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99
建筑是一座凝固的诗。诗远,人在,天空依然蔚蓝...
文/小刀99
1
重庆早年城市建筑以穿逗结构的民居为主,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多得很。除此,就是苏式建筑和工人新村了。
重庆人说话直接,一般把它们统称为红砖房子或青砖房子。
它们,大多永远消失了。
2
“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
今天的重庆,高楼连云,灯火魔幻,9D着,让这座既盛产英雄又盛产美女、既盛产美食又盛产想象的城市,继续豪爽并耿直着。
它早年的市貌,还有哪些鲜为人知?
早年重庆主城的建筑除官府、寺庙、店铺、学堂外,以穿逗结构的民居为主,城市无绿化、无路灯、无公园、无公厕、无公路、无自来水……
“山高路不平”,就有了广泛的外延。
但这仅仅是表象。
穿越时空。倘若你行走在今天渝中半岛高低起伏的公路上,在体验“山高路不平”的同时,或许还会被眼前的景象吓一跳:
四周就像春天山野间的竹林浇多了肥料,惹得竹笋疯长——上万幢身形庞大的高楼大厦,将半岛两岸插得密不透风,据说密度世界第一。
或可骄傲,或可并不欢喜?
3
史载:1937年重庆主城人口30余万,1945年超过150余万,那么多难民涌入陪都,要住宿,只能因陋就简搭棚棚,条件好的修吊脚楼。
城区好地段早被本地人占用,外来的下江人只能沿江搭建,因此人们看到的吊脚楼多在江边,如曾家岩、大溪沟、千厮门、朝天门、储奇门、菜园坝、化龙桥等。
直到上世纪90年代,重庆大规模扩建新城之前,城市面貌除局部变化外,基本维持着抗战后的格局。
这中间,1949乾坤鼎新后有过两大改变。
一是修苏式楼,二是建工人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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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筑学专业里,并无“苏式建筑”这个词,衍生的“筒子楼”也是中国人自己取的,均系民间的约定俗成。
从形式上讲,它们指50年代苏联援建时期的坡屋顶、厚墙、高空间、冬暖夏凉、楼高一两层或三四层的建筑。
筒子楼的又一个名称叫“赫鲁晓夫”楼:一条长走廊串连着许多个单间。因为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状如筒子,故名。它与苏式建筑几乎是同一概念。
其背景:1953—1957年,新中国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
国家通过等价交换的外贸方式,接受了苏联和东欧国家的资金、技术和设备援助,建设了以“156项”为核心的近千个工业项目。这是中国现代工业的基础。
重庆作为大西南的工业基地,先后接受了“156项”中的重庆发电厂、狮子滩电站、重庆肉类联合加工厂、嘉陵江大桥等7个援助项目。
这些项目本身就是工人和干部的聚集地,不建宿舍你让他们睡露天坝吗?
苏联专家在援建上是比较开明的。当时的厂区建设分为两部分:厂内区和厂外区。
厂内区一般都按苏联专家的设计图纸进行,厂外区的宿舍苏联专家只制定一个标准,图纸及施工都由中国建筑师完成。所以,很多厂外区的建设融入了中国元素,如小格窗,门楼花纹等。
这样的建筑让重庆人觉得新鲜,因此效仿者众,最典型的如市人民大礼堂(部分元素)、市体育馆、三医大(现陆军医大)教学楼、西南医院老门诊楼和住院部、市委办公厅、山城宽银幕电影院、大渡口钢花电影院及众多宿舍楼。
余生也晚,虽说没见过苏式楼的修建,却住过这样的楼。
5
当时在市委机关大院里,建了两栋体量庞大的青砖苏式楼,地点就在现宣传部大楼的岩坎下,号称“18级”楼,意即必须行政18级及以上的干部才能入住,其内部格局与我少年时在市团委机关住的宿舍楼几乎一致。
市团委院内有3栋宿舍,分别叫二宿舍、三宿舍、四宿舍。
我家住二宿舍,共4层,红砖、木地板、中间是走廊、两边是若干单间,每间约20平米,其中一个单间辟为公用厨房,公厕在走廊尽头,一层楼有一个水龙头。
苏式楼皮实,1968年大武斗时,嘉陵江对岸的长安厂和三钢厂打过来的1.27高射机枪子弹,只能在二宿舍的红砖墙上钻个铜钱大的眼,即使打37炮弹,也只是碗大的疤,居然没穿透!
