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山东蓬莱县,总是连年荒旱。这家老两口子,有个儿子叫关才,老头儿是木匠。过去出门不像现在这么方便,火车什么都有。过去逃荒,用个扁担,一头一个筐,三口人逃荒就来到了凤凰城。凤凰城有个员外姓黄,黄老员外膝下无儿,只有一个闺女叫黄河。关才一家三口人逃荒走到这,天下大雨,他们就钻进门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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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员外说:“谁在避雨?”家人就去问:“干啥的?”

“逃荒的。”一看背的锯什么的,又问:“你们到哪去落脚?”

“没地方去呢!”家人回来就跟老员外说:“我看这木匠是做细活儿的,咱这还缺人,就叫他在这做活儿吧。”你看有钱人吧,小姐都听丫鬟的,员外都听管家的。

员外说:“行,叫来看看。”叫来一看,老太太挺硬实,能浆能洗。看小伙儿长得挺好,才十八九岁,就说:“行,在我家吧。我这门房,上下屋好几间,你就住在门房里吧。给我做活儿,我供你家三口人吃穿,还给工钱。”做活儿得有个地方啊!就在后花园小姐闺房外搭了个棚子,让他们在那做活儿。

这个关才会弹琴。做活儿挣钱了,他爸给他买的琴,没事了坐那“嘣嘣”弹琴。他这琴弹得好,喜乐悲欢什么都能弹,像人说话似的。小姐在楼顶上听见琴声,就问丫环:“什么人在弹琴?”“前几天来一家逃荒的,是木匠。老太太在咱家做零活儿,小木匠和老木匠在给你做嫁妆。是小木匠在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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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小姐就对她爸说:“爹爹,女儿有个要求,想叫木匠做个线板儿。”老头儿笑了:“做个线板儿那有啥?”“我自个儿画的样,不知道他能不能做?时间呢,得十天做完。”黄员外把画的样儿留下了。中午吃饭,关才另有吃饭地方,木匠是手艺人,不跟大年头一起吃。这老头儿去了就说:“小木匠,求你点儿事。我女儿要做个线板儿,你能不能给做?”“怎么做?”“这有个样儿,得限十天做好。”

“行!不就十天吗?”小木匠说,“叫我爹做还是叫我做?”“叫你做。”“十天?三天吧!”老员外心寻思:这线板儿,十天做上就是好的。你看这线板儿一尺长,一寸宽,两头还带抽匣,一头抽匣里分四个格,有装大针的,有装小针的,装顶针的;那头抽匣是专装扎花线头的、小剪子的。这一个抽匣、两个抽匣的,要费这么大事。中间还得抠上海马潮云,童子拜观音,有各样的花,还得留出搁线的地方。光这线就七十二样。一尺长,去了搁线的地方,还剩多宽吧?这个线板就这么罗嗦。为什么要这么做线板钱呢?黄河是那样想的:要看看他手艺好赖。

十天限,他三天就做完了。拿去了黄河一看,特别中意,就问:“这小木匠我能不能看到?”他爹说:“看他很容易,他就在楼底下做活儿,打开窗子就看着了。”他爹心里明白,姑娘是相中这小木匠了,就跟老伴儿说:“别看咱家万贯家财,给个有钱的人家,人家还不喜欢。有饭给饥人。木匠家是穷人,在咱家住,不如就给他。”再说小姐,她把楼窗支开,趴窗往下看。行,挺中意,就跟她爸说:“儿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想选个好心人。公子王孙不一定都好,我愿意嫁给他。”“行。明天吃饭时再跟他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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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老员外又到那儿说:“老木匠,有个事想要说,又不好意思说,怕你们驳斥。”

“老员外爷,你要跟咱说话,咱是求之不得,哪有驳斥之理。你是主人我是奴,你就说呗。”

“你那小木匠十几了?”

“十八岁了。”

“来这儿多长时间了?”

“一晃暑去冬来,快一年了。”

“我看这小木匠挺好的,我有一个女儿,想把女儿许配给小木匠。”老木匠“腾”家伙就站起来了,“哎呀,你咋说这话呢?我们这家人逃荒到了这个地方,哪能配得上你家的小姐呢?”

“你看看,我就怕这手儿,你驳斥我就没法说话了。”

“那就依你吧。”木匠也不能光说愿意啊!也得说点儿不愿意的话,过去叫“留口”。这事就说妥了。再说这黄河,她父亲一讲说他们同意了,就光想这甜蜜的生活,乐得够呛,就准备婚事。

一晃一年多了,关才十九岁了,要娶亲了。这时候春天的风大,小姐在院里听弹琴,丫头就来回给传话:“小姐乐意听琴,你没事就多弹点儿呗!活儿少做点儿,叫老木匠多做点儿。”他这一弹琴,小姐就顾不得做活了,就聚精会神地听琴,脑瓜都伸出窗外去了,连听带瞅他。这时候来一阵大风,把他帽子刮跑了。小木匠自幼长的秃疮(现在叫白皮癣),一根头发也没有,脑瓜上全是白疙瘩,下雨天恶腥。一刮风小姐就闻着腥味儿了。一看这脑袋,“扑登”就坐屋里了。丫头问:“小姐你咋的了?”呆了好半天,小姐才上来这口气。她说:“哎呀,这可咋办?”“小姐,咋个事儿啊?”小姐有事不瞒丫头。丫鬟说:“这不难,乐意给就给,不乐意给就不给,这不是咱们一句话吗!”“这不行!这外边都知道了,这不坑人吗?”“那就告诉老爷。”老爷真就去看关才的脑袋,是不是这么回事。

