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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古长城遗迹

从今天起,开始长篇连载:《帝国的边疆:从嘉靖到万历》

明朝自开国,就未能彻底解决边患问题。至嘉靖年间,边患问题日益严重,北边的蒙古、辽东的女真、西南的土司、宁夏的叛军、东南的倭寇以及发生在朝鲜的壬辰倭乱,本连载试图站在大明王朝上空,写明朝在自嘉靖三年(1524)到万历四十六年(1618)的近百年时间里,在内忧外患之下,看帝国是如何解决一个又一个的边患危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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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同兵变虽然平定,宣府、蓟州的军队都回驻地,但大同如此频繁的兵变,让朝廷寝食难安,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大量的明朝人北逃至蒙古,为蒙古所用。

这里需要讲一下北逃蒙古的明朝人,这种情况并不乏见,在大同兵变中,北逃的人超过数千人。而蒙古人为了招揽他们,也给了他们牛羊,让他们生活。蒙古人口本就不多,一下增加数千人,而且还是士卒,并且还能带来内地的一些生产技术,大大增加了蒙古的力量。

对于明朝投降到蒙古的汉人,名臣胡宗宪曾经给朝廷上了一道《题为陈愚见以裨边务事疏》。他说蒙古人南下,动辄号称十万,但其中真正的蒙古人只占到十之四五,剩下的都是明朝人。有的是叛逃过去的,比如大同的叛卒,还有一些则是蒙古侵扰内地之后俘虏过去的,他们或成为蒙古的向导,或为其打探消息,明朝内部的虚实,山川险隘,全为敌人所知。原本明朝的策略是以夷攻夷,现在蒙古人竟然用明朝人攻打明朝人,事情完全颠倒了。

臣闻虏寇之入境也,鸱张乌合,动号十万。然其间真为彼之种类,劲悍难当者,十之四五耳。余皆吾中国之赤子也。盖以昔年大同叛卒,转相诳诱。近日两镇军民,累被俘囚。一受驾驭,皆成劲敌。或为之向导,或为之探听。我中虚实情状,山川险隘,虏俱备谙。用中国之人以攻中国,是虏中长策。近东奴亦然。是我不能以夷狄攻夷狄,而彼能用中国攻中国,事体倒置,一至于此。 ——(明)陈子龙:《皇明经世文编》,卷二百六十五,胡宗宪:《题为陈愚见以裨边务事疏》,国风出版社,第 326 页。

这种记载其实很多。

嘉靖初,中国叛人逃出边者,升板筑墙,盖屋以居,乃呼为板升,有众十余万。南至边墙,北至青山,东至威宁海,西至黄河岸,南北四百里,东西千余里。一望平川。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四,大同府,万有文库本。

这里说的板升,其实就是简易的房屋。这些明朝人到了蒙古之后,依旧采取了内地定居的生活方式,而非游牧。

那这些明朝人为什么要逃到蒙古去呢?毛宪曾说:

臣又闻虏中多半汉人,此等或因饥馑困饿,或因官司剥削,或因失事避罪,故投彼中以离此患。 ——(明)陈子龙:《皇明经世文编》,卷之一百九十,毛宪:《陈言边患疏》,国风出版社,1968 年,第267 页。

也就是说,北逃蒙古的原因有三个:饥饿、官司剥削、失事避罪。大同兵变中数千乱军逃入蒙古就是因为失事避罪。

让朝廷寝食难安的第二点是:大同的兵变暂时平息,但兵变根源并没有彻底解决。

两次大同兵变,朝廷虽然最后用招抚的办法平息了兵变,但大同悍卒声名远播,将领们鉴于张文锦、李瑾之殷鉴,遇事则每每好言相劝,以致士卒更加肆无忌惮,骄横难制。大同士卒的不听号令之风并没有解决,保不齐哪一天又会发生新的兵变。

梁震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梁震,陕西榆林卫人,袭榆林卫指挥使,嘉靖七年(1528年)升延绥副总兵。嘉靖十五年(1536年)为大同总兵。

