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选择月亮还是选择六便士?
所谓六便士,是当时英国面额最小的钱币,它像月亮一样,圆圆的、亮亮的,但尺寸和重要性又远远比不上月亮。现在我们知道,月亮就是一种成分复杂的石头,但那个时候人们没有更高的技术手段,会觉得月亮就是天堂。
你身边应该有这样的朋友,放在人堆里找不出来,长得一般,业务一般,能力一般,有老婆孩子,勤勤恳恳。你能想象这个朋友突然有一天离家出走了吗?
我不能,但是毛姆却写了这样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查尔斯,在英国证券交易所当经纪人,虽然不是什么杰出人物,但他拥有体面的工作、稳固的社会地位和在外人看来美满的家庭。结婚16年来,他每天都是如此生活。
但就在婚后第17年的一天,他突然离开家去了巴黎,抛弃了别人眼里的好工作和幸福家庭。
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对,你跟那群邻居的想法一样:他是不是爱上了谁,跟谁私奔了。但并不是,查尔斯既没有跟别的女人浪漫,也没有跟别的女人“浪”,他离家出走的原因是疯狂迷恋上了绘画。
绘画代表着什么,我们根深蒂固地认为,绘画是艺术,画作都是艺术品。大家有机会可以看看2011年上映的法国电影《无法触碰》,里面有句台词:艺术品就是证明我们曾活过的东西。对查尔斯而言也是如此,在他眼里绘画代表着月亮,那是他身边谁也无法到达的远方。
用小说里的话来说,他仿佛“被魔鬼附了体”,他去巴黎就是为了追求这个理想。他太太听说他住在很昂贵的旅馆里,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他寄居在“巴黎一条下流街道上的名誉不好的房子里”。
作者当然也不信:第一眼看到这家旅店时,全文叙述者“我”感到万分恼火,怀疑自己受到了愚弄。怎么可能?
那他学过绘画吗?没有,不仅没有,原来也没有这个迹象,除了一年的夜校学习外,他毫无绘画基础,可是,当被人找到时,他说:“我告诉你我必须画画儿。我由不了我自己。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就这样,查尔斯一直坚持画画,但是他的作品太差了,靠什么活下来呢?这个时候一个三流画家戴尔克·施特略夫登场了。这个人心地善良,眼光独到,在别人觉得查尔斯的作品陈腐不堪、花里胡哨的时候,只有他一眼看出了查尔斯在绘画方面的天赋,把他当成上帝一般侍奉,不仅在生活上提供各种服务与帮助,还在他病重时把他接到家里悉心照顾。结果呢,查尔斯非但没有丝毫感激,还在养病过程中勾引了施特略夫的太太。
一怒之下,施特略夫把查尔斯轰走了。
再后来,机缘巧合,“我”遇上一些人,他们在查尔斯人生最后几年和他有过交集,包括船长、医生等,从他们口中,“我”才听说了这位旧相识后半生的故事。
原来,查尔斯一路辗转了几个国家,最后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上落了脚,也就是大溪地。他跟一个名叫爱塔的土著姑娘结了婚,过着梭罗写的《瓦尔登湖》里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在那里,他远离喧嚣与纷扰,全心投入艺术创作。在塔希提,他好像真正找到了自己喜爱的生活方式。可很不幸,没过多久,查尔斯就感染了麻风病。麻风病是由麻风杆菌引起的一种慢性传染病,主要病变在皮肤和周围神经。去世前一年查尔斯甚至成了一个瞎子。你想,一个画家,成了一个瞎子。多么讽刺和荒谬!
那他后悔吗?