一看,正是这么个事儿,就说:“你走吧。你们不能在这府里住了!我不能让你们白走,给你们十两银子,你们远点儿走,别在这跟前儿。”他们一家就走到了远远的地方,走到了大山里头没人家的地方,三口人开荒种地,就住下了。

老头儿越寻思越上火,越寻思越憋气。咱不要,单给咱;给咱了又整这事,还给咱赶出来了。老头儿上火死了,老太太领着儿子。儿子一看,爹不上火也不能死啊!儿子也上火死了,就剩老太太了。

老头儿死让儿子埋山后了,儿子死了老太太埋不动啊!没钱买棺材,怎么办呢?搁个席子、破草帘子一卷就搁在住的地上:“儿子死了,也叫他给我做伴儿。”五、六月不臭了吗?就搁平台上,卷上了。压下她在这儿不提。

再提这黄河,嫁妆也做了,就等成亲了。哪知她爸爸把关才撵走了,又给她找了一个,找个姓马的,是个官宦人家,黄河就嫁过去了。到了婆家,黄河一看就够了,王孙公子拿女人耍着玩,不当人,日子一长,她总惦着关才。

再说这天关才他妈在门口坐着,登门来一个人,是个采宝的南方蛮子,说:“老妈妈,家有什么人哪?”“哪有什么人,这不,地上躺个死人,再加上我。”“哎哟,死人!死几天了?”“死一年多了。”这人一听,一年多了。那不烂吗?打开一看,像好人一样,躺那像睡觉似的。这人看完了,心里有数了:一年多没烂,这死人成宝了,人死了心没死。我得想办法把他的心取出来。“老妈妈,你跟死人在一起,我也没家没业的,被继母所害,逃到外边来的。咱娘俩在一块过,你烦我不?”这老太太说:“不烦。”他说:“我打柴买来米,你在家做饭,这么行不?”“行,挺好。”这个人好取关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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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多。他对老太太十分孝敬,每天打两挑柴禾,一挑留家里头用,一挑卖了钱给老太太买好吃的,买点儿穿的,一天天熬。明天就是一千天了。这天晚上,他装肚子疼,疼得要命啊。老太太一看,儿子有病了,平常娘俩挺好,这咋整?也没有药吃,这咋办哪?他说:“我就吃一样东西能好。”“什么东西?”“拉磨的豆腐水,吃完就能好。”“吃那个不费劲,我出去找去。”老太太就出去找去了。

他在家就动手了,用刀子把关才心口割开,把心取出来,这心还是跟好人的心一样。他用白绫子包上就走了。老太太回来一看,儿子没有了,死人还躺着呢。今儿等也不回来,明儿等也不回来,她到岁数了,也不能去找哇。

日子长了,又转过来年,到开花的时候了,她闻屋里有死人味儿。打开草席,用手一碰,漏汤了,面乎了。一看,哎呀!心被挖去了。老太太就猛劲哭啊。没过多久,老太太也就死了。

再说这个南方人,拿着这个心,回到南方,买个新木盆,取来泉水,把心放在里头,心就变了。变个小船,关才在船上拿个琴弹着,边弹边唱。南方人给小船搭上个围子,大伙儿都坐下,谁看谁给钱。有的是看的,这钱挣老鼻子了。把水整没了,变成的还是颗心,搁大盘子里托着,大伙儿还能看心。

这事传来传去传到黄河耳朵里去了,说有这么个心,能变船,能弹琴,还能变人,可好了。黄河心里总闷闷不乐,总想关才。这回就要求她男人说:“人家都去看,你也带我去看看。”“好。”“就坐上小车子,就是马拉的带斗的车,去看去了。离得挺远,人家不让上跟前,不是有围子嘛。黄河听见琴音,哎呀,这不是关才弹的吗?再看周围的人全哭了。人们全骂:“这员外缺不缺德?把闺女许给人了,又不给了,把一家人都给害了。有病能治嘛!”关才唱的全是跟黄河的经过。黄河听得是真而切真,黄河非得到跟前去看看,就跟她男人说:“咱多花钱不行吗?咱到跟前去看看。”她男的说:“行,给他五十两银子,咱得说好,我们到前边得仔细看看。”多少天才能挣五十两呀,南方人就说:“看吧。”就放黄河进来了。

黄河到关才跟前扒盆沿就瞅。一边哭一边瞅,瞅着瞅着,眼泪掉水里了,关才“叭拉”就变了,变成一颗心了,咋整也变不出弹琴的关才了。南方人也不敢惹,那是有钱人家啊,就走了。这事留到后人就是这么一句话:不见棺材(关才)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