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白驹说
△清早期满八旗军形象
01 遭遇
清康熙二十四年 (1685年) 八月十七日,中国东北三道沟。
“不好,快躲起来!”
韩德完竭力压低声音,示意朝鲜同伴们和他一起匍匐躲藏,但望见不远处出现的那队清军人马,这些朝鲜人早已惊慌失措,少数人不顾韩德完的号令,已经开始四散奔逃。
喧闹的动静立刻惊动了那队清军,随后,几只轻箭抛射而来,韩德完不由得心头一紧,顿感大事不妙:完了,这一次,自己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异国他乡了!
若不是家里头没米没柴,实在是揭不开锅了,谁又肯干这杀头的买卖。这伙朝鲜人大多是贫民甚至乞丐,这次冒险潜入中国东北,也不过是为了谋一条生路。
朝鲜边地土地贫瘠,百姓生活困苦,但边境另一侧的中国东北则是物产丰富,其中人参更是贵如黄金,正因如此,朝鲜边民频频越境盗采人参,而朝鲜边地官员往往为其大开绿灯,从中分利 。 但这一次,倒霉的韩德完等人刚好和正在长白山地区测绘的驻防协领勒楚一行撞了个满怀。
朝鲜人当然不肯引颈受戮,一场遭遇战,猝不及防!
虽说一边是训练有素的清军,另一边则是一群乌合之众,两方战力相差悬殊,但勒楚的任务是勘查绘图,随行人员均未披甲胄;反观朝鲜人都是提着脑袋讨生活的亡命之徒,其中韩德完等六人还随身携带鸟铳,清军在军械上并没有占到便宜。
在箭矢的压制下,清军迅速前压,果不其然,只听得砰砰几声枪响,清军人马应声倒地,惨嚎声接踵而至。
勒楚见状再不敢大意,当即下令展开战斗队形,清军旋即迅速散开,向朝鲜人包抄过去。
在那个时代,无论精度还是射速,弓箭都要优于鸟铳,更何况对手还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朝鲜边民很快落了下风,不断有人中箭受伤,带头大哥韩德完同样身中三箭,幸亏衣服厚实方才未受重伤。
眼瞅着己方要被清军包了饺子,韩德完再也顶不住了,率先丢了鸟铳夺路狂奔,其余人等也当即作鸟兽散,纷纷逃入草丛灌木之中……
短暂交锋过后,清军射杀朝鲜边民一人,射伤五六人 (其中两人伤重而亡) ,而清军也付出一死两伤、折损马十二匹的代价,可以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02 天威
小小的朝鲜竟敢越境击杀清军官兵,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消息传来,清廷举朝皆惊,康熙更是震怒不已!
十月初六,康熙下达敕书训斥朝鲜国王:“驻防协领勒楚一行遵旨前往界内测绘山川,你国人胆敢潜伏于险要,用鸟铳打死官兵,公然违法乱纪,你平日里不严加禁饬,对朕如何称得上是恭敬谨慎!”
