们距离我们还有50米左右的地方落地,落地时分明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声响,这声响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惊讶地发现,乌鸦和喜鹊的体量要比内地的大出2至3倍,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新疆面积大,鸟的体量也一定要比内地的大?不得其解。
当我们上车刚一离开,乌鸦、喜鹊就蜂拥到我们刚才休息的地点抢食着我们刚才散落地上的馒头碎渣。
太阳落山后,我们仍继续前行。大约行驶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发现远方有一片灯光。我当时就想,会不会去这片有灯光的地方过夜?约半个小时,车子真的驶入了灯光区,一停车排长就喊道,我们现在已来到了马兰核试验基地空军招待所,今晚就在此休息。这时我才向四周望去,周围都是楼房和平房,左侧是一个大大的操场,操场内还安装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供飞行人员锻炼身体用的悬梯、滚轮等运动器材。快速吃过饭后,就按班长指定的房间休息,一进房间热气扑面,再看看也没有兵站的那种火墙,奇怪,那为啥房内温暖如春?这时听得班长在走廊里喊:窗户下面是暖气包,不要用手摸,小心烫伤。噢,这铁块上还长着一身铁片,竟然也能发热?好奇心驱使,我竟偷偷用手轻轻摸了一下这个暖气包,哎呦,还真的很烫。从此我知道了这是水暖,是外面正烧的大锅炉给送来的温暖。
今晚我们都洗了脸,洗了脚,钻在招待所的被子里,感到非常地舒服惬意。可没过多久,身上就开始出汗,我推掉被子,只穿着绒衣绒裤,再看看其他新兵也都和我一样,没想到这寒区房内会如此暖和。
舒适的环境和生活不属于我们这些新兵,第二天早饭后我们乘敞篷汽车继续南行。中午时分,汽车下了沥青公路,改向西行驶,越向前走,土路越窄越颠簸,直到天完全暗下来都是走的这种路,大约在夜间两三点钟,听到汽车咣当一声响,随之车厢里的右边的新兵都倒向了左边,我意识到汽车出事了。果然就听到排长正高喊着全体新兵快下车,待我们都下车后发现车的左前轮和左后轮,都陷在冰河里了。排长指挥全体新兵脱掉小头鞋,卷起棉裤腿去推车。经过多次努力后,车辆仍稳如磐石。此时四面望去,只有黑黢黢的天空,草原,戈壁,沙漠,湖泊都分不清,更是不知东西南北了,这时有些绝望了。
在艰难地熬过一段时间后,排长发现了在遥远的地方有一点点的光亮,他当即带领一名接兵班长和两名新兵奔着亮点跑去。约两个小时排长一干人带来了大链轨东方红拖拉机,成功将敞篷汽车拉了出来。之后,又经数小时的艰难行驶,我们终于在离开临沭14天后来到了和静农场新兵连驻地。
【作者简介】丁保光,1961年出生,山东省临沭县人,大学学历,毕业于人民解放军空军政治学院、中共中央党校。历任人民解放军空军航空兵某团文书、机械师、政治处干事,某师秘书、团党委委员飞行大队教导员、政治部部委会委员兼理论教研室负责人(副团职、空军中校),临沭县公安局经侦大队教导员、二级高级警长(正县级)。论文、调查报告、通讯、报告文学、散文等作品见诸军内外多种刊物、报纸、文集、电子期刊及数字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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