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入主中原后,对汉族妇女思想和行为的束缚较之明代有所松动,而清代社会风气的渐变及闺秀文化水平的相对提高,使得清代闺秀文学创作的视野逐渐开阔,这其中就包含将身份、地位低下却品德高尚的侍妾纳入到诗词创作中来;同时,清代闺秀社交范围的限制则使她们对富于才华的侍妾产生惺惺相惜之情。

解读清代闺秀赠妾诗词,可以看出她们的创作动机基本缘于对所赠侍妾懿德的敬佩与才情的称赏。明清两朝社会风气发生了明显变化,一方面是男性以放荡为快,奢靡纵欲的世风愈演愈烈,纳妾之风渐由贵族阶层向士人、商人乃至普通百姓阶层扩散;

另一方面则是对妇女的约束更为苛酷,这从明清两朝妇女守节、烈妇统计数据上得到佐证。据董家遵统计,明清两朝守节妇女人数分别为人和人,烈妇人数分别为人和人。但清朝毕竟是满族统治的天下,尤其是在清初,对妇女思想和行为的控制较之于明朝反有松动,而晚清时期又因西方民主思想及妇女解放思想的东进,对妇女思想和行为的制约也开始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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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时代背景和社会风气中,清代闺秀的交游开始逐渐打破性别壁垒和阶级壁垒,前者表现为大家闺秀向男性文人拜师学艺、与男性文人交游,如乾嘉时期的随园女弟子群;后者表现为大家闺秀与比自己身份低下的妾、婢乃至与更为低贱的妓女交往,如席佩兰、曹贞秀、汪端等人的赠妾诗,梁兰漪、张纨英、骆绮兰等人的赠婢诗,吴绡、徐德音、骆绮兰、钱孟钿、鲍之芬、吴藻等人的赠妓诗等。

清代闺秀赠妓、赠妾诗已分别在拙作《明清女性文学新变(一)———闺秀赠妓诗词论稿》《明清女性文学新变(二)———闺秀赋婢诗词论稿》中予以论述,本文仅就清代闺秀赠妾诗词中所凸显的才德崇尚加以论述。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中“闺秀”的含义系指广义,既包含旧时有钱有势人家未出阁的少女,也包含这类人家的妻子和侍妾。之所以用“闺秀”而不用“才女”称之,是因为“才女”侧重才学,“闺秀”侧重修养和身份。笔者广泛翻检清代闺秀诗词作品,辑得清代闺秀近20人的赠妾诗词约60首。为何清代会有如此之多的大家闺秀将写作视野投射到侍妾身上?

笔者认为,这与清代女学的兴盛及社交范围的相对狭窄有关。首先,清代女学在开明士人的提倡、名家望族对女子教育的重视及女性自身对文化的强烈渴求的合力作用下,得到前所未有的普及和发展,工诗善文的闺秀们希望能像男子那样拥有广泛的社交圈子来展现自己的才情。但实际情况是,虽然有极少数闺秀有幸得以与男性文人交游唱和,但毕竟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闺秀是没有这种幸运的,甚至连与同性的交游唱和都难以实现。在此情境下,闺秀们就极有可能对同性中的佼佼者产生惺惺相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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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在所接触或听闻的侍妾拥有高尚品德和丰赡文才时,这种惺惺相惜的情感更是令闺秀们自发地为其赋诗填词,加以传播颂扬。其实,闺秀赠妾诗于明末已初露端倪,如徐媛《中山孺子妾歌》,此诗虽是模仿古乐府的同题之作,但作者性别已然改变,主旨亦有所改变。男性文人是借写宫中妃嫔宠辱不定、身不由己的命运来抒发士人仕途穷通之理,徐媛则舍曲笔而直抒其对侍妾“红葩有消歇”“中道恒相遗”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

清代闺秀赠妾诗的创作更是以前所未有的面目出现在读者面前,以数量多寡依次排序是:席佩兰诗10首、词1首,曹贞秀诗8首(另含逸事1篇),汪端诗6首,沈彩诗5首、词1首,张纨英5首,江珠、徐德音各4首,刘荫3首,骆绮兰、彭玉嵌、唐庆云各2首,黄媛介词2首,朱中楣、顾太清、熊琏、方荫华、郑兰孙各1首,俞庆曾词1首。这还不包括题为“美人”“丽人”及部分题为“姬人”的作品(虽然事实上这类称呼往往就是对侍妾的指称,但笔者仍持谨慎态度,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未将此类诗词纳入本题中),也不包括主妇与侍妾、长妾与小妾的联句诗。

在清代闺秀赠妾诗词中,既有对他人之妾的题赠,也有对自己夫君之妾的吟咏,还有同为一夫之妾间的题赠,笔墨触及对侍妾懿德的赞美、才情的褒扬、美色的夸说、亲情的抒发、夭亡的伤悼等。本文仅就懿德的赞美和才情的褒扬这两个方面加以讨论。因为在品德、才情、美色、亲情和悼亡诸种关系中,德与才的关系最为密切,懿德需要才情表述和传达,才情需要懿德促成和显现,“‘才’是完成‘德’的一种手段和凭借。至于女才崇尚,往往是和女德相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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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单就女才而言,历来都有“才多防命”“才厚福薄”的偏见。而当历史的车轮驶入明代,虽因明代尤其是明末青楼文化的猖行,工诗擅词的妓女日益增多而导致一部分人戴上女子有才则“淫词丽语”坏了德性的有色眼镜。但同时期才子与才女的风流佳话及才子佳人小说,却对女子才情的尊崇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社会思潮的主阵地。

开明人士则认为才和德是女子身上和谐共存的属性,清初王相之母在《女范捷录·才德篇》中就提出“德以才达,才以成德”的观点。《闺秀诗话》则是以情作为才与德的中介,推崇才为德的基础,突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见解独特,难能可贵。明末文学家叶绍袁甚至在《午梦堂集序》中指出:“丈夫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而妇人亦有三焉,德也,才与色也,几昭昭乎鼎千古矣。”如此看来,清代闺秀赠妾诗词大力褒扬侍妾的丰赡才华就是顺理成章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