与此同时,清廷紧急任命护军统领佟保、礼部侍郎丹代为敕使,亲往朝鲜严惩案犯,连同涉案朝鲜官员及朝鲜国王一并察议治罪。
清廷这边一阵忙活,朝鲜那头也没闲着。
事发后,朝鲜君臣惊恐万分,第一时间便抓紧缉捕案犯。一个月后,除死者三人外,包括韩德完在内的六名主犯、二十二名从犯悉数捉拿归案。
李焞也知道,边民越境采参的背后往往都有朝鲜边境官员的操纵,光抓几个案犯必定难以平息清廷的怒火。很快,李焞下令将涉事边境官员以及案犯户籍所在地官员统统革职查办,押解汉城候审。
朝鲜各地因此风声鹤唳,不少边境官吏在收到风声后纷纷畏罪自杀。
十一月二十一日,清廷敕使佟保、丹代一行抵达汉城,第二天便马不停蹄开始审理此案。
案件由清廷敕使会同朝鲜三公、禁府、刑曹等联合审理。在清廷强大的政治压力下,朝鲜官方对案犯顶格判罚,韩德完等六名持枪射杀清军的主犯均判处斩立决,二十二名从犯也未能免死,同样判处极刑,而涉案的边境官吏、案犯户籍地官员也惨遭降级、革职、流放。
朝鲜君臣对涉案人员的惩治不可谓不重,心想着这下子清廷总该满意了吧,谁成想,盛怒之下的清廷并未就此息事宁人,而是针对朝鲜国王李焞开出了一张惩治性的罚单——白银二万两。
银钱事小,体面事大。
君主受辱,朝鲜文武百官顿时哗然,正出使中国的郑载嵩等朝鲜使臣闻讯后当即向清廷礼部递交文书,极力反对清廷对朝鲜国君罚银,恳求其能收回成命。
清廷闻言大怒,怒批朝鲜使臣狂悖,并斥责朝鲜一贯主弱臣强,严令李焞严惩涉事使臣。
在清廷数轮暴击之下,朝鲜被按在地板上反复摩擦,君臣上下颜面尽失。悲愤之余,朝鲜君臣开始意识到清廷的态度绝不简单。
要知道,中朝双方过往也有摩擦,但清廷对朝鲜国君未有过如此严厉的惩罚,朝鲜君臣当然嗅到了其中的异样。
苦思冥想过后,朝鲜人恍然大悟,这一切恐怕与此前发生的一件事有关……
03 倭书
康熙十四年 (1675年) 六月,朝鲜汉城。
这天,一封日本文书打破了朝鲜王宫的宁静,朝鲜国王李焞紧急召见朝臣商议对策。
在这封从对马岛漂洋过海而来的文书中,对马岛主平义真破天荒地对朝鲜来了一次嘘寒问暖。文书大意为:大明旧臣吴三桂举兵反清,不知贵国是否知晓,有无卷入兵戈?
黄鼠狼给鸡拜年,日本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这一点,傻子都能猜到,朝鲜君臣又岂能不知。
两年前,也就是康熙十二年,宗主国大清爆发三藩之乱,朝鲜早已获悉此事,自然用不着日本人通风报信,但对于日本人此举的潜台词,朝鲜也是心知肚明的:吴三桂反清复明,作为昔日大明最忠诚的属国,你朝鲜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实际上,对于三藩之乱,朝鲜当然不会无动于衷,尤其 在得到三藩与台湾郑经联手反清的消息后,朝鲜部份士大夫阶层立刻活跃起来。
赵显期、罗硕佐等士人纷纷上疏,建议国王李焞趁此良机练兵囤粮,“大可复仇雪耻,小可安国保民”。
而大臣尹鑴则更为大胆,他谏言道: “如今天下大乱, 各国皆反叛胡虏,唯独我国还臣服于它。他日中原恢复,我国还有何面目立足?” 尹鑴的意思简单明了,朝鲜应当立刻联络吴三桂、郑经共同反清。
有激进派自然就有保守派。
大臣许积明确反对盲目与清翻脸。鉴于朝鲜国小民弱,许积从国家利益出发,不赞成朝鲜在局势尚不明朗时卷入战争。
他上疏提示道: “清国虽然疲于应付三藩之乱,但对付我国绰绰有余。” 同时,他也建议以防范海寇之名向清廷申请修筑城池,整军经武,伺机而动。
朝鲜国王李焞对此左右为难,而日本这封文书正好将朝堂纷争摆上台面,无疑是逼着李焞敲定朝鲜的应对之策。
经过激烈廷议,李焞最终采纳了保守派的意见。一方面,清廷正值内忧外患,对朝鲜本就有猜忌提防之心;另一方面,朝鲜卧榻之侧还有日本这个恶邻虎视眈眈,清国大乱,难保日本不会乘机再度侵朝。
随后,朝鲜将日本对马岛致书一事汇报清廷,并表示日本或将来伐,请上国发兵救援。
