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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作家
林特特
专栏作家,深耕知识付费领域,罗辑思维·得到系讲师。已出版《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立水桥北》等多部作品,曾获“三个一百”国家原创图书奖、“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原创音乐金曲奖(歌词作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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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品读
写作,是一场“回到现场”的冒险
文/林特特
我总觉得写作,是创作者的一场冒险。
作者借一支笔,回到现场。回到记忆现场,重大事件发生的现场,不可逆转却拼命想逆转的现场,或者,回到想象中的现场,回到历史现场。那是一场奇妙的旅程,创作者在文章中,可以重温、重组、修正。写着写着,你不是你笔下的人物,但你笔下的都是你。
以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为例。
故事以第一人称展开叙事,37岁的男主人公渡边,在飞机机舱里,听到一曲《挪威的森林》。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思绪被拉回六十年代末,他青春的焦点人物,喜欢《挪威的森林》这首歌的女孩直子,以及后来出现的绿子。
以直子和绿子为代表,小说中的人物,分成象征黑暗、死亡的抑郁系和象征光明、生机的治愈系。
直子和木月是抑郁的。两人生命的底色呈灰色,他们脆弱、孤僻,接近自闭。他们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无论对父母、朋友,还是爱人,都始终保着持距离,人在红尘中,内心却像在荒岛。
而绿子,人如其名,生机勃勃。生活有再多变故,绿子一直选择坚强面对。渡边从自杀的朋友那儿感染到死亡的气息,感觉生命像水分一样被蒸发,而绿子的存在救赎了渡边。
小说的其他人物,永泽是抑郁系的代表,敢死队是治愈系的代表。
永泽富有、冷酷,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敢死队”是渡边的室友,简单、纯粹,承包全书笑点,只要他在,就会给周围的人带来欢乐、温暖。
他们都是日本六七十年代年轻人的代表。日本的六七十年代,是战后经济大发展期。这一代年轻人,或多或少心中都会有战败国的阴影,战乱,让他们领教死亡,领会暴力的威力。旧的世界已摧毁,新的世界能不能建立?未知,未来。少数人有信心,多数人听天由命,一片茫然。
《挪威的森林》中,颓废、无力的情绪贯穿始终,那是日本六七十年代的气息。年轻人不相信政治,对国家、社会、自己都没有热情,什么都没劲,什么都没意思的姿态,走到极端,便是拒绝成长,拥抱死亡。
孤独、自闭、救赎、生、死、性,《挪威的森林》以它们为关键词,描绘出一组众生相。在我看来,《挪威的森林》是一本爱情小说,又不止是一本爱情小说。它的主题是成长,尽显成长中的挫败,以及在无能为力中探索如何有力。
好,这些和村上的回到现场有什么关系呢?
先来看看,村上的简历。
村上出生于1949年,1968年考入早稻田大学戏剧专业学习。当时,日本学生运动给整整一代青年带来了终生难以磨灭的记忆,村上春树也参加了,运动失败后,孤独、迷惘笼罩了他。
29岁时,经营着酒吧的村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写小说,他当天便购买纸笔,写出《且听风吟》,一举成名。32岁,他成为职业小说家,从此获奖无数,是全球图书最畅销的作家之一。
其实,写得好的人和长得好的人一样,在人群中有一定比例。每一类人都有自己的文字代表、文字英雄。
村上便是二战后出生的新一代日本人的文字英雄,《挪威的森林》之所以问世至今畅销不衰,正是因为,它勾勒出村上这一代人在六十年代末青春期的模样;既有大时代特征,又有每一代年轻人无法回避的成长烦恼。
在《挪威的森林》里,村上自己的影子无处不在。
其一,主人公渡边和村上春树同时代、同龄,专业相同,经历相似。连渡边读书时的大学宿舍,都被考证出来,是按村上春树住过的地方为原型描摹的。而绿子,是村上对着他的夫人阳子写的。
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叙述,可以看出,村上春树,在渡边这个人物身上,夹带许多私货,如喜欢的美国作家、爱读的书《了不起的盖兹比》,包括学生运动,也是村上春树的个人亲历。
村上写这部小说时是37岁,《挪威的森林》一开头,“三十七岁的我坐在波音747客机的座位上”。
其二,作者的一些性格倾向也投射在小说中的人物身上。
比如,在永泽身上,村上曾公开承认有自己的投影,“因为我在某种程度上也存在那种极端部分”。呵,写作就是这样,作者写来写去,似我非我,每个人物却都是“我”。
又比如,随处可见的孤独感。
村上春树是极特别的作家,他很少与人交往,不参加任何作家团体和相关活动,在电视上几乎不露面,不接受采访,不做报告,一个孤独的作家,塑造的人物也孤独。
村上春树在图书出版时,曾写到,这本书献给曾经的一些朋友,他们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不在了。我们完全可以认为,故事中生生死死、救赎、被救赎的主角、配角,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就是村上春树对身边人的再加工。
他还说,我眼看就四十了,想趁自己还拖着一条青春记忆尾巴的时候,写一部类似青春小说的东西。这其实,是他想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一代人的青春,做总结,做交代。
为什么要在作品中,夹杂那么多“我”?
正是我想说的,回到现场的写作心理。
总有一些事是难以磨灭、无法忘记、刻骨铭心的,作者用一支笔,通过文字的书写,回到故事正在发生的地方。哪怕故事情节是虚构的,原型和此刻、现实已经有了距离,但是写的那一刻,你能回顾、重温,如果直子真的是村上春树年少时的爱恋,那一刻,她就复活了。如果绿子带来的光,真的是村上的救赎,那一刻,他充满感激,写下即留住,留住温暖,留住永远的被救。
不仅《挪威的森林》,我在很多文章中,见过类似的写法。
有本自传体小说《台湾爸爸,纽约妈妈》,作者是著名的纪录片导演陈俊志。有人好奇,问什么陈俊志会把家族最丑陋、个人最悲伤的记忆写出来,公之于众?陈俊志的答案是,那些不快的往事,如果不写,我永远好不了。
我熟读一位女作家的文章。她多次在文中,提到她一生中最难堪的记忆。当年,她给一个学长写情书,却被学长公之于众。之后,我在女作家做编剧的一部电影中,看到类似情节,不过已改成,女主角写给爱慕男人的信,在被公开前,她提前偷走、撕碎,碎片飘在风中。我在电影院,看到女主角面对漫天纸屑,如释重负地笑,忍不住泪流。女作家不过是回到现场,篡改结局。
我想,村上春树塑造一个和自己那么相像的男主角渡边,在诸多人物中,投射自己,用“我”的口吻叙述青春期的爱、死、性、困惑、救赎,快与不快,也是这种心理吧?
如果不写,永远好不了。写,才能隔着时空,回到现场,救赎自我,告慰过去。
虽然,主人公不等于作者,人物都只是作者的分身,虚拟之间,真假之间,不是一比一复制,像泥人,打碎了,重塑,但写的过程,粉碎的过程,重塑的过程,亲近熟悉的旧人,端详、摩挲、精修、凸显,已足够精彩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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