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3344
“别人都说转学难，我带儿子转学就像在菜场挑菜一样随便。”
2024年6月，带着儿子泽易在贵州、河北多个乡村小学磕磕绊绊地上到6年级后，恬晓选择带着12岁的儿子回到深圳上初中。
泽易2012年出生，泽易5岁确诊了混合型ADHD，并且有明显的谱系特征，情绪和社交问题严重。
2015年父母带泽易从北京来到深圳定居。2018年泽易上小学后，不停在学校出状况：不听指令，不能上课，频繁打架，惹哭同学。全家五口轮番陪读一年多后，2019年底，恬晓决定辞职，全职陪读。
2021年开始，她带着泽易回农村上学，辗转多个省市，换了五所村小。除了五年级上学期，泽易从没上满过一整个学期。
意外的是，回到深圳后，泽易却上了一所学习氛围浓，老师要求严格的“卷中”。
口述|恬晓
整理|朱谷粒
编辑|Jarvis
（文章部分内容整理自公众号“ADHD多动症日记”）
儿子的成长史就是一部“打架史”
泽易3、4岁时非常乖巧，但是5岁后突然变了个人。在幼儿园大班，他经常发脾气摔教具、摔玩具、踢打老师，中午不睡觉在楼道里高声喊叫，上课时不听指令，整天蹲在角落玩玩具。
经老师提醒，我带他到医院检查，确诊了混合型ADHD和对立违抗障碍。
泽易有比较明显的谱系特征，比如他痴迷旋转、玩水、玩乐高，眼神很少对视，声音或者指令缺乏回应，同理心差，社交能力弱，经常听不懂老师说的话。
他还存在书写困难：他10岁以前抗拒拿笔，几乎没写过作业，字写得奇形怪状，要么撑满一个田字格，要么把字挤在四分之一的小格里。
但我最头疼的是他的情绪问题。
他的情绪犹如“来例假”，这一周情绪很好，凡事好商量，下一周就情绪极差，稍有不顺就大喊大叫，骂爹骂娘。
他生气起来破坏力极大，损坏过四个电脑，摔过椅子、衣架、踹过门、拍过火警报警装置，拉弯过易拉宝，破坏过的物品数不胜数。
一次上线上国际象棋课的时候，泽易想回答问题，但软件的语音识别功能有问题，泽易屡次尝试不成功，气得把平板保护屏拍碎了。
泽易的成长史可以说就是一部“打架史”。
他没有固定的玩伴，只能跟比他小三四岁的小孩玩。跟同龄人或者大龄小伙伴们玩一会就不欢而散，他经常说别人欺负他，而一旦“被欺负”他不但要重重地打回去，还要穷追不舍，连续暴击，直到感觉自己赚了为止。
上一二年级时，有一次泽易和同学追着玩，不小心被打疼了，他就追着同学打，我喝令制止，他就把同学的书包和书扔到一边，踢他的桌子椅子，这才满意。
但泽易似乎根本不记仇，打闹过后，他依然会兴冲冲地跟刚才戏耍过他的人玩。又因此反复被同学欺负，反复被激怒。
可想而知泽易上课是什么情况，他从来没有一节课乖乖坐在座位上，他要么钻到老师办公室里玩老师给的小玩具，要么去心理老师的办公室找老师聊天，要么去操场瞎溜达。
从一年级到二年级上学期，全家五口人轮番陪读，但收效甚微。2020年9月，在泽易二年级时，他的情绪和问题行为越来越严重，我在国庆节后为他申请了休学。
连续被乡村小学“扫地出门”
休学后，泽易的情绪问题依然没有好转，反而在药物影响下更加冲动易怒，时常冲父母尖叫、打骂、摔门、扔东西。没了学校的约束，他沉迷玩游戏，看游戏解说，其余什么都不想干。
2021年初，我带他去佛山、厦门、江西等地四处旅游，并停了他的药物。他的情绪平稳了很多，社交也有所进步，能跟小伙伴玩得满头大汗，忘记回家吃饭，也没有发生不愉快。
见他渴望跟同龄人社交，我决定带他返回校园。考虑到深圳学校太“卷”，不适合泽易，而且我辞职后家庭收入减少，经济支柱全靠老公，我动了带他去农村小学的念头。
2021年8月，我在贵州找到了一所村小，校长在知道泽易有ADHD的情况下依然收留了他。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每天在学校一边给老师打杂兼陪读，一边看管泽易。
但很快，泽易又回到了之前上学时的状态，对低年级的，他敢抄凳子，抡竹竿，对于高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他就会哭闹大叫。也不遵守课堂纪律，经常上课时走出教室外，一打铃就飞奔出教室。
在贵州村小上了3个月，他又被退学了。
2022年，我带他回到了老家河北的一所村小上四年级下学期。刚上一周课，就因为泽易跟同学发生冲突，不听从指令，翻栏杆等问题两次被老师约谈。
2022年4月，因疫情原因学校决定上网课一个月，老师的投诉才终于停了。
上网课这个月我发现，虽然上的是村小，但泽易的学习压力并没有比在深圳读书时小。
这所村小名义上开设了语数英、体育、美术、音乐、书法、阅读、自习，但一天8节课基本被语数英这些主科占用。
泽易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写作业，中午还要写中午作业。泽易中午要做一个小时，晚上还做俩半小时，到晚上9点后才能完成所有作业。泽易每天急匆匆吃饭，不能睡午觉，甚至没空洗澡。
