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纪佳文‍

编辑/杨宝璐

安万在后台化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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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万在后台化妆

“降燕破赵威名重,兴汗灭霸十大功。将军战马今何在,好似逍遥盼古松……”快手直播间里,安万一句一字地讲解着秦腔的经典剧目《斩韩信》。

这是一部主角有着一千多句的传统唱本,也是他的拿手好戏之一——这出戏对演员的嗓子和戏剧功底考验极大,安万,是西北地区唯一能完完整整唱下来的秦腔演员。

10月19日晚,安万和剧团的演员们,带着他们的行头和剧目,从苍凉西北来到迷蒙水乡。打杭州机场到乌镇的路上,他的电话铃声不断响起,那都是“老铁们”打来催促他直播的。

每天在快手等待安万开播,是“老铁们”雷打不动的习惯,开播八年来,他积累了六十万粉丝,观看人数最多时超过二十万,这一次,镜头转到了乌镇戏剧节快手非遗国风秀的现场,粉丝们更是翘首以盼,等着那秦腔一声吼,如何在乌镇的小桥流水中唱响。

粉丝给安万剧团送上横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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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给安万剧团送上横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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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秦腔来到水乡

“好!”“好!”一曲《斩经堂》唱罢,秦腔演员安万凭借浑厚饱满的嗓音,赢得台下阵阵喝彩。

这场戏的末尾,安万饰演的东汉名将吴汉,目睹妻子拔剑自刎后,从台上跃起,又直挺挺倒下,观众席爆发出掌声。安万介绍,这个动作叫“冲天壳子”,秦腔演员没有十几年的基本功,做不来这动作。

演出结束,几名粉丝上台,给安万送上鲜花和横幅。让他惊讶的是,有几位粉丝是当天专程从杭州赶来看他演出的。“我也是西北人,来支持一下。”一位观众说。

这是快手联合乌镇戏剧节共同发起的“新市井匠人市集·乌镇非遗国风秀”活动现场,10月20号,全国各地的非遗匠人、戏曲好角儿,将浓缩传统的新市井文化搬进乌镇,带领观众沉浸式体验非遗,领略传统戏剧的魅力。

如果不是参加这场活动,安万也没想到,铿锵激昂的秦腔居然能越过秦岭,在广阔而温婉的水乡中唱响一方。

杭州的滴滴司机老刘是安万的“铁粉”,当天下午,得知安万的行程后,他开车带着妻子赶到乌镇。老刘说,自己是甘肃人,也是秦腔爱好者,“我关注安万七八年了,终于看到线下演出了。”当激昂苍凉的唱腔一响起,那深刻在西北基因中的乡愁,与蛰伏在日常繁杂生活之下的热血,就瞬间活了过来。

当天来到“新市井匠人集市”的,除了安万,还有用笔墨演绎“行云流水”的书法达人“玻璃心小熊”;用精美中式发簪引得游客赞叹的渝派花丝镶嵌第五代非遗传承人“辜国强--殊宫古董珠宝”;还有将泥巴变换出各种趣味造型的泥咕咕非遗传承人“泥巴哥”。游客们可以在非遗匠人们的指导下,体验绒花制作、麦秸画、糖画等非遗技艺,也可以在互动小游戏中体验传统文化的魅力。

这次来到水乡乌镇的表演,也给安万吃了一颗“定心丸”。长期以来,秦腔在西北五省流传甚广,如何走出西北,是秦腔发展传承的一大难题。陕西方言是秦腔的特色,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其发展。于是安万对一些经典剧目作了改编,保留脸谱、唱词等精华部分,在旋律和节奏上稍加修改,如将念白的节奏变缓,去除一些方言元素;为了吸引年轻人,在编曲中融入摇滚元素,既保留了秦腔的特色,又提高了秦腔的接受度。

这些改编也遭受了一些质疑。有的老戏迷、老前辈问安万,为什么把戏改得没有西北的味道?但安万却认为,秦腔想要走得更远,必须要作出改变,“我想让全国各地的戏迷,都听得懂秦腔,爱上秦腔。”

正在表演的安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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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表演的安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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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能上”

表演结束,卸下脸上的油彩后,安万真实的面庞便露了出来。他左脸明显隆起,植皮痕迹明显,上油彩时还是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好在他早已熟能生巧,不到五分钟,就可以为自己画好脸谱。

如果不是秦腔,这个甘肃会宁的孩子或许永远不会见识到如今的世界。

因为先天血管瘤,安万的面部异于常人,在学校,没有孩子愿意和他坐同桌,也没有人和他玩,就连放学排队,大家都离他远远的。自卑贯穿了他整个童年,他不爱跟人说话,走路也常常低着头。无聊时就对着电视,模仿里面人物的唱腔和动作,自娱自乐。

在安万9岁那年,村子里搞社火,他被选中上台表演。上台前,村长给他脸上涂了厚厚的油彩。他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脸上那些让他自卑的红色印记都被遮了起来,上了台,他连着几个劈叉、翻跟头,获得阵阵喝彩,台下的观众议论着“这是谁家小孩?这么厉害!”