梁震面对大同极其严峻的情况,独辟蹊径,招募那些从蒙古逃回来的明朝人,作为自己的家丁。

那些愿意北逃的明朝人,大都是在内地呆不下去了。但大漠的生活条件远不及内地,夏秋尚且好一些,冬天和初春由于缺乏粮食,是最难熬的。而且,这些北逃的人未必能够得到蒙古的真诚相待,所以很多人还是想回归的。梁震正是恰当地利用了这一点,将他们招募回明,为己所用。

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这些人常年在蒙古生活,精于骑射,多为亡命之徒,战斗力很强。他们无依无和明军内部也不存在纠葛,梁震给他们衣食,给他们武器、马匹,还为他们解决婚姻难题,所以他们死心塌地跟着梁震。

梁震用这些家丁,极大地震慑住了大同城内的悍卒。

震素知其态,命下率所亲家丁三百辈驰至,申言约束,禁治私聚,一军大惊。其家丁辈时时向镇兵语曰:‘尔敢蔑主将者,恃众众耳。儿郎辈在此,无不一当百,五步之内,恐尔不得用其众。’镇兵皆咋舌。 ——尹耕:《殊域周咨考》,《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一辑),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6 年,第 462页。

有了这支家丁部队的压制,大同局势开始好转;逃往蒙古的明朝人减少,同时也增加了对蒙古的作战力量。可谓一举三得。

当梁震去世之时,他的这支家丁队伍已经多达数千人,梁妻收留了其中的200人,其余人等无处可去,又逃到蒙古去了。这里可以说明,这支家丁队伍在明朝的军队序列里是单独存在的,是高度依附于梁震个人而存在的。

02

到了这里,我们似乎认为,嘉靖初年的兵变得到了有效的遏制。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在两次大同兵变之时,在辽东同样发生了兵变,而且是三城发生兵变。

我这里做了一张嘉靖初期,主要记录宣府、大同、辽东三镇的兵变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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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就在嘉靖十四年,辽东连续发生了三次兵变。

这里简单描述一下辽东兵变的经过。

嘉靖十三年,朝廷以原云南布政使吕经以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面对辽东年例银开支大的情况,吕经以一系列的措施的来应对:

一、原来三名余丁供一名军士,改为一名余丁供一名军士,而减少的两名余丁编入徭册征银,所谓余丁就是给正丁服务的预备军士。

二、将原本发放给军士的牧马田收归官有,然后将这些田地租出去收租。出租这些田地的还是这些军士,所以唯一改变的是以前不交租,现在要交了。

这两条措施的核心目的就是要增加辽东的收入,以缓解财政危机。但其很显然损害了军士的利益。

这为兵变埋下了隐患,而导火索则是嘉靖十四年三月,吕经巡视辽阳,下令将士筑围墙。而将领们督工严急,原本欠饷银已经引发了军士们的不满,瞬间点燃了军士们的怒火,他们涌入巡抚院中,要求免去马田的租金。

吕经感觉自己权威为受损,令将领刘尚德呵斥士兵退下无果之后,下令左右殴打前来请愿的军士。军士们遂反抗,要杀刘尚德,刘尚德逃走之后,军士们又围住王经。紧接着关闭城门,将在监狱中的游击高大恩放了出来,以其为主。

朝廷迅速反应,派一众官员前去安抚,辽东副总兵李鉴成功安抚住兵变军士,辽阳兵变结束。

巡抚王经捅了一个大篓子,朝廷让其回朝,他途中需要经过广宁,广宁中军将领袁璘要盛大接待顶头上司,扣了诸军的月草钱用作接待的红地毯等费用。若是他日,克扣也就克扣了,军士们敢怒不敢言,但现在有辽阳的先例,军士又愤怒于王经所制定的政策,遂在悍卒于蛮儿等的带领下因聚众为乱。