他不后悔。
他的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他自私,没有责任心,不屑和“社会”发生任何关系。但他又很无辜,因为他的眼里岂止是没有别人,甚至没有自己,只有梦想。
他不是选择了梦想,而是被梦想选择。
一些人在时代变幻下四处逃窜,逃向功名,或者利禄。但是查尔斯拒绝成为和这些人一样的人,被控制在无休止的工业机器里。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在查尔斯最落魄的时候,土著姑娘爱塔不离不弃,一直在身边照顾他,陪伴他完成了凝聚天赋与一生心血的巨型壁画。正当大家期待着这幅画的模样时,故事却迎来了让人叹惋的结局:“他叫爱塔保证,放火把房子烧掉,而且要她亲眼看着房子烧光,在每一根木头都烧掉以前不要走开。”
这幅画最后就这样被烧掉了。
毛姆被人称为“讲故事的圣手”。请注意,小说可不一定都是讲故事,但是毛姆的小说为什么好读,因为他写的几乎都是故事,讲故事是人类的功课。
从道德层面看,查尔斯抛家弃子,对唯一的伯乐恩将仇报,实在不能算是个招人喜欢的人物,但如果用文学的标准去衡量,他却又是个富有魅力的人物。为什么?因为文学有个功能,就是把那些不被人看到的人和事,放大给人们看。这个人的独立性、原创性实在是太伟大了。或许你翻阅历史上所有的小说,也找不到这么一个人。
《月亮与六便士》自1919年4月出版以来,一直是许多读者的心头所好,广受好评,评论家却都不喜欢,甚至很多人批评它。好多作品都是这样,读者很喜欢,但评论家觉得缺乏深度。
毛姆个性坦率,常常直言不讳,因此总是招引文艺批评界的诋毁,但他仍坚持以英、法等国的社会现象为题材创作了大量短篇小说,在20世纪英国短篇小说史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另外还有一些书,读者不喜欢,但在评论界广受好评。所以要写一本既叫好又叫卖的书,很难。
尽管一些评论家不买账,但这部小说在美国刚面市时销量就势不可挡,甚至带动了毛姆之前作品的销售。
这本书的影响力甚至持续到一战结束后,当时人们刚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阴霾中走出来,非常需要精神的寄托,毛姆笔下的塔希提岛显得格外惹人遐想,好多人去那边旅游。
法国画家保罗·高更于1899年创作的油画《两位塔希提妇女》很有名。画中所描绘的正是这个岛上的妇女劳动生活中的一个场景。两名青年女子半裸着身子,站在一片蓊郁的树荫下,一个端着盛满果子的盘子,一个手捧鲜花。而高更跟小说主人公查尔斯一样也娶了当地女子为妻,所以很多人以为查尔斯就是高更,我认为很像,但不一样。
为什么这本书会拥有如此持久的魅力呢?细细想来,原因也许就在于它提出了一个芸芸众生必须面对的永恒命题。日常和理想,世俗和艺术,平庸和天才,这些激烈的冲突在毛姆笔下显得那样尖锐。他之所以把人物写得那样极端,实际上就是逼着我们思考这些问题。
对这个问题我也有自己的思考,我们在文学创作中要把主人公推向一个极致,但生活不一样,生活可以由自己进行多项选择。就好像生活里,你不一定非要在朝九晚五和浪迹天涯中做一个选择。你可以都要。
我的理解是,先度过生存期,再去谈梦想。
你追求自由没问题,但自由是有顺序的。我认为这世上的三种自由依次是经济自由、身体自由、灵魂自由。请注意这三种自由的排序,不能乱,一旦乱了,就会有悲哀。
人应该先拥有经济自由,也就是有点钱,接下来你可以选择自己生活的城市,也就是拥有身体自由,等你拥有了身体自由,最后拥有的,才是灵魂自由,但身边总有朋友把这三种自由弄反了。
比如,花着父母的钱,想要浪迹天涯,你真好意思。这就是想先要身体自由,再要经济自由,那身体自由需要的钱从哪里来,是从你父母那里来。这世界没有什么岁月静好,都是别人在替你负重前行。还有些人刚找到工作,就天天想迟到就迟到,想早退就早退,这就是先灵魂自由了。你的灵魂是自由了,按照这个方式在职场生存,恭喜你,你将会一直“自由”下去。
我曾经也想过浪迹天涯,还准备骑自行车浪迹天涯。在2010年的一天,我跟一个好朋友都没仔细想好行程,早上买两辆自行车,下午就出发了,到了晚上出了北京,我俩一合计,太累了,咱们还是回家吧。然后又回来了。说走就走的旅行,说回来就回来。
其实所有说走就走的旅行背后,都要进行大的准备。
后来经过了半年的训练,第二年农历二月,我们骑行到了成都。这一路,我们花的所有钱都是我的,除了费体力,没有受什么苦。
现在想想,你说有什么意义,其实就是看月亮。到了成都就好比看到了月亮,但之所以能看到月亮,是因为你的银行里有很多六便士。
六便士要有,月亮也要去看。但最好的人生,其实是把口袋装满便士,然后抬起头,看着月亮。在这个社会争取自由正确的方法,是你先争取经济自由,也就是先找到工作,赚到钱,让自己不用再为了钱出卖自己的时间,接着你可以实现住在哪里都自由,最后才有了灵魂的自由,随便飞到哪里都可以。
在你毕业后,穷得一塌糊涂时,一定要先去赚钱,再去考虑自由的事情。
还有一种人,就是总是低头找六便士,已经赚了很多钱了仍然觉得还不够。
祝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六便士,同时,别忘了抬头看看月亮。
读到这里,不妨思考一下,你的月亮是什么样的?你有自己的六便士吗?
授权转自丨李尚龙《我想把这个世界读给你听》
华景时代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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