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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鉴宝博主“听泉鉴宝”走红网络,第三方数据平台显示其近30天内涨粉近千万,直播间场均观看人次高达700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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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是真是假,直播内容是确有其事还是剧本演绎,我们不得而知,但盗墓、考古相关的话题,随着“听泉鉴宝”的的走红,再次引起热议。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郑嘉励是一名真正的考古学家,他所著的《考古四记:田野中的历史人生》清晰而完整地呈现了其20多年在田野大地上的求索与探寻之旅,他在这本书里描述了浙江考古过程中真实见到的“盗墓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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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编自

《考古四记》

有删减

DAOMU

盗墓笔记

文 / 郑嘉励

难逃盗掘命运的

史嵩之墓

南宋的高门大族,论显赫程度,首推浙东鄞县(今鄞州区)史氏。史浩、史弥远、史嵩之,“一门三丞相”。史浩,是宋孝宗朝的丞相;史浩之子史弥远,是宁宗、理宗两朝的权相,专权26年,擅行废立,冤杀济王,一手遮天,谤满天下;史嵩之是史弥远的从侄,也来自这个显赫而又充满争议的家族。

人固有一死,或贵如王侯,或贱如蝼蚁。史嵩之祖父史渐,卒葬鄞县上水村凤凰山,即今东钱湖南宋石刻公园所在;史嵩之父亲史弥忠,卒葬鄞县五乡宝幢王坟山;史嵩之的弟弟史岩之,卒葬“绍兴府余姚县龙泉乡”,即今宁波市慈溪市横河镇梅湖水库;史嵩之长子史玠卿,卒葬“慈溪县金川乡东麓之原”,约今余姚市丈亭镇境内。史嵩之本人墓址由其生前亲自选定,在“慈溪县石台乡”,即今余姚市大隐镇车厩山,与著名的河姆渡遗址隔余姚江相望,其地距离东钱湖约有30千米。

各墓之间,相距甚远,因为“多占风水”,大家各自追求独立的好风水、好山头。这些想法很正常,只是苦了清明节上坟的子孙,若要每个坟头拜过来,很耗费工夫。

2011年,史嵩之墓被盗,有文物流散到了市面上。我前往现场踏勘,那是我第一次到车厩山,果然好风水,山环水抱,藏风纳气。南宋宝祐六年(1258),史嵩之下葬之初,宋理宗御书“西天福地”名其地,并赐功德坟寺,以“开寿普光禅寺”为额,又遣族人守墓,四时祭扫,后来繁衍为史氏聚居的村落,即今车厩山附近的史门村。

时过境迁,待明末清初大儒黄宗羲过其墓,已是寺败碑残,特意赋诗一首,感慨系之:“莫道荒烟蔓草墟,千秋有恨尚留诸。……西天福地残碑下,但见僧人出荷锄。”这通“西天福地”残碑,至今犹存,然而已脱离原址,墓地之上,唯有荒烟蔓草,若非盗墓者留下的盗洞,人们甚至不知道脚底下居然还有大人物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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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嵩之墓被盗掘一空,随葬品中除了残破的衣物,仅出土了这件工艺精致的小玉器,一童子执球,一童子持荷,从系穿方式看应为坠饰,坠于腰间或物端

因为墓葬已遭盗掘,稍后,宁波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组织考古队,对史嵩之墓进行抢救性发掘。这是史嵩之与继室赵氏的双穴合葬墓,但在史嵩之墓室的右侧下方,留有一片空地。据出土的《史嵩之墓志》,史嵩之一生两娶,初娶陈氏,后娶赵氏。陈氏早卒,已别葬他处。这块空地也许是为日后迁葬陈氏而预留的。但不知何故,陈氏未能祔葬,右侧的空地,遂永久留白。

墓内的棺木保存完好,但被盗墓者凿开了一个可由一人出入的口子。2012年4月,中国丝绸博物馆的同行负责开棺清理,棺内尚残留有史嵩之入殓时的衣物,可惜经过盗扰,已成碎片。史嵩之的遗骸也已被搅乱,唯颅骨保存完好,一颗硕大的头颅。遗骸和衣物的保存,部分仰赖于棺木内注满了水银,这是古代常用的防腐手段。墓室遭盗掘已有很长时间,棺内仍有大量水银留存,可知史嵩之初葬时,可能整体浸泡于水银之中。工作人员如临大敌,静候水银挥发殆尽,又以硫黄消毒,然后,戴上口罩、头套、橡皮手套,全副武装,开始逐层揭取丝织品。即使如此,时间稍久,工作人员还是出现程度不等的晕眩恶心的症状,可见水银之毒性历经800年而不衰减。凡是当天亲临工作现场的人,无不对考古工作人员的敬业精神肃然起敬。