苏式楼的另一个特点是公平,机关里无论炊事员、司机还是处长,分的面积都一样,且家具是公家的,标有白色数字号码,谁也想不到还要去做柜子沙发。
二宿舍住的最大人物是团市委副书记于克书,全家5口,就两个单间;三宿舍住的名人是写《红岩》的作家杨益言;四宿舍住的是后来主持修建扬子江假日饭店的市府秘书长辛玉。
尚记得,当年的干部对住房没啥要求,够住就行。我家搬去二宿舍时,还有许多空房间,问母亲:“为啥不多要一间呢?”
答:“多要一间干啥?房租要多交七角四呢!”
在重庆,有多少机关少年和工厂少年,在这样的苏式筒子楼里,度过了他们的青春期?
6
与机关修建的苏式筒子楼比,重庆的工人新村建设规模要大得多、对城市的影响也更深远。
工人新村是新中国成立后对工厂宿舍的泛称。
国家大规模的工业建设,招来大批工人,如重庆最高峰时产业工人达百万。
这么多人涌入城市,解决住房是个大问题,因此,分批量建设工人新村,是五六十年代的一项迫切任务,只是对新村的叫法不同,如重钢叫钢花村,土湾重棉厂叫模范村,小龙坎交机厂叫工人村,双碑嘉陵厂叫嘉陵村……
事实上,村子叫法虽异,但模样几乎相同:红砖或青砖房子,三到四层,厨房、厕所公用。
由于住户多,厨房不够用,只能在走廊上搭炉子,路灯本就昏暗,下夜班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踢到炉子上,痛得哎哟连天骂人:“是哪个长前手不长后手的龟儿子嘛!”
进得屋去,二三十平米要住一大家子,便只能搭上下铺,用布帘子隔开男女,好在走廊尽头有厕所,家里不用再搁尿罐,不然那么狭窄的空间,夏天的臭味真够喝一壶的。
如此简陋的工房,还不一定能分到,得按工龄或贡献排队,毕竟僧多粥少,想分房的人太多了——那时的杨家坪,有建设厂、空压厂,双碑有二钢厂、嘉陵厂,大石坝有江陵厂,五里店有长安厂,铜元局有长江厂,郭家沱有望江厂,这些国防大厂动辄上万人,加上周边的地方国营工厂,除了厂房密集外,就是红砖房子的密集,它们一幢幢、一排排塞满新村的空间,长相又差不多,以至外人走亲戚时常常找错门。
工人新村出生的孩子,就在红砖房子里度过了他们的少年甚至青年时代,而后离开,聚散四方。
今天,这些老砖楼拆得差不多了,盖上了新楼盘——当年的孩子早已成年或正在老去,他们,还记得为自己遮风避雨的新村老楼吗?
7
抚今追昔,我不讳言,相当一段时间内,重庆有些沉寂,有些郁郁寡欢。作为一座精神上永不贫血的城市,在它进化的城建史上,则相当郁闷。
因此,重庆在相当时期内,市容恒定、工资不涨、住房紧张、街道狭窄、设施落后、街道肮脏,人们火气很大,其骂人言辞之刁钻、之刻毒、之精怪,在全国无出其右——直到1997年直辖后,才开启了它前无古人的变革。
老城,几乎彻底消失了。
为什么消失?都懂的。我有一个校友走过四海五洲,再见重庆时说,今天虽满城灯火灿烂,但却没得原先夜景让人心头舒服。
问原因。他说当年站枇杷山红星亭上,夜阑,昏黄灯光亮起,夜风中传来母亲唤儿的声音:
“八娃子,你勒个砍脑壳的还不回来屙痢屙血(吃晚饭)迈?)”
“王三莽,快点回家挺尸了!”
千奇百怪的呼唤,是游子对这座城市最温情的记忆。如今还有啥?
我听后,只能呵呵了。
而重庆,从蒲海清到黄奇帆、从包叙定到王洪举,还有那万千拆迁者、建设者及我们的父辈们,走过了怎样荡气回肠、焦灼疼痛的城改之路?
那曾经的身体、灵魂和命运所系的旧城风景:大院的温情、邻里的照应、饭菜的互尝、骂人的恶声,都被新城高楼的防盗铁门挡在记忆之外。
30年沧海桑田,让我在今夜
想变成一条鱼
游进灯河深处,去倾听,夜海的歌
醒来,眼前全是钢筋水泥…
时代,已然变迁;一代人,已然老去。
图片提供:牟勇和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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