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达说:“如果人们打开我,他们会发现海滩。”我们能从一片海滩中觅得什么?无边的海,或平静或汹涌的海浪,小口小口将我们双脚吞进其中的细软的沙,带着咸咸的味道抱拥我们的风……
在那样的时刻,好像一切都是美的,一切都值得被注视、被抚摸、被体会、被吟唱、被爱,一切都可以被接纳。而那“一切”中,也恰好有我们。瓦尔达的海滩便是这样的。
作为新浪潮先驱、女性主义活动家、边缘的法国电影人、妻子、母亲的瓦尔达,在跨越近50年的21次采访中,展现着她一部部电影背后的创作故事与理念(如,摄影之于她的意义是什么,她对市场、大众电影、娱乐电影的思考,她对官能感受与摄影理论的态度,她突破虚构与现实的尝试等);探讨着她作为一个非激进女性主义电影人的生活感触与艺术实践;诉说着她对生活、生命、他者的好奇与热爱,以及她从中发现美、记录美的不懈追求。
在也人新书#31《阿涅斯的海滩:瓦尔达访谈录》中,瓦尔达将她悠长的岁月融入文字,解剖给我们看。新浪潮电影、女性、虚构与纪实、理性与感性、美与创造、自我与他者、主观与客观的时间……不管带着什么样的疑问翻开这本书,走进瓦尔达的海滩,心中的杂绪似乎都能被海风般的文字抚顺一些,被如海般的她所温暖。
(以下内容为本书选摘)
/“我是一个女人,”
阿涅斯·瓦尔达告诉安德烈娅·梅耶
“依靠直觉工作,并尽可能聪明。感受、直觉和发现事物的喜悦交汇在一起,像一股急流。发现美,在不可能的地方。观察。”在瓦尔达非凡的艺术生涯中,她从未停止过对“在不可能的地方发现美”的探索。首先借助摄影,随后,从1954年至今,她转向了电影媒介。熟悉瓦尔达各种作品的人中,没有哪一个会怀疑她在这条道路上获得的成功。
阿涅斯·瓦尔达先是被奉为“新浪潮之母”,随后又变成了“新浪潮祖母”,她并非浪得虚名。在特吕弗(François Truffaut)凭借《四百击》(Les 400 Coups)在影坛一举成名、戈达尔(Jean-Luc Godard)以《精疲力尽》(À Bout de Souffle)打破所有电影语法规则之前好几年,瓦尔达就已经拍摄了她的第一部“新浪潮”剧情片。
瓦尔达曾经长期居住在法国地中海沿岸地区,在塞特附近一个叫“短岬村”(La Pointe Courte)的地方。1954年,瓦尔达决定拍摄一部同名电影,讲述那里的渔民和他们的家庭生活。在预算极其有限且没有任何经验(无论是作为电影观众还是作为电影专业学生)的情况下,瓦尔达以韧性和智慧制作了一部出色的电影,它的故事线索在一对陷入危机的夫妇[菲利普·努瓦雷(Philippe Noiret)和西尔维娅·蒙福尔(Silvia Monfort)饰]与一个在经济困境中苦苦挣扎的渔民社区之间交替。尽管这部电影没有票房大卖,但由于其低廉的成本、极简主义的故事线(部分借鉴了福克纳在《野棕榈》中的叙事技巧)、新现实主义和富有表现力的电影风格,它为日后“新浪潮”的到来奠定了基础。
瓦尔达1928年出生于布鲁塞尔,父亲是希腊人,母亲是法国人。她在塞特度过了大部分青少年时光。纳粹占领时期,一家人搬到了巴黎,在那里她开始学习摄影。她最初的工作包括每天在老佛爷百货公司拍摄四百张孩子们坐在圣诞老人腿上的照片,还有为法国国家铁路公司(SNCF)拍摄档案照片。1951年,瓦尔达受邀加入让·维拉尔(Jean Vilar)的国家人民剧场(TNP),成为该机构的官方摄影师。在接下来的十年中,她为法国最著名的演员们拍摄了一系列令人赞叹的肖像,包括扮演不同角色时的维拉尔和法国万众瞩目的男星热拉尔·菲利普(Gérard Philipe),以及许多其他人。
瓦尔达非常幸运地邀请到阿伦·雷乃(Alain Resnais)承担《短岬村》的剪辑工作,雷乃随后把她介绍给未来“新浪潮”的“冲浪者”们:让—吕克·戈达尔、克洛德·夏布洛尔(Claude Chabrol)、弗朗索瓦·特吕弗、雅克·多尼奥尔-瓦尔克罗兹(Jacques Doniol-Valcroze)和埃里克·侯麦(Eric Rohmer)。他们都在安德烈·巴赞(André Bazin)领导下的《电影手册》(Cahiers du Cinéma)杂志社工作,并由此进入电影界。“电影手册派”逐渐被人们称为“右岸派”,以便与更关注政治问题的“左岸派”相区分,后者包括阿伦·雷乃和克里斯·马克(Chris Marker),以及阿涅斯·瓦尔达本人。雷乃还把瓦尔达介绍到法国电影资料馆(Cinémathèque Française),在那里,她开始学习世界电影史。