然而,人们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天哪!曾经的那个月黑风高之夜,盗墓者凿开棺木,由一人出入的口子潜入棺木。操作环境之肮脏恶劣,姑且不论,他居然是浸泡在水银中作业的呀。一两年后,陆续有消息传来。据说,盗墓者贩卖文物所得共计20万元。然而,他的肺部果然受到严重伤害,先是发炎,继而溃烂,痛苦不堪,这点收入远不足以治病。如今,他大概已不在人世了吧。我念及此事,叹息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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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土的《史嵩之墓志》

末了,另有一事可表。

大凡多古墓的地方,通常都有“金脑袋”的传说,故事千篇一律,说古代有个大官为奸臣所谋害,或遭仇家追杀,被割去首级,入殓时,只好打造一颗硕大的金脑袋,权且代替,用以随葬。如果运气好,挖到金脑袋,大家就发财了。史嵩之墓不能免俗,金脑袋的传说,同样在当地流传已久。这一次,史嵩之墓内出土了完好的颅骨,铁证如山,彻底粉碎了流毒甚广的谣言。

有关史嵩之的恩怨是非、经国大业,一切光荣与梦想,已在历史长河中化为平淡,变作可有可无的话题。只有其颅骨的发现,仍有深刻的现实教育意义,证明那些自古流传的关于一夜暴富的梦想,十之八九,只是无稽的传说。

盗墓笔记

浙江的考古工作者有个大困惑,就是汉墓数量特别多,西汉土坑墓、东汉砖室墓,一挖一大群,宋墓也多,唯独不早不晚的唐墓特别少,在许多地区只有个位数。汉墓多,唐墓少,安徽、江苏、山东等地也有类似现象。汉唐盛世,莫非汉代人口特多,唐朝荒芜一片?这个问题,我始终猜不透。

同样的西汉土坑墓,绍兴、宁波的山地丘陵地区,墓坑开口于基岩之上,即所谓“生土坑”;湖州、嘉兴平原地区的土坑墓,营建于人为堆筑的土墩之上,即所谓“熟土坑”。从发掘技术的角度,发现生土坑比较容易,周边全是岩石,唯独有个长方形的凹陷区域,茅草长势特别茂盛,或者拿根钢筋来扎,坚硬如岩石者,钢筋插不下去,忽然有块地方,钢筋入土,势如破竹,稍有生活经验的人也能判断这里可能有个土坑墓。相对而言,熟土坑的发现则困难很多,需要细致分辨坑内填土与坑外的土质、土色差异,才能框定墓坑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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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墓之风,古已有之,于今为烈。何以见得?古人盗墓,只图金银财宝,西汉土坑墓里常见的坛坛罐罐、鼎盒壶瓿之属,大概不入其法眼。而今人不同,凡经他们光顾,墓底如同经过大扫除一般,一干二净。现代人说,坛坛罐罐也有历史价值、文化价值、艺术价值。各种价值,归根结底,都是经济价值。把经济价值说成历史文化价值,这是我国文物收藏界取得的最高学术成就之一。

如前述,生土坑容易被发现。绍兴的盗墓风气,历来就较湖州为盛。1998年,我在湖州杨家埠发掘西汉墓地,墓葬大多完好,工地结束,出土的坛坛罐罐,层层叠叠,一卡车都拉不完。2009年,为配合绍(兴)诸(暨)高速公路建设,我在绍兴平水、栖凫等地发掘战国至西汉墓地,墓葬数量不少,出土文物却只够装一个蛇皮袋——多年以来,当地盗墓猖獗,覆巢之下,古墓几无完卵。