那是第一次,异样的面孔不再是沉重的枷锁,油彩遮蔽了缺陷,也为他描出一方新天地——他发现,站在台上,他就是“角儿”,不仅可以大胆表现自己,还能得到关注和掌声。

那天表演结束,他跑回家问母亲,“我的脸能不能不擦?”母亲笑他,“你个瓜娃子。”直到睡觉前,他才依依不舍地卸下脸上的妆。

“要是能经常画脸就好了。”学秦腔的念头就这样在安万脑袋里扎了根。每当有剧团到村里演出,他就挤到最前排看,把唱词都记在心里。

但回到学校,他就又成了那个自卑的小孩。他开始抗拒上学,经常偷偷跑到山里,一个人对着山吼、练习基本功,他觉得,只有在唱戏时,自己才能找到自信。

13岁时,安万加入当地秦腔剧团,做幕后工作。

“你这个脸,唱不了戏的”,团长说。老前辈们讲,戏曲演员要“三才出众”,其中貌才是第一,即长相端正。但随着年龄增长,安万的左脸逐渐凸起,厚重的油彩也难以遮盖。

安万不肯放弃,“我想着只要先进去,一步一步来,总有机会(登台)。”

演员们在台上吼秦腔,他就在台后悄悄学;凌晨四五点,别人还在睡觉,他便开始起来练功,大家叫他“亡命徒”,笑他练起来不要命。安万的勤恳被大家看在眼里,老师告诉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好好练两年功,我教你(唱戏)。”

一年多后,安万终于等来了他的机会。剧团一位演员临时请假,安万自告奋勇做替补,起初老师们不信:“胡说啥?你能上?”

“我真能上。”

当天出演的剧目是《牛头山》,安万在其中扮演的江青儿,虽然不是主角,却也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这出戏由安万的角色开嗓,他一张口,掌声随之响起,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九岁,看到了在台上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最后一个字唱完,他松了口气,望着台下一张张脸,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台子上,“立住了”。

安万记下了每一个给他捐钱做手术的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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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万记下了每一个给他捐钱做手术的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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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希望‍‍‍

虽然功底深厚,但安万脸上的病变始终是他登台最大的阻碍。病变最严重时,面部增生凸起,根本没法上妆,登台唱戏又成了奢望。

2016年,安万听人说,在快手上直播可以赚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开播了。

刚开播时,直播间只有妻子一个粉丝。为了吸引粉丝,安万尝试了各种方法,除了在直播间清唱,他还讲解秦腔知识和戏本中的人物故事。由于怕自己的脸吓到粉丝,一开始,他只敢在镜头中露出半张脸。慢慢地,随着来直播间“听戏”的粉丝越来越多,安万把镜头从台前也转向了幕后,将秦腔演员们台下的排练日常也呈现在观众们面前,让大家更直观地感受到“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让安万没想到的是,秦腔再次给他的生命带来转机。一位粉丝告诉他,西安的西京医院或许可以祛除他左脸的肉瘤,这让他再次看到登台的希望。

2018年,安万到西京医院求医,但高昂的手术费用让他犯了难。在得知他的窘境之后,粉丝们自发为他凑手术费,还有很多粉丝和同行到医院探望他,刚做完手术的安万说不了话,只能躺在病床上默默流泪。

他列了个单子,把每一笔捐款都记录下来,之后谁家有孩子结婚之类的喜事,他就通过随份子钱的方式,将这份情意还回去。

医生嘱咐他,术后至少要休养两年,但没过几个月,安万就等不及要上台表演,只有站在秦腔的舞台上,他才觉得踏实。他用快手直播记录下了自己复出的这场演出,和“老铁们”分享着重返舞台的快乐。

慢慢地,他在快手上名气越来越大,甚至在圈子里开始流传起这样一句顺口溜:“秦腔有三大害,安万、羊倌,商芳会。”这句话意思是说,这三人在秦腔方面不得了,唱得(太好)让别人都没法唱了。

靠着直播和带货,他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实现了从前的梦想——创办了一家三十多人的小剧团。剧团每年会接到四五百场线下演出,演出旺季时,一天就要唱三场。为了方便“老铁们”“追更”,他总在直播间更新演出行程。

