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 刘雨薇 熊英英

“所以,你有说过那句台词吗,‘少爷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这是见到何煜生时,我们脱口而出的第一个问题。

眼前的他身材瘦削挺拔,穿着柔软的羊毛衫和熨烫妥帖的西装裤,从头到脚都写着“精致”。年轻时,他在一家国企做外贸工作,严格自律。退休后,他从上海到成都养老,坚持健身。年初,他偶然“出道”,眼下已经拍了近20部短剧。

他演过菜农、道长、茶园老板,但被分配最多的角色,是爸爸、霸总,以及霸总的爸爸,他说,“我们主要是给年轻人做配角。”

即使是配角,何煜生也有自己的思考。

这两年,短剧爆火,有人聚焦其创造出的新财富神话,也有人吐槽这些讲述的内容单薄浮夸。何煜生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他有退休工资,可以比较从容选择自己的角色。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在剧里戏份最后有无被删减,有没有演绎出不同的角色特质。

他将这作为一份真正的事业,从头开始经营。因为他相信,作为一种新的呈现形式,短剧完全可以承载更多内容。而这些可能性,就是属于他们这群中老年短剧“配角”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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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钱,但也不是玩票”

今年61岁的何煜生,接到的第一个角色,是在一部学生剧里演一位父亲。

“学生剧,就是学生团队拍摄的短片,一般是作为他们毕业作品。”何煜生记得,在那条短短的招聘信息上,专门备注了,报酬比较低,非诚勿扰。

但为了这个角色,何煜生自己掏腰包,从成都飞回了上海。

“因为我需要这个演绎经历。”今年年初,何煜生加入了一个短剧招聘的信息群,群里都是他这种可以做群演配角的中老年人。这里面的选角流程很直接,影视制作公司将演员需求发给经纪人,经纪人发到各个演员群里,大家根据信息投递简历,再从中进行筛选。

这样的群演群组,除了有按照角色划分的,还有按照地域。例如,川渝群、江浙群,零零散散,光是何煜生加入的都有10多个,且个个都满员。激烈竞争下,有相关演绎经历,能拿出演出片段的,占有绝对优势。

于是,在数次被拒绝后,何煜生开始自己刷经验值。

第一部学生剧,他拍了两天,都是夜戏,拍到凌晨2点。他饰演的父亲,因为不理解孩子的选择,在家里大发脾气,摔砸打骂。按照一天300元的报酬,他发了两天的“火”,收到600元劳务费。

但对比报酬,他唯一的诉求,就是将成片发他一份。

不久后,他再次自掏腰包,从成都飞到杭州,为一家银行拍摄宣传片。在片子里,他是享受到相关金融政策的茶园老板,导演希望他又要接地气,又要有企业家的气质。

有了这两次经验,慢慢的,何煜生的演出机会多了起来。

“我不为钱,但也绝不是玩票。”何煜生将这作为人生的第二份工作,他拿出了上一份工作的专注。在这个短剧井喷,不断刷新流量的当下,一个100集左右的短剧,拍摄时间不会超过7天,最夸张的一次,导演要在5天里拍完,于是,即使只是配角,他每天在片场也要待到16个小时以上。

刚开始,他会通过看经典影片来研究角色的微表情,但后来他发现,在短剧里这样行不通。“每集只有不到2分钟,不会给你慢镜头呈现微表情。”于是,有伙伴告诉他,短剧就是需要更夸张的演绎方式,“要一眼就看出这人是好是坏,在狂躁还是在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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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煜生接受采访

“30亿,没问题!”

直到现在,何煜生都很难说,自己的努力有没有达到理想状态。因为外形条件,他演绎最多的还是各种霸道总裁。第一次看见剧本里,需要他甩出黑卡,然后说“30亿,没问题”时,他第一反应是问导演,“真的是30亿吗,30个,亿?”