东汉以降,券顶砖室墓流行,逐渐取代土坑墓成为主流的墓室形式。砖室墓固然气派、牢固,但是比土坑墓更容易被发现、被盗掘。所谓“十墓九盗”“十室九空”者,狭义所指,正是汉六朝时期的砖室墓。我不能理解的是,今天有人居然会把盗墓者描述成身怀绝技的高人,其实,发掘砖室墓本质上是种体力活,略带经验活的成分,钢筋入土,遇到砖头,死活钻不下去,这也用不到太多的生活经验。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自嘲“无他,惟手熟尔”,是形容手艺人的,但我认为,盗墓够不上手艺活的标准。

宋元明清,年代晚近,封土累累,墓葬多有明确的地面标识、地形特征,盗掘更无技术含量可言。我们不能将目无法纪、胡作非为视作本事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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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文物鉴定委员会,是负责浙江省内盗墓案件司法鉴定的机构。近年盗墓风气日盛,我忝列为文物鉴定委员,有段时间忙得不亦乐乎,哪里破获了盗墓案子,就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多年的竭泽而渔,绍兴已无古墓可盗。盗墓者遂流窜至丽水、衢州、金华等地作案,被抓了现行。我们前往现场鉴定,多数为不起眼的宋元小墓,搁在早些年,古董贩子是看不上眼的。如今有组织的盗墓者,大范围流动作案,所经之处,如蝗虫过境,古墓不分大小,无不遭殃。

古墓资源枯竭后,就对近代墓葬下手。2015年,嘉兴王店沈曾植家族墓被盗,沈曾植是清末民初的大学者。墓地紧邻村庄,来自江西的盗墓者竟然使用炸药爆破。一声闷响,划破寂静的夜空,将全村人从睡梦中惊醒。许多天后,当我们赶到现场,自沈曾植生父沈宗涵墓圹内拖出的衣物,仍散发着刺鼻的异味。现代盗墓者的技术越来越粗糙,手段越来越野蛮,伤风败俗,莫此为甚。

看得多了,渐渐明白盗墓犹如其他的犯罪行为,并非考古学的问题,而是关乎社会学与心理学。盗墓源于人心的欲望,亏本买卖无人干,杀头生意有人做,自古未有不发之墓,欲望不灭,盗墓不止。两汉时期,俗尚厚葬,盗墓盛行。曹操父子,有感于此,主张薄葬,墓圹内少埋点财物,以绝人之念想,墓表也尽量低调一点,弃用丰碑、翁仲。然而,千百年后,人去楼空,终不免发掘之厄。

也许只有加强墓地的现场守护,才能有效规避盗掘。2014年,东阳市南马镇,有一批清代墓葬被盗,有墓碑仆于地,曰“陆公之墓,康熙十年季冬吉立”。墓地之上,盗洞遍布,一片狼藉。

墓地附近,有户民居,废弃约十年有余,许姓人家曾住,他们的祖先是墓地的守护人。有位老人,70多岁,说:“从曾祖父起,我们许家开始为陆家看守墓地。此前,另有一户王姓人家替陆家守坟,后来不干了,将守墓的工作转让给了许家。”陆家供给许氏“一亩三分”的墓田,由其免费耕种,田租收入,除供奉墓祭外,可以自由支配,除此别无报酬。1950年土地改革后,陆家败亡,许氏不再承担守坟职责,但仍住在墓地附近,出于道义,时有看护墓地之举。直至10年前,因为高山移民,全家搬到平地居住,其地遂墟。

自从许氏搬到山下,无故不再上山。不几年间,陆家坟地一再遭盗,现场千疮百孔,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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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四记:田野中的历史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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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郑嘉励

出版日期 2024.03

内容简介

全书分为四个篇章:考古记,重返考古发掘现场,还原第一线的遗址和墓葬发掘场景;田野记,讲述田野考察中的见闻与思考,传递考古工作的魅力与趣味;历史记,探析古迹与器物之奥秘,呈现一幅幅完整的历史图景;人生记,以淡笔写浓情,追忆那些无法忘怀的人与事,抒发对人间温情与善意的珍惜。

这些朴素、真诚、热烈的文字,寄寓着作者对人生的思考和对考古工作的热情,试图在考古工作者与公众之间建立起知识、趣味、情感和思想的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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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嘉励

郑嘉励,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从事田野考古和文物保护工作,业余从事杂文写作,主要著作有《浙江宋墓》《读墓:南宋的墓葬与礼俗》《武义南宋徐谓礼文书》《考古的另一面》《考古者说》等。其中,《读墓:南宋的墓葬与礼俗》获第十二届“邓广铭学术论著奖”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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