还有一批特殊的“粉丝”,安万剧团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卖麻辣烫、烧烤等吃食。摊主们说,有安万的地方有人气,跟着他,一天能赚好几百块。

随着直播间人气越来越旺,安万开始免费帮助家乡做助农直播。去静宁县演出的前几天,安万提前在快手发了预热视频,他提到,希望大家能喜欢静宁苹果、烧鸡,“想通过快手这个平台,把西北的特产推向全国。”他说,自己是农民出身,知道农民的不容易。“西瓜、土豆,卖不出去留在地里只能烂掉,这是农民们一年的生计。”

一位老乡自家产的土蜂蜜,之前一年也卖不出几瓶,安万在确认蜂蜜质量不错后,在直播间帮忙宣传,几年下来,累计销量突破了六十万单。

秦腔演员在跟观众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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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演员在跟观众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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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里的非遗

在安万的直播间里,你甚至能看到一些濒临失传的剧目。很多老人在直播间看到《包公三下阴》后,激动地说,已经几十年没看过这出戏了。

安万介绍,秦腔剧目本有三千多出,由于各种原因,现下广为流传的只有几十出。经常有老年人在直播间提起,很多小时候看过的剧目,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如果不加以保护和传承,很多剧目都面临失传的风险。

这不是秦腔这一种艺术形式所面临的困境,如木雕、泥塑、吹糖等非遗技艺,都面临着包括传承人断代、现代化冲击等因素导致的失传风险。

但互联网直播,给各种非遗艺术提供了另一片开花的土壤。在快手,像安万这样致力于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市井匠人还有很多。50多岁的刀马旦演员甄淑梭,凭借“靠旗转刀”的绝活、回旋空翻的飒爽英姿收获了上百万点赞;来自中国戏曲学院的刘帅毅,虽是个“95后”,却深得豫剧“桑派”的表演精髓,字乖韵巧,声情并茂……据《2024快手非遗生态报告》显示,目前,超过1100万位非遗万粉创作者在快手传承非遗,在国家级非遗项目中,传统戏剧类项目覆盖率97.4%,传统曲艺类项目覆盖率93.1%。借助短视频、直播,快手拓展了传统非遗的生存空间和变现方式,快手非遗创作者去年人均总收入同比增长55%,最高全年收入超800万元。

互联网也为秦腔打开了一道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大门。以前秦腔剧团的演出主要集中在甘肃、陕西周边的村镇,但通过快手直播间,全国各地的观众都有机会听到他唱秦腔,“线下不可能有这样几十万人的规模的。”安万感慨。

更让他欣慰的是,关注他的年轻人也多了起来,“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给我发私信问,叔叔你唱的太好了,你能收我为徒吗?”

这正是快手非遗活动想要达到的效果,通过线上传统戏剧直播专场以及短视频挑战赛等玩法,用现代化、年轻化的方式,将非遗传播给更多人。而在线下展现非遗技艺的活动中,“新市井匠人集市”还邀请游客亲身体验书法、手工刺绣、糖画等互动游戏,让大家感受非遗的魅力。

在多年的演出过程中,安万逐渐生出一种责任感——把这门艺术传下去。

几个月前,在清水县的一次演出,一位老人找到安万,交给他一本五十年代的老戏本《串龙珠》,说:“安万,你要把这个戏排出来啊。”他对老人许下承诺,一定让老人看上这场戏。

这样的老戏本,安万收藏了四百多本。他的计划是将濒临失传的秦腔戏本重新搬上舞台,今年剧团已经排练出其中的五本,并在线下恢复演出。

还有一位老先生在病重时,把自己唱戏的行头和一把道具剑传给了安万。“秦腔我就看中你了,这些东西留给你,你要把它传承下去。”

重托如斯,安万不敢辜负。今年,他又投资上百万,建了个一百多人的大剧团,开业演出那天,直播间的观看人数超过了二十万。他相信,规模越大,节目越丰富,就会有更多观众关注到他们的表演。借助快手这样的网络平台,秦腔等非遗技艺会得到更多的关注。

随着剧团规模扩大,收徒也成为安万一项重要工作。和恩师们一样,他也把自己学的东西毫无保留地传给徒弟们。他说,自己收徒的门槛不高,首先就是看人品,其次是学艺的态度,只要他们肯学,他绝对肯教。安万想,或许有一天,在他和他的剧团成员、一代代后辈们的努力下,秦腔的剧目真能都复刻出来,那苍凉厚重的唱腔,可以响彻中华的每一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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