他们将吕经擒住,声讨他减少余丁,夺取牧马田,严厉催工等事,并毁其头发和皮肤,裸身与一娼妓捆在一起,甚至将王经和袁璘拖到五个城门之间游行示众。乱兵又胁迫镇守太监王纯和都督刘淮各自上疏,向朝廷报告袁璘和王经的罪状,请逮到京城审理。

消息传到朝廷,有人建议出兵平叛,但经过大同兵变,此时朝廷主张武力平叛的声音小了许多,仅仅是一名礼部侍郎而已。嘉靖帝否决了这个议案,下令让人去广宁捉拿吕经和袁璘到朝廷问罪。

而抚顺城备御、指挥刘雄因为大肆敛财,克扣士卒,士卒们听闻辽阳兵变之事,遂群起擒住刘雄,鼓噪为乱。

五月,捉拿吕经的锦衣卫到达广宁,但叛乱军士怀疑其中有假,于是又将这些锦衣卫关入狱中,此举严重损害了朝廷的权威,事态有激化的趋势。

但朝廷从大同兵变吸取了教训,嘉靖帝下令兵部侍郎林庭㭿至广宁全权处理兵变一事。也就是调查情况,处理首恶,更换官员诸事。但乱兵也有了经验,深知朝廷处理此等事件的规律是:只拿首要,余者不问。辽阳兵变的首要赵劓儿、广宁兵变的首要于蛮儿等取得联系,合谋为乱。官员们在此敏感时期不敢大意,总兵刘淮获知这一情况后,趁当夜下雨,解散了军士。于蛮儿等又扇布谣言,说林庭㭿要杀尽兵变的带头者,名单都列好了,试图扩大事态。

但官员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巡按御史曾铣行动迅速,同一日将广宁、辽阳、抚顺三城为乱的首要分子合计28人一起拿下。

辽东兵变结束。

事后,有一个比较玩味的片段。大理寺右寺丞林希元上疏说,前面大同兵变,朝廷苟且了事,所以才有了这次辽东兵变。广宁乱卒曾经将陛下派去的锦衣卫关入狱中,应该严惩。

锦衣卫直接代表皇权,林希元所说的在道义上一点问题没有。但嘉靖帝对于整个兵变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再扩大事态。现在这件事被林希元捅了出来,嘉靖帝只好下令彻查。锦衣卫指挥王佐明白嘉靖帝的心思,不然他也做不了这个官职,他回复说没有这回事。

嘉靖帝立即斥责林希元,并以他的奏疏中错别字过多为由,将其贬出京城为官。

广宁乱卒囚禁锦衣卫是一件满朝皆知的事情,但嘉靖帝希望所有人皆装聋作哑,所以锦衣卫指挥王佐以欺君的方式来化解了此事,而这种欺君是嘉靖主动选择,群臣默认的。

03

前面几章连续讲了大同和辽东的兵变,对于兵变的规律,其实也可以总结一下。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明朝的官员也是有所认识的。

实际上,朝廷对于兵变的缘由,十分清楚。

有官员在议论此事时就说:

且自大同以来,平心反本论之,抚镇苛刻之过、军士骄悍之习、国家姑息之久,三者是相因而成。 ——《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七十五,嘉靖十四年五月辛未

这里说了三个原因:巡镇官员苛刻,军士骄悍、朝廷姑息。其实还有一点:拖欠粮饷,生活困苦,官员们上疏说大同军士的悲惨境遇:

两镇军士辛苦万状,止靠月粮度日,别无生理,矧父母妻子之所赖,衣服日用之所需,皆仰给于此,而月粮折色给银七八钱,米价腾高则止籴四五斗。自给不暇,遑恤其它。 ——(明)陈子龙:《皇明经世文编》,卷之一百一,李承勋:《防御大同事宜疏》,国风出版社,1968 年,第 445 页。

04

曾铣在此次兵变中大放异彩,朝廷对其十分赏识,不久他在短暂任职山东之后,即将他调往陕西,而曾铣也不负朝廷重托,想要大展拳脚,开创一番更大的事业,但没曾想,他的举动竟然引起了朝中首辅之争,以及明蒙双方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