1957年,瓦尔达的电影事业获得了极大助力。法国旅游局委托她拍摄一部卢瓦尔河谷的宣传短片《季节,城堡》(O saisons, ô châteaux),该片入围了1958年的戛纳电影节和图尔电影节。正是在图尔电影节上,瓦尔达遇到了她一生的挚爱雅克·德米(Jacques Demy),在接下来近四十年里,他们两人的导演事业几乎是齐头并进。德米把瓦尔达介绍给了乔治·博勒加尔(Georges Beauregard),后者正因“新浪潮”(尤其是戈达尔)的成功而兴奋不已,同意制作瓦尔达的下一部剧情片《五至七时的克莱奥》(Cléo de 5 à 7)。为了筹备这部电影,瓦尔达为旅游局拍摄了另一部短片《海岸线》(Du côté de la côte)和一部名为《穆府歌剧》(L'opéra-mouffe)的纪录片。当时,瓦尔达正怀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在谈到第二部纪录片时,她说这部影片“讲述了一个人如何在怀孕并感到无比幸福的同时,意识到生活中的苦难和衰老,那是穆府塔街的寻常景象,甚于其他任何地方。这种对比是如此地显著,如此让我着迷”(米雷耶·阿米耶尔)。
《五至七时的克莱奥》拍摄于1961年5月中旬,讲述了一个流行歌手[科琳娜·马尔尚(Corinne Marchand)饰]生活中的两小时。这一天她得到消息,自己因患癌症而将不久于人世。但后来她遇到了一个正准备去阿尔及利亚参战的士兵,在他的影响下,她似乎重新获得了平静,并萌发了全新的自我意识。该片上映后备受好评,被选为戛纳电影节的法国正式竞赛作品。摧枯拉朽的“新浪潮”之下,瓦尔达在其中的先导作用尚未引起公众关注,但她现在已经正式“出道”了,邀请函纷至沓来。此外,在《五至七时的克莱奥》大获成功后,她和德米于1962年结婚。同年,她去了古巴,回来后制作了《向古巴人致敬》(Salut les Cubains),其中收入了她在那里拍摄的四千多张照片,还有菲德尔·卡斯特罗的个人讲话。该片赢得了莱比锡电影节的银鸽奖和威尼斯国际纪录片电影节的铜奖。
正是在这一时期的工作中,瓦尔达开始为自己的艺术创作构思一种更加理论化的方法。她说:“(我的作品)要展示的核心问题就是‘什么是电影’,具体来说就是我如何以特定的电影手法来表达我想讲述的内容。我可以用六小时来向你讲述影片的内容,但我选择了用影像来表达。”(戴维·沃里克)为了体现自己在电影语言方面特殊的个人思考,瓦尔达创造了一个术语:电影写作。正如她向让·德科克解释的那样:“当你写了一份乐谱,别人也可以演奏它,它是一种符号。当建筑师画出一个详细的平面图,任何人都可以把他设计的这座房子建造出来。但对我来说,我写不出供别人拍摄的剧本,因为剧本并不能代表电影的写作。”她后来解释道:“剪辑、运动、视角、拍摄节奏和图像剪辑的节奏,都经过事先设计和深思熟虑,就像作家选择每一个句子的意义深度、词语的类型、副词的数量、段落、旁白,决定故事在哪里进入高潮,哪里出现转折一样。在写作中,它被称为风格。在电影中,所谓的风格指的就是电影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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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T.杰斐逊·克兰 编
曲晓蕊 译
上海书店出版社
本书是瓦尔达访谈文章的合集,收录了1962—2008年间她接受的21次采访,涵盖其电影生涯的完整轨迹和诸部作品,涉及她与“新浪潮”、好莱坞、女权运动、不同社会人群、爱人及家庭间的关系。在瓦尔达跨越半生的讲述中,我们得以了解画面背后的故事、影像传达的深意,她对电影的热情从何而来,为何总能从日常中捕捉生活的奥秘,并“在不可能的地方发现美”,而作为边缘的艺术家型导演,瓦尔达又经历了哪些困难和苦涩,她从创作和人生中获得了何种满足等。打开这一篇篇访谈,就能发现属于瓦尔达的广阔海滩。
丨作译者简介丨
T.杰斐逊•克兰(T. Jefferson Kline),美国波士顿大学法语系名誉教授,著有《贝托鲁奇的织梦机》《揭秘法国电影》《放映文本:法国新浪潮电影中的互文性》等,参与编写《让—吕克•戈达尔手册》《贝纳尔多•贝托鲁奇访谈录》等,对欧洲电影尤其是法国电影有深入的了解和研究。
曲晓蕊,法国里昂第三大学哲学系伦理学与可持续发展硕士研究生项目教师,原生艺术研究者,译有《戈达尔访谈录》《图像的肉身》《时间的律动》《感性的抵抗》等多部作品。
转编自【也人The 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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