两个月后，当我在五一假期给老师发消息问几号开学时，才发现已经被老师拉黑了。泽易再次被学校“扫地出门”。
泽易奶奶听说孙子又被退学了，联系了自己曾经教学多年的村小，叫泽易去读。泽易去了他的第四所小学。
泽易要进的班级总共19个学生，女生有12个，剩下几个男生性格都很温和。在我的经验里，女生相对来说社交能力更强，情商更高。
我嘱咐泽易，一定要跟班里的女生多相处，多学习她们的社交技巧。泽易一进学校，我就给全班每个人买了一份礼物，让他带过去分送给大家。泽易一下树立了好形象，大家都喜欢带着他玩。
泽易的班主任对学生纪律要求严格，且严抓学习，同时她也经常对泽易网开一面，格外照看；也许是因为老师的刚柔并济的态度起了作用，泽易的不良行为少了，情绪也稳定了。
他能按时进课堂上完一整节课，上语数英课会自觉做笔记；他终于可以自己上学放学，不用再陪读；他会主动先写较难的语文作业，还能独立写作文；路上碰到同学，他会向我介绍他们的名字……
泽易在这里创造了历史，两个半月“零投诉”，仅有的两次反馈，也只是语文字词基础太差。没有出现任何冲突事件。
他还交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好朋友美美。他们每天一起玩耍、打闹，无论美美怎么耍泽易，泽易都不生气，每天放学跟我念叨的都是美美。
2022年9月，泽易升入五年级，跟随五六年级同学并入县中心小学读书。一下从十几个人变成了60多人的大班级，他表现依旧稳定，在家校沟通的APP上，老师对他的点评都是“优秀”、“真棒！”
2023年9月暑假过后，泽易不愿意去学校，直言学校压力太大，经常导致头晕，我又给他转到了自己小时候读书的村小读六年级。
这是泽易上学后我最舒心的一年。
他像一个上了发条的小陀螺，自己转。自己按时上学、放学，按时完成作业，生病了会自己煮面吃，不仅能完成作业，甚至尝试过写小说。
他有固定的三个玩伴，每到周末做完作业，他会找同学玩、游泳、学编程、下棋、收拾房间......
从2019年底辞职到现在，我用自己的五年青春，换了他的人生。这个人生，不换不行：
因为他闯的祸，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我劝了无数次架，我经常私加同学家长微信，赔礼道歉买东西；
因为他总是不愿意去上学，我辞职，退租深圳学区房，带着他辗转六所村小，陪读三年；
为了解决他的情绪问题、社交障碍和ADHD症状，我带他喝过中药、上过4年的社交集体课，做了2年的专注力训练，让他的情绪和注意力水平都大大提高。
但从他五年级开始，我逐渐在他的生活中“撤退”：不再检查他的作业，不再催促他完成日程；让他自己一天三次按时吃药；遇到问题也让他自己想办法。
2024年6月，泽易又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去哪里读初中？
因为老家初中教学质量很差，我决定让泽易回深圳读初中（我和老公有深圳户口，在深圳长期租一套学区房，符合深圳中学入读政策）。报名时填了两个志愿：
第一志愿是学区内的初中，它是老牌学校，离家近，质量好，但是很“卷”；如果服从调剂，会分流到第二志愿，一所“菜中”，离家远，质量差些，但比较轻松。
考虑到泽易六年级的成绩在全班中下水平，语文每次都垫底，英语中等，只有数学可以考100多分。语文的阅读理解和作文都不会做，写字还是费劲，只认得这个字，但写不出来。
我担心在卷中他会被卷死，觉得去菜中更合适。但是表姐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不要去菜中，要去就去学风好的学校。
犹豫之后，我把“卷中”作为第一志愿申请，“菜中”作为第二志愿。结果，泽易被“卷中”录取了。
为了防止被“卷”死，我特意去医院给泽易开到了学困证明，必要的时候呈给老师，申请减免作业。
好多人问我焦不焦虑？
讲实话，我对学习这个事真心躺得平。
学习这个事，我只提供上层建筑，泽易自己决定基础动不动。他想动但动不起来，需要帮助，我会提供；如果他不想动，我也没必要舔着脸上赶着喂。
我只告诉他：深圳高中录取率是50%，前50%上高中，走考大学文化路线；后50%上职中，走技术路线。哪条路都行，任君选择。
你可能觉得我不负责任，觉得孩子这么小做不了这么大的影响一生前途的决定。
但我相信社会是包罗万象的，需要高精尖人才也需要小螺丝钉；
我也相信不是只有学校教的语数英史地政物化生才有价值，生活常识、技术也很重要；
我更相信任何人都有他的生存方式，只要泽易有生命力，有动力，有每天醒来从床上蹦起来的冲劲儿，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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