对于朝鲜主动上报的态度,清廷是比较满意的,随即回书承诺:若有急,则当发兵救之。
事实证明,李焞的选择是正确的。
康熙二十年,清军攻入昆明城,吴三桂之孙吴世璠兵败自杀,三藩之乱彻底平定。朝鲜激进派的呼声随之戛然而止,朝堂再次归于平静。
然而不久后,朝鲜又一次收到来自日本的文书,落款人还是对马岛主平义真。
康熙二十二年十二月,平义真通过文书向朝鲜透露了一则骇人的信息:传言台湾郑氏正招募一支奇兵,打算从海路入侵朝鲜,再由朝鲜直击北京。
对于这封文书,朝鲜君臣更加哭笑不得,三藩之乱已平,加上半年前台湾郑氏也已败亡降清,大举侵朝就是个笑话。
一番求证过后,朝鲜君臣当即意识日本人屡次三番试探朝鲜虚实,居心叵测,因此予以回书驳斥。
而这次,鉴于文书内容过于荒谬且十分敏感,朝鲜不想惹下不必要的麻烦,遂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向清廷汇报。
然而,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朝鲜君臣的小九九给自己捅了个大篓子,整个朝鲜亦为之颜面扫地。
△朝鲜王宫
04 余波
事实上,清廷从未放松过对朝鲜的警惕。
三藩之乱期间,清廷虽集中精力南下平叛,但对朝鲜政局却是了如指掌。
康熙二十三年,也就是朝鲜收到第二封对马文书的第二年,大学士明珠就曾直接向朝鲜使臣李儒摊牌:“从日本来文书了吗?并且因为近日日本来书,你们国家开始扰乱不安分了。”
明珠突如其来的质问令李儒措手不及,而接下来明珠的追问更让李儒惊惧不已。
明珠继续问道:“你们国家因为日本这件事有修筑城池、补充武备的举动吗?”
李儒忙答道:“即便没有日本致书一事,修筑城池、补充士卒也是国家不可荒废的事务。”
显然,清廷对朝鲜人的小动作一直有所警觉,从未停止监视。也正是在清廷或明或暗的威慑下,朝鲜始终采取保守策略,不敢越雷池一步。
待三藩之乱平定后,清廷腾出手来,自然免不了对小弟朝鲜敲打一番,以此彰显天朝上国的权威。
这番敲打着实令朝鲜痛彻心扉,颜面扫地的李焞不敢对清廷说半个不字,于是选择将满腔悲愤发泄在了本国百姓身上。
康熙二十五年,朝鲜颁布立国以来最为严厉的“禁参令”,无论对内还是对外,禁止一切人参采买行为,彻底摧毁了人参产业链,这一禁竟持续了近百年时间。
非但如此,朝鲜更是集中力量加强边境管控,严厉打击边民越境行为,同时严查民间武器,杜绝潜在隐患。
清廷对于朝鲜的恭顺十分满意,此后,即便再有朝臣提示警惕朝鲜,康熙也未再怀疑,他曾评价道: “甲寅年间(康熙十三年),天下动荡不安,惟有朝鲜一如既往,到现在天下安定,朝鲜必然没有再行反叛的道理。”
与此同时,为了体现自己对属国的宽仁,康熙决定网开一面,下令三道沟越境一案的从犯一律免死,呈文礼部的朝鲜使臣也得以从轻处罚。
△康熙帝画像
只不过边境冲突尘埃落定后,最终还是黎民百姓扛下了所有。
“禁参令”颁布后,朝鲜百姓尤其是边民生计断绝,生活愈发困顿,反而刺激其铤而走险越境采参,追逐暴利。
不久之后,越境百姓爆发式增长,官民勾连也越来越猖獗,正所谓法不责众,朝鲜官方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此,朝鲜平安监司闵维重就向李焞上疏谏言:“边民抱着侥幸心理不惜冒死越境采参,真是让人寒心啊。禁参法令使百姓无法安居乐业,即便逮捕犯事百姓也不能尽数从严惩处。百姓失去生计,饥寒交迫,有什么是不敢干的?国家法度不严,则奸恶之徒无法得到惩治,又有什么罪是不敢犯的?”试图劝谏国王调整禁参政策,解决当下的混乱局面。
“孤王丢了脸面,你们谁也别想好过!”李焞阅罢冷哼一声,随后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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