导演摆摆手,让他照这样演就行了。

“但我接触过的总裁都不是这样的。”尽管心里嘀咕,但何煜生还是按照剧本,用坚定狂傲的语气说出了这句台词,“灯光打着,一堆人围着你,后面还有那么多戏排着,全剧组一天花费要上十万,你没法笑场,也不能笑场。”

后来,何煜生知道了一个词,“演员的信念感。”

他觉得自己还够不着演员这个称呼,但他还是接受了短剧里这些看似“悬浮”的故事。在现场等戏时,他和其他伙伴聊天,有阿姨讲述了自己一边拍着短剧,另一边每个月还要花上千块充值看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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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煜生剧照(图由受访者提供)

“我觉得就是当下大家的一个情绪需求。”尽管入行不到一年,何煜生觉得自己已经历了好几波短剧的风向,“复仇爽剧火了一部,于是大家就扎堆在拍,每天平台上都能更新几十上百部同类型的。”类似的,还有逆袭、穿书……在何煜生看来,短剧是靠剧情抓住受众的猎奇心,“大家不是说叫狗血剧吗,越狗血就越想知道结果,或者说,哪怕知道结果,也要看到最后。”

这也提供了海量的配角需求。何煜生发现,参演短剧的中老年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就是他这样,最看重的不是片酬,还有一类是真的以此为生的。

“以此为生的老师就会很在意通告,将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何煜生印象很深,他遇到过一天跑几个剧组的伙伴,上午在一个剧组做女主家的势利亲戚,中午要赶去另一个剧组做男主的富豪家人,晚上还要再去一个剧组。

根据角色,一般这样跑一天,拿到的劳务费能接近1000元。

“但是不适合你的角色,就会很别扭。”何煜生就觉得自己的戏路有点窄,他习惯了演霸道总裁,一面对镜头,不自觉就会进入状态。但是在一部戏里,需要他演一位卖菜的父亲,面对少小离家成为明星的女儿,他相认不相识。拍摄时,就在成都一个繁华街道上,他没有了打着发蜡的发型和三件套的西装,卖菜父亲眼神里的怯懦、怀疑,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演出来。

“短剧可以承载更多”

这样的经历,让将短剧作为事业认真对待的何煜生觉得有点挫败。他自己总结,演戏要自然,情绪是不能演的,犹豫、生气、思考……这些情绪都不能被演出来,而应该是自然流露。

所以,他更认真为自己选择剧本。

就在几个月前,一部以中年霸总为主角的短剧爆火,开启了中老年短剧的风潮。何煜生认真看了那部剧,隐藏身份的中年霸总,遇到朴实善良的中年女主。他觉得这其实就是把年轻人的爱情故事,套在了中老年人的身上,反转、爽点、套路都是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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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煜生剧照(图由受访者提供)

但他又觉得,这也是一个很好的趋势。在以中老人为主要受众群体的短剧中,当主角变成他们,或许故事情节和受众的实际经历毫无相似,但至少年龄阶层是比较贴近的,“先聚焦到了这个群体,内容还能慢慢调整改变。”顿了顿,何煜生补充道,“那我们这个年纪的也能去做主演了。”

话是这么说,但面对这种机会时,他还是将角色和自己的配适度放在第一位。最近,就有导演将一部中年人为主角的剧本发给了他,故事中的中年夫妻,没有任何身份的“金手指”,两个离异的普通人,相遇后的柴米油盐,平淡生活。

何煜生很喜欢这个剧本,但因为之前饰演“卖菜”父亲的经历,他觉得这个故事自己并不适合参演,“因为我还不是很会,去演一些更需要自然演绎的角色。”

不过这样的悄然改变也足够让他惊喜。作为上海人,他特别喜欢王家卫导演的作品《繁花》,那种精雕细琢的华美让他沉醉。但作为短剧演员,他也认可这种极快讲述的表达形式,“短剧这种形式本身在当下是有意义的,但在内容上还可以承载更多,讲述更多种类和类型的故事。”

在何煜生看来,或许在当下,短剧的华丽故事与真实世界之间有一定的割裂。但这种割裂也可以被慢慢填补。

何煜生最喜欢的角色,还是霸总爸爸,在剧情里,他一点点将骄纵的女儿掰正,引导她真正成长,挑起重任。“所以你看,即使是披着短剧和霸总的皮,也可以讲述一个父女一起成长,相互理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