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炊烟
文|周明华
在富顺县李桥镇,有一条小河叫镇溪。她颤颤微微地流经了多少个星月交际的岁月,还将潺潺不息地流向何方?每每脑子里闪现出这个话题时,心生一缕惆怅。
自一个斜坡的山路向下,经过镇溪大桥,再往西方向,还有一条窄窄的机耕道,大约走五公里山路,我们来到猫儿山的脚下。再爬上半山腰,往东行走约两百米,往下一看,一个悠然自得、与世无争的古老村落,沉落在一大片四面环山的盆地中。
村落何时生成,乡亲自何而来,又将向何而去?我无从知道,只知道每天晨曦未至、朝霞未染之时,吱呀一声,木门推开。男人默无声息地扛着一把老去的锄头,走下山坡,进入这片平坦的耕地;女人挽起头发,在腰上扎一块围布,摸出一根火柴,煤油灯一下把厨房点亮,灶里的火,一下欢快起来,柴草噼噼剥剥,动感而平凡的乡村,开启了又一个清晨……
这时,家家户户,一根根乳白淡蓝的炊烟,如诗如画,静静地绘出新的一天的乡间时空。我家就在半山腰,儿时总爱倚在早被时光磨亮的那方木门槛上,静静地看着这一缕缕炊烟。
当时我想了些什么?在等待些什么?已经很难重启那道记忆之门了。
每当曙光初现,我便看到母亲的身影在厨房中穿梭,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充满了菜香与母爱,温暖了我整个童年。那时,我认为炊烟就是母亲的气息,是家门前的一株株橘树挂着的果子;那时,我看到的母亲,从来就没有停歇过她忙碌的身影。与从瓦房中间探出身子的那根烟囱吐出的那管炊烟,共同构成一幅乡村油画;那时,炊烟袅袅的衣袖,就是母亲爱的注脚延伸到天空。
每当黄昏来临,下午的炊烟则是带着满身泥土的芬芳,迎接着从田地里或者远方归来的父亲,这是家的味道。它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魔力,能抚平心灵上的皱纹,让人在苦涩的生活中品尝到甜蜜的滋味。
到了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时,炊烟是就成了乡愁投影到我脑海的印记;进入城市生活的喧嚣中,炊烟便成为我久违的乡音袅袅;为人父母后,炊烟更多的是进入梦镜的画笔,摇曳而成了老人孩子依靠的那一方单肩;是缠绕家乡每一棵橘树和每一片树梢的丝巾,迎风梦萦我难舍的乡情。
父母与我们永别之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炊烟离我已经渐行渐远了。背着诗稿,阅遍千山,看过各地的村落,蜗居高楼林立的城市,似乎无法卸下隐形的负累,怀念的仍然是故乡的炊烟。
那里的早晨,依旧被炊烟唤醒;那里的天空,依然有炊烟点缀;那里的孩童,却大多去了城里……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回到老屋,站在熟悉的门前,望着屋顶上薄薄的炊烟,心中的浮躁与疲惫便会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踏实与安心,是归来与安闲。
我想,在我离开它的这段岁月里,炊烟刻录了多少个孩子从儿时到成年的乡音乡影,见证了多少个家庭乃至一个村落的变迁。
在这个古老的村落里,炊烟其实从未间断过。每一个父母的坚守和等待,以及倚在村口望儿归来的日渐深陷下去的眼窝,都盛装着对孩子无尽的念想与期盼,都一次次倒映和接纳着早起和晚归的炊烟碎片。
我想,我家屋顶的那缕炊烟,一定记得住在那无垠的田野上,父亲耕种的身影;也一定记得住我们姐姐兄弟几人轮流去半山腰守着沁出的山泉水回家的忙碌身影。
在节日或是丰收的季节,那缕炊烟中会弥漫着祭祀的虔诚和庆祝的喜悦。那些通过炊烟连接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显然特别的朴实无华和深刻真挚。
时代在变,炊烟也在变。如今,传统的灶台逐渐被现代化的厨具取代,昔日连绵的炊烟似已寥落。有时,我会站在现代化的厨房里,看着电饭煲里的蒸汽顶起锅盖,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恍惚之间,我又站在稻田中,看家的炊烟是否变淡变小,因为那意味着母亲已经烧好了午饭,我们该挑着稻谷回家了,还可以吃到黄油油、亮晶晶、夹在筷中“扬闪闪”的腊肉了……
或许,那就是炊烟带给我们的那份简单与纯粹,那份随烟火散去的温情与顾盼。
炊烟是乡村的牧歌,从古老的时代,不知是谁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从此乐音缭绕在乡村上空,日复一日,唱着一首无字的乡村老调。
也许,就是因为少了那一股股乳白淡蓝的炊烟;也许,就是少了炊烟下等我们归来的母亲。
在这个古老的村落,炊烟不仅是一种生活的存在,它还凝聚了乡亲们的平凡与活力,它是穿越时空的牵绊。当太阳渐渐升高,炊烟缓缓消散,留下的是乡亲们镶嵌平凡岁月的一段段平静与悠然。
它像是系在远方游子心头的柔软纽带,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想到它,就确定了回家的方向,就油然而生一腔乡风轻拂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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