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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基家中的老照片(左三为洛克,左四为杜基爷爷苏拉翁几)。 图据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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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线上的游客。图据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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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线向导偏初和父亲翁丁。杨峰摄

奔涌的水洛河分割出两个世界。
  河这头,是松茸虫草、牦牛羊群和深山里的村庄;河那头,是如火如荼的直播、新开通的公路和纷至沓来的旅者。这里是水洛镇其拉村,地处四川省凉山州木里县西部。区域面积382平方公里,1147人散落在大山间。村后,中国十大徒步路线之一的洛克线蜿蜒而过,全国的徒步者接踵而至。这条路,偏初走了上百遍,今年是他成为洛克线向导的第8年。16岁初次踏上洛克线,偏初感慨路途的崎岖难行;13年过去,他依然守在这里,守到土路变为水泥路,无网到4G覆盖……
  深山里的少年,迎来了新旧世界的更迭。

一种传承

  每当“呜——呜——”声响在草场回荡,预示一场洛克线徒步即将开始。吹响赛马场的巨型海螺,是每次出发前偏初必做的。在当地百姓的文化里,白色的右旋海螺象征和平、静谧,也寓意旅途的一帆风顺。
  偏初要带团进山,沿白水河进入原始森林,横切过数段碎石坡路,才得以在万花池牛场仰望恰朗多吉雪山。山脚的宽谷曲流映照出今人的身影,也潜藏着百年前的记忆。
  1928年,美国探险家约瑟夫·洛克途经于此,用生动的笔触写下他眼中的山川风物,他的文章激发了西方人对这片秘境的向往。1933年,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以洛克的文章和照片为素材,创作小说《消失的地平线》,“香格里拉”一词声名鹊起。
  上世纪90年代起,逐渐有徒步爱好者前来探寻约瑟夫·洛克曾途经的路,“洛克线”由此而生。
  时隔百年,其拉村有了新名字——香格里拉村;生长于斯的村民也有了一份新职业——洛克线向导。
  白日,向导偏初在恰朗多吉雪山前,录制洛克线的宣传视频。夜晚,新果牛场响起藏歌,偏初拉着徒步游客跳起锅庄舞。歌舞声中,僻静的村庄开始撕下“神秘”遥远”的标签。
  第一次见到偏初时,他的裤脚还残留着泥水和尘土,一头黑发杂乱地伏在头顶。这个藏族小伙刚带完一批徒步游客,在山里待了7天。与其相对而坐的是他56岁的父亲翁丁,村里最早的洛克线向导之一。
  20世纪90年代的水洛镇,陈旧的土路在群山间穿梭,五六十厘米宽的小径供牲畜和人通行。像大部分村民一样,翁丁在村里放牧。一年少有的两三次外出,是穿过土路去乡镇上采购米面粮油。
  生活像织布机上的经纬,没有变化地织过了一年又一年。上世纪90年代末的一夜,一通电话搅动了村庄的宁静。翁丁的云南老友来电说,一群外国人要从云南来,去稻城亚丁,希望进入其拉村后,翁丁能带他们走完剩下的路程。“他们就是从那条土路徒步进来的。”翁丁抽了一口烟,微眯双眼,指了指泸沽湖方向。
  曾在茶马古道上以物换物的老人听说,一些徒步者会从云南境内的泸沽湖出发,翻山越岭进入四川,途经盐源、木里等地,最终抵达稻城亚丁。他们是追寻洛克足迹而来。
  翁丁已记不清第一次当向导的经历,只记得自己没有徒步装备,随身携带青稞饼、奶渣就上路了。由于语言不通,他与徒步队员鲜有交流,走完日常转山的小环线,便结束了旅程。
  但后来的几年,不时有徒步者跋山涉水而来,翁丁的小环线走了一遍又一遍。他们翻开愈发完善的地图告诉翁丁,谁是洛克,什么是“洛克线”。直到洛克线地图的指示牌,被建在徒步线的起点处。
  距其拉村半小时车程的东拉村,拥有更早的洛克线记忆。
  “我爷爷是当年洛克穿越木里时的民兵首领,后来父亲在洛克线当了向导。我跟着父亲,也当了向导。”东拉村的村民杜基说,他是家中的第三代洛克线向导。
  杜基从卧室柜子里翻出一本影集,一张边角已磨破的黑白照躺在夹层里。照片中间,站着身着藏服的洛克,身旁是五名藏族青年。杜基说,洛克左边背着火枪的男子,就是他的爷爷苏拉翁几。
  根据洛克在文章中的记载,1928年6月13日,他从木里动身前往贡嘎岭。到了中途的嘎如寺,当地派出了10名武装护卫跟随。苏拉翁几可能是这10名护卫之一,因通晓简单的汉语,他被洛克雇佣,既做翻译又当保镖。

变与不变

走进今天的其拉村,外来者的痕迹遍布四处。四川攀枝花援建的路灯,浙江宁波援建的洛克线基础设施……像那些徒步者一样,他们沿着土路、通村公路进入这里,推动了一座村庄前行的步履。
  彼时,通往山外的道路带走了许多年轻人。他们前往木里或稻城打工,年收入是在村里放牧的三四倍。偏初也离开过,一位来自北京的徒步客人告诉他,“你要出去见见世面。”
  2014年,19岁的偏初只身去往北京,他被困在小小的制作间做包子,从凌晨三四点做到深夜十点。山里的少年见到了“世面”,但又与想象的不同。后来,偏初在偌大的世界晃悠两年,又回到了其拉村。但那次回家,物是人非,徒步客人几乎流失殆尽。由于交通飞速发展,从西昌或稻城进入水洛仅需两三天,远比从云南徒步而来的七八天便捷。效率至上的时代,徒步者纷纷舍弃云南段。翁丁的云南老友客源锐减,连带着翁丁的生意也近乎衰落。
  偏初苦笑,“那时候几乎是从零开始。”从被动接客到主动拉客,转型的阵痛渗入深山里的家庭。也是在那时,互联网走进了大山。2017年,木里县所有乡镇实现了光纤宽带和4G网络覆盖。在外闯荡两年的偏初学习过运营和直播,他拿起手机,开始连接外面的世界。
  在上百个群聊中,偏初反复分享洛克线徒步的文章,同时活跃于各个社交平台,开直播、拍短视频。没有专业打光,没有支架,举起手机就是一个直播现场。“草原上的格桑花,你把歌声献给雪山……”偏初高歌着《卓玛》,向山外的世界喊:“欢迎大家来我的家乡徒步,扎西德勒!”关注者从1个到2个,再到5个……客源群就这样递增到三四百人。
  今天的其拉村,已不止用这些方式联通外界。距偏初家500米的一家民宿里,23岁的老板鲁绒正在制作核桃油,他计划用洛克线徒步带动核桃油、松茸等农产品的外销。
  其拉村呷洛组的驻村干部杨代兵介绍,其拉村未来的发展目标是旅游业与销售相结合。通过开发旅游资源,虫草、贝母等当地特色产品可以增加销售渠道,实现外销。
  在还未装修好的玻璃房里,鲁绒已注册好贝母、虫草、核桃油等产品的商标,准备统一发售。身旁那瓶清澈透明的核桃油,即将离开大山,投入另一片热切变化的世界。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见习记者 林梦晴 胡倩 记者 刁明康 杨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