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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想聊聊关于「我的一个关于轻视诗意表达与文学化心境的忏悔」。起因是之前在湛叔的「第三大脑」群里读到的一封湛乌斯版的「惊奇短信」。
信里说,一个学生单纯因为觉得希腊文字母好看而想继续留在他的希腊文课堂上,然后他「没有耐心」地劝退了那个学生——因为「觉得希腊文字母好看」并不是一个搞古希腊研究的充足理由。
接下来的信里,便是经典的「湛式自我批判」——他管自己这种「从理性深处对肤浅且无世俗意义的学习理由的苛责」称为:
「庸俗的德国病」。
说实话,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到湛叔自嘲自己是「庸俗的德国病」患者了。从病理上说,我的「德国病」的症状更趋于无可救药的晚期;而且长时间以来,我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然而,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沉寂中进行了更加激烈的自我批判与自我否定。否定的结果是,我觉得自己那病入膏肓、理性至上、经世致用至上的「庸俗的德国病」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于是就有了开始提到的「关于轻视诗意表达与文学化心境」的忏悔:
我为所有自己曾经鄙夷文学、艺术、影视、观光旅游的说教而感到深深不安,因为我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我当下的理性与逻辑,是从这些似流光若游霞的纯粹诗意的表达中抽象出来的。
某种意义上说,逻辑能力之于我这凡夫俗子而言,是经验的产物,而非出厂配置。
在我大肆鼓吹哲学的理性工具属性之时,忘记了小时候站在盘锦小城闹市中的老祖书屋里,津津有味地读大仲马的「复仇爽文」、装模作样地买泰戈尔诗集送给喜欢的姑娘、偷偷连上每秒下载速度 3KB 的调制解调器然后大读特读明代猥琐文人们的「通俗文学」然后慌乱删掉浏览记录的体验。
一个生在米兰的孩子,不需要父母砸上半生的积蓄送进艺术学院,只需要每天安心做一个街溜子,其审美与时尚的感知便可以击败这个星球上 99% 的人类;
一个在查令十字路街坊混迹的平凡青年,不用苦读十载高中状元,也有很大机会最终成为一个诗意盎然的文学小咖;
一个每天在曼哈顿下城卖墨西哥卷的古巴流亡小贩,也总会沾染华尔街的铜臭味,最终诞生原始的投资意识。
玄妙而无从解构、难于规范、无以言表的文学与艺术,不仅仅是诗意生活的沃土,也是理智生活的源泉。
我那么多年来听从原始的追求诗意与美好的本能,学画十年、遍读诗歌、群览文学、周游列国,到头来却把这凝缩出的理性与逻辑当成理所当然。
我鼓吹功利与理性的狂妄气焰,就像是结晶的海盐,嘲讽大海的无用——像个白眼狼一样面目可憎,其心可诛。
又回想起在波士顿与湛叔在哈佛校园里一个个惬意的下午:
新英格兰地区廉价的板房群中,红砖青石累起的地质系教学楼里,满腹经纶的湛叔,迷失在希腊悲剧中的诗意——他那温柔的汉语与德国味的英语令他感到「无法全然表达那种诗意」的沮丧——却成为我这更加庸俗的普鲁士癌症的一剂药引子。
既说到了忏悔,就顺势再凝视一下自己的「灵魂深渊」——关于我是如何一直失败于践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句古训。
其实任何一个人经历几十年的社会教化,各种关乎品德与心性的教诲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这些美好的品质究竟美好与否,取决于应用在「约束自己」还是「约束别人」。
电视剧里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君主听到逆耳忠言后龙颜大怒,随后那个高喊着口号的大忠臣被武士们拖下朝堂,贼眉鼠眼的谄媚小人喜笑颜开……
样板戏看多了,有着同样困惑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为什么这些君王连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看不出来呢?
