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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电影《窗外》剧照

林青霞从影的第一个镜头,是电影《窗外》中,她扮演的高中女学生江雁容,背着一个书包,准备去上学。17岁的林青霞从西门町被星探发现后开始演戏。她在采访中说,那时的自己就像一张白纸。

从此,林青霞开始在这张白纸上肆意挥毫,之后的二十二年里,她拍了一百部戏,我们也得以有机会幸运地不断和镜头中的林青霞相遇。最经典的“东方不败”、《东邪西毒》里的慕容嫣、《新龙门客栈》里的邱莫言、《滚滚红尘》里的沈韶华,再或者《重庆森林》里的神秘女人,她有时桀骜潇洒,有时捉摸不透,但总是格外动人,镜头前,林青霞留下过太多让观众们念念不忘的经典角色,我们也无数次被她打动。

像文化那样忧伤

文 | 林青霞

来源 | 《镜前镜后》

像文化那样忧伤下雨的石板路上,

谁踩碎一只蝴蝶?

再也捡拾不起的斑斓……

生命的残渣紧咬我的心。

告诉我,

那狠心的脚走在哪里了?

不敢想

另一只在家等它的蝴蝶……

——《像文化那样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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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首黄永玉献给邵洵美的诗,短短几十个字,勾勒出邵洵美六十三年的生命。

邵洵美是出身于名门的富家子弟,十几岁就到英国剑桥大学留学,二十岁回国娶了清朝大臣盛宣怀的孙女盛佩玉。曾办金屋书店和新月书店,编辑过《论语》《万象》等九种刊物和抗日杂志《自由谭》,早年推崇“为艺术而艺术”,风流倜傥才情相貌均可与徐志摩媲美。这是他说过的话,“假使我十几年的文章、谈话、行为、态度,没有给人比较深刻的印象,至少我的不爱金钱爱人格,不爱虚荣爱学问,不爱权利爱天真,是尽有着许多事实可以使大家回忆的”。世事无常,因为早年在巴黎与一些志同道合的艺术家组成“天狗会”,与徐悲鸿夫妇、国民党要员张道藩及谢位鼎等过从甚密,导致一九五八年被捕入狱。“文革”前出狱,听说生活窘迫,连睡觉的床也卖了,睡在地板上,一九六八年在贫困交迫中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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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洵美

过年期间在家里读书,一本《儒林新史》一一邵洵美散文式的回忆录,记录了一些二三十年代他在巴黎、伦敦和上海的生活。因为之前曾在报纸的副刊读过他女儿邵绡红写他的故事,也看过王璞写他和美国女记者项美丽(《宋氏三姊妹》作者)的一段异国情缘,再听说他是现代曹雪芹,人生的起伏、才情的高低也酷似曹雪芹,所以对他特别有兴趣。

在《巴黎的春天》一文里,得知他会经常在下午带着画夹和木炭,跑到一所深灰色的房子,和来自美国、英国、法国的男男女女挤在一起,对着一个七八寸局台上的赤裸女子画画,裸女每五分钟换一个姿势,他坐两个钟头,可以画一二十张速写。他的朋友常玉就最喜欢这样消磨下午。常玉在世的时候非常穷困,我前几年在苏富比拍卖会的展览会上,看到一幅有六七位肥臀、细胸、短发的裸女油画,好像他画的裸女都是这样的体态和发型,只是姿势不同,我床头小小的一张也是这种形态的,敢情这些画,画的就是高台上的女子?苏富比那张估价七亿港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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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玉作品

邵洵美在巴黎的春天过得非常写意,文章最后两句——

也有时候所谓“春心发动”起来……

咳, 巴黎的春天,我终于辜负了你!

相信这就是他得意的句子,他曾说:“写到一句得意的句子,仿佛创造了一个真正的知己, 自己读来正像是和另一个自己在谈心,一生再不会受到寂寞的苦闷。”

邵洵美和徐志摩初次见面这一段也有趣,因为他们两人都是长脸形的人,都长得俊俏,也都念同一所大学,所以邵洵美有时会被误认为徐志摩,同时双方也常听朋友讲起对方。有一天在巴黎街头,走在他前面的一位朋友,回头看到邵,立刻把他拉了过去,高声地狂叫:“来了,志摩,我把你的弟弟找来了……”没等朋友把话讲完,徐志摩早已拉住了邵的两只手说:“弟弟,我找得你好苦!”徐听说邵也是剑桥的,便亲切地问他:

“天天到不到大学后背去划船?”

“你的方帽子和黑披肩是新做的,还是从老学生那里去买来的旧的?”

他们在附近的咖啡馆里聊了一个多钟头,徐第二天就搭船回中国。邵忆述:“这一个钟头里几乎是徐志摩一个人在讲话,可是他一走,我在巴黎的任务好像完了,原来我已经看到我所要看到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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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桥康河

邵洵美说弗吉尼亚·伍尔夫写的《自己的房间》是一部圣经,我床头就正摆着这一本书,但我实在诧异,他有千千万万的书,光是他大伯留给他的遗产就有四十大箱两万册诗书,怎么会偏偏看中这一本?

《自己的房间》是伍尔夫在剑桥大学的演讲词,题目是“妇女与小说”。十九世纪前男人创作诗歌小说是理所当然,女人写作却被忽视。十九世纪早期中产阶级家庭只有一间起居室,如果一个女子要写作,她必得在大家共用的客厅中写作。简?奥斯丁从头到尾都是在那种情形下写作,所以伍尔夫说:“一个女性假如要想写小说,她一定得有点钱,并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莫非邵洵美真如贾宝玉,如曹雪芹那般地怜香惜玉?

邵洵美喜欢在晚上看书写作,一不小心就写到天亮。他虽有书房,但客厅、卧室、洗手间、桌子椅子底下到处都是书,所以他说也没什么书房不书房的,他喜欢在床上看书。想不到时间、空间相差如此遥远的我和他,竟然会有相同的生活习惯和共同的喜好。

“邵洵美:被低估得最为严重的现代文化人”,我合上书本轻轻读着《儒林新史》书腰上的字句。

二〇一五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