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月，年仅十五岁的初中女生刘某丽放暑假回家，其实她已经怀孕七个月。
之前是初三的最后那个学期，刘某丽很少回家。
同学老师只觉得她最后一个学期能吃、长胖。
许久没回家，她的母亲也粗心地以为她是胖了。
直到几天后，刘某丽肚子里的女婴早产在自家厕所，她留下半纸留言后离家出走。
早饭时间被母亲生在厕所里，她外婆和舅舅去地里干活了，直到黄昏时分才被发现，当时已经奄奄一息。
看到纸条，舅舅才知道是妹妹的骨肉。
他一个未婚男青年，她妹妹更是上学时未婚生女，说出去脸都丢尽了，于是当晚就将女婴抱到林子里面扔掉。
孩子的外婆死活不同意，逼着找回来，一定要养着。
他们给孩子取名刘丫玉（后来她自己改名刘雅欲），对外宣称是在林子里捡来的，就这么养着。
孩子的舅舅总觉这样不是事，妹妹跑了，这么个孩子在家里，会耽误他谈女友找媳妇。
于是后来有几次，他悄悄把孩子带出，或扔在山里，或带去热闹的地方自己走掉。
最终，还是被找了回来。
她舅舅没办法，自己出去打工。
于是，刘雅欲和外婆相依为命。
日子艰难，但是外婆很疼她。
从小她就听话懂事，上小学起，她努力学习，成为众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她们家之前是在一个闭塞的村子里，上学很不方便，而且当时所上的乡村小学，五个年级一百来个学生，只有四个老师。
老师们逢集日就放赶街假、农忙就放农忙假，平时也不怎么上课。
外婆觉得太耽误上学，上完三年级的时候，就到镇上租了一个旧房子，让她一个人到镇上上学。
那些年，在我们镇上，这种租房上学的学生很多。
光我认识的都有近百个。
她每天放学自己做饭吃，上午被闹钟叫醒自己上学，晚上自己睡在巷子里破旧的出租屋。
外婆逢集的日子会来看她，步行二十里，背来大米、蔬菜或者水果啥的，拿到街上去卖，卖剩的就背到出租屋给她。
2012年秋季学期，我从五年级接那个班，上语文课，就遇到了这个孩子，她已经改名为刘雅欲。
她的成绩很好，学习非常主动。
有一天学生出去上体育课，我在教室的课桌椅下面发现了一个编织袋，里面全是学生的作业本、旧书和试卷等物品，理得整整齐齐，一捆一捆塞了满满一袋。
后来问学生这是啥情况。
才知道是刘雅欲收购的废纸。
她已经做了个行当一年，自己还买了弹簧秤。
多的少的都收，太少没法付款的，就用一粒糖支付。
后来很多年，我们镇上的超市才逐渐以糖果替代零钱找补。
这方面，刘雅欲是鼻祖。
地方超市这种方法是从外面学来的，她却是自己想的。
我把她叫到办公室询问，她告诉我，有时候她一天能够挣到二三十块，可她外婆从村子里走几十里路，背来的蔬菜水果，常常卖不到十块钱。
她注意到奶奶每次背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少，才开始自己想办法去挣钱的。
别的小孩子最多只会去捡垃圾卖钱，她却收购。
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总是看到一些东西就反胃，从不喝别人用过的水杯等等。
听医生说是洁癖。
本来她不相信的，自己是被生在旱厕里面差点死掉的孩子，从小就在牛屎堆堆里长大，还洁癖。
但医生说的，就是洁癖，只不过属于不严重的一种。
我给班上装了饮水机，自费提供桶装水供学生饮用。那几年，乡下的孩子们不讲究，全班就那么几个人有水杯，大家相互借杯喝水，只有刘雅欲用自己的水杯，从来不借给别人。
她是村子里来镇上租房上学的，无父无母，反而一个人自己活成了白月光的形态。
后来上了初中，我一直关注着这个孩子的成长。
上到初二年级的时候，她的奶奶就去世了。
这个我是几年以后才知道。
她一样还被舅舅嫌弃，于是自己续租镇上的房子，成了走读生。
平时每天放学回家，把书包里的物品一股脑放在教室，背空包包回来带东西，拿去学校卖。
全校学生都知道刘雅欲是老板，需要什么就找她买，上午没有的下午带去。
赚一个差价，而大部分的物品，是从淘宝或者一些批发商手里拿的，按照正常的市场价出货，利润还是可观的。
只是后来，因为大家有样学样，很多学生都跟着卖，压价打压对手，才会越来越难做。
初一到初高三，刘雅欲的家庭联系人她都写的是我。
说实话，如果在她奶奶去世的时候我知道，我肯定会收养她。
只是当我知道这一切，她已经足够独立自主了，有时候我觉得考虑所谓的收养，反而打破一种平衡。
开始刘雅欲租住的房子是巷子里的瓦房，上高中以后，她拓展了新的业务，就换了房子。
很多高中生都有手机，但是学校不让带进去。
同学的手机寄存给她，她负责帮忙充电，每天拿一个本子，记下人家的信息和未接电话，去学校里告诉人家。
这个事情利润可观。
但是她考虑到人家手机不能在她手里丢了。
于是找了镇上一个很有名望的人，租人家房子。
在协议上写好，房东不能进她租的那间房，还要保证里面不丢东西。
找了我去当中证人，我才知道。
这个自强自立的女孩子，生在厕所里，她妈妈跑了，她舅舅把她扔掉几次都没有得逞，她却顽强地活下去，用自己的方式养活自己。
没有人给她铺路，她没有好的经济条件，我们镇上有县立第二中学，她就在那里上高中。
2020年高考，她考了全校理科第一名，考上了一所211。
她的高中老师告诉我，因为县二中抓艺术体育生，她是近五年，文化成绩唯一的211。
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光鲜靓丽，没有人知道她的人生，吃了多少苦。
暑假，她申请了一笔助学贷款，让我去帮她签个字。
走之前，我才知道她的奶奶已经不在了。
考上大学了，她妈妈回来找到过她，承诺可以给她一定的帮助。但是她妈妈现在有自己的家，不能给她上户口，甚至后爸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所以，她拒绝了。
带着一颗勇敢的心，开启人生新的征程。
那一刻，我着实被感动了。
唯有祝她后面的人生都是坦途，遇到的人，都能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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