我们这些看客能洞察这一切恰恰是因为我们是看客(当然也因为电视剧过于脸谱化,想看不出来都很难)。
然而,这一幕幕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确是人人都少不了龙颜大怒、凤颜大怒一番的。至少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至今仍然无法做到「完全心平气和」地接受任何逆耳之言。
我所接触到的「逆耳之言」有三种:一是与自己同业的战友,比如同事、同行、同学;二是给我留言发短信提各种建议的陌生人;三是网络上对线的杠精。
于是,所谓「看人下菜碟」的某种势利眼的劣根性就不断在我身上上演着:
如果是行业前辈或盛名在外的同行给出批评意见,我经常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人家大佬赏脸拿出自己宝贵的时间给我上了这么宝贵的一课,我真的无以回报」,然后照单全收。哪怕说的完全没有道理,也会自我 PUA 觉得是自己还没有参透对方的真谛。
如果是来势汹汹的线上杠精来给出某种批评意见,我大概率会气血上涌,看对面的每个标点符号都觉得不顺眼,阴阳怪气的技能点瞬间点亮,进入到一种「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我也会为了杠而杠到地老天荒」。
这两者的反应如果还算自然,那么对于那些素昧平生的陌生网友的留言,我的反应却经常让自己感到我的道行仍然太浅:
经常有网友从他们自身的角度,向我提出关于品牌运营、团队治理、产品研发甚至学术思想等等建议。
其实大多数情况,他们作为身在局外的外行,给出的大多数建议都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而有参考价值的部分,其实早已被考虑。
如果某个局外人都能想到的漏洞出现了,局内人八成是提前数月甚至数年就已经开始修复这个漏洞,只是当下还没有完全修补完。
然而我说的「道行甚浅」体现在我的态度上——我似乎总是试图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向这些善意的提建议者表达「我怎么可能想不到,你个外行还是省省吧」。
在更深层次上,我认为自己是在建立某种心理防御机制:
任何建议本质上都是「答案」。所谓的「成熟的内行建议」和「外行的不成熟建议」,其实都是指「有参考或无参考价值的答案」。但这都与「提建议者是否靶定了关键问题」毫无关系。
即使外行给我的建议再幼稚,至少人家发现了最令我头痛的关键问题。
而正是因为我并没有那些能证明自己是行业巨擘的战绩,故而任何哪怕是不成熟的建议也让我感到人们在提醒我的进步之缓慢。我似乎在用居高临下的獠牙姿态来缓解这种伤口上撒盐的焦虑。
而我的这种习惯性的不友好,除了让自己「感觉好一些」,没有任何实质的好处。
一个外行如果给了我一百个建议,其中有九十九个糟糕的建议,那这些糟糕的建议听取了又对我有什么损失呢?没有任何损失。
然而如果我开始在别人提出第一个糟糕建议时,就摆出一张臭脸傲慢地挡住对方,那么我就一定会错失那唯一一个关键的建议。
我若是连「无则加勉」都做不到,谈何「有则改之」呢?
写到这里,我突然回忆起过去十年每次跟俞敏洪老师喝酒聊天的时候——那时我似乎就是扮演着一个「给行业前辈提建议」的班门弄斧的角色。
只是身为纽交所上市公司老板的俞老师,却每次都极度真诚与谦卑地听我在关公面前耍大刀——而类似的场景、我曾在那么多极富成就的牛人面前不知好歹地大谈特谈的场景,一瞬间都涌了进来——我此刻已然羞愧难当,脚趾扣地。
可另一方面,我也似乎意识到了那些行业中极其优秀的人共同的品质:
他们的锋芒毕露是真;他们的谦恭虚心也是真。他们在决策时眼睛中的毒辣与犀利是真;他们在搜集决策信息时眼睛中的不动如山与虚怀若谷也是真。
作为今日份反思的总结,我认为只有成就不足、战绩不力的人,才会那么在意言语上的压制,才会有态度上的倨傲去形成那可笑的自我心理防御。
我认为自己仍然没有脱离这种深度埋藏着的焦虑。而如果我至今还不把这致命的弱点剖开,它就会永远存续,终究成为真实的枷锁与梦魇。
那句古训的上下文也一并附在这里:
《论语·学而》有言:「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该段经文有朱熹作注,曰:「尽己之谓忠。以实之谓信。传,谓受之于师。习,谓熟之于己。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其自治诚切如此,可谓得为学之本矣。」
终究我们还是在为维护自己那点微不足道、脆弱且敏感的内心付出最高昂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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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整理自|船长惊奇短信
编辑 排版|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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