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一家自习室
“你一定不要停下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这句话出处不详,使用的明明是加强肯定语气,但逗号的两头却没有任何重量,是空气一样的句子,它的沟通对象必不是我。但我每天都会看到它。这是我自习室座位正对着的一堵白墙上的一行字,我起身放书包的时候总会看到它的前半段。
这个自习室2020年就开始运营了,但我一直都没预约过,想在家以外的地方看看书一般都直接选星巴克,光线、座位都可以,氛围还算惬意,美中不足就是晚出门没座位。直到今年5月。那时候我已经计划要离职了,出于控制支出的考虑,决定试试附近的自习室。这才发现住所1公里内就有10个类似这样的共享自习室可选。业务类型也各不相同,比如这家就还有联合办公业务,其他的有一些是咖啡馆里的自习室,高级一些的还附带民宿设施,提供更多的服务。基础配备一般都是一桌一椅,有独立工作间,电、网络、茶水。我去过这附近另外一家价格稍贵的自习室:公共空间带聊天室,含自助茶水、咖啡,有所谓的阳光房——靠窗的自习室。
我常去的这间评分也算靠前,是运营时间比较久的一家,我刚来的时候也有点惊讶于此。毕竟这里一切设备都非常简单,几乎没有过多的装饰可言。但胜在路线距离和价格都很合适我的需要,这就坚持了下来。真正开始使用后,比如我很看重厕所空间的整洁度,用水的便捷程度等——一些很重要的日常使用体验都没让人太失望。
于是我用去星巴克买一个月半价咖啡的费用,购买了一个月的自习自由——能自由自在地去上厕所,而不用担心包包失窃。
观察
我右侧的同桌是一个办了固定座位月卡的人,我认得他。他一般下午才来,留一个暖水杯、一包纸巾、一个电脑支架、一个插排占着座。几乎每天如此。我有一次好奇瞥了一眼他的桌面,看到一本考研政治真题。
我想来这里的大多都是考试党们,桌顶的灯带照亮了一张张严肃的亟待通往上升之路的面孔,一日未进考场,一切皆有可能。最近一次上厕所我还看过有人的桌上放着一大本《神经病学》,但我努力忍住了继续窥探的目光。有时候只隔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能在桌面看到不少橡皮擦的屑屑,是小段小段黑色的“泥”。暑期那会儿我趁一大早逛过一圈,几乎都是试题集子,偶尔还会看到几本素描本——我估摸是考美院的,留言板上就有类似的留言,像我这种纯来自习的真的很少。有的时候我也会去留言板(心愿墙)那里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留言。
与这一系列风格“配套”的,还有门口那一大幅写着“保持安静”的米色隔断帘,字体像行书,不很苍劲。使用一根三米长的挂杆贯穿,那根杆子有一次在一个下午被连续撞掉了两次。空间命名为“成功区”。通通都是凸显自习色彩的软装饰。所幸也就这些了,除此之外的其他装饰都比较克制。我对自习室的空间没有太多要求,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基础设施够用,空气清新,桌椅整洁就很足够了。
感受降温
23度和26度有什么区别?应该穿几件衣服?我总是无法提前根据数字做出反应。我这个从小在南方以南长大的孩子,只有皮肤接触到冷空气的瞬间,才对季节的变化形成概念。但今天下午是明显起风了,走出自习室的一瞬间,白色短袖之下,上臂的毛孔突然一阵紧缩,手指的位置汗津津起来。这体感和上个月初那场温和的秋风不同。
我们所住的片区是以前的旧船厂宿舍,500米内就有四五个小区,彼此四通八达,每条行道都林荫密布。有本地人青睐的大叶榕,偶尔也混入几株与之作伴的摇钱树。前些日子起过一两日的秋风,但地面也就稀稀拉拉躺着几片干瘪的黄叶子。这一次,即使那些绿一半黄一半的叶子也没能抵住突如其来的鲁莽,在快落地前乱了方向,向抬头看它们的人眼睛里钻,我只好温顺地低下头。
大叶榕与摇钱树
其实按广东的惯例,中秋过,早该降温了。但这几年的秋冬,颇有越来越迟的态势。夏渐渐也有点热过了头。还记得那天傍晚刚结束自习,经过地铁站,打算穿过社区附近一个双车道交叉路口,一股股蒸腾过的热浪从四面压过来,足以将不爱喝水的人身上仅有的一点水分逼出。走着走着,汗很快向头顶聚成气雾。但我并没有加快脚步想要逃离。只感受那一时间,气流的形变得具体,人即将消融,成为其中最微弱的一道。通常这种时候,我反而会走得比平时更慢。毕竟我的勃肯鞋买大了一号,走路的时候,我总名正言顺故意踢踏,好局部反抗日常对时间流逝的恐惧。
买零食
下午三点半,我又去买零食了。这些天,我都在这个时间点起身买零食,吃零食的作用约等于换换脑子。自习室阶梯有一台叫“趣拿”的自助售卖机,使用像升降机一样的微型摇臂取货。
一如往常,我还是选趣多多的迷你曲奇,一次吃两三颗,剩余的就装进随身的零食罐子里,为了合理管理体重。罐子原先是用来分装奶粉的,直径只有7厘米,刚好放得下16颗迷你曲奇。
付好款我就站着看那个小摇臂一节一节往左侧开始移动,与摇臂相连的黑色篮二层高,趣多多在三层,需要再往上走一级。等它一停住,曲奇盒子就会哐掉到黑盒子里,摇臂又开始沿原路返回,下降。整个过程也许不到两分钟,但直到取货口开门,我才能放下心来——我对自动售卖机缺乏信任,总会脑补机器出错,门卡住之类。但数日以来,整个过程都异常顺畅,让提前紧张的我显得过于滑稽。
自助售卖机的零食明显更新快了。自从来了新的管理员,这里就出现了各种使用体验的微调,尺度都在刚刚好的范围内——比如厕所和出入的推拉门都包上了防撞隔音条,出水不畅的饮水机退役了,门口增加了外卖柜,公共走廊摆上了薄荷味加湿器……
最加分还是自习室距离住所仅十分钟距离,散个步就可以来回一趟。也不对,我们住在高层,下楼就得用时两分钟,严格来说地面距离只需要七八分钟而已。
这里不比另外一家茶水和公共空间更有民宿气氛的自习室,但图个自在——喝水可以在位置上,打字有微声区,出入也不必总刷卡。尽管第一天我不这样认为,这里太暗了,座椅也特别矮。
但现在,我越来越把这里当成另一个房间。一个新手妈妈在“走出房间”以后拥有的真正意义的“自己的房间”。
我不介意它没有那些我过去固守的展示个人风格的装饰物,我只是变得比一只猫更有地盘意识。我几乎每天下午都要过来,座位也是同一处。从放下包包开始,我的神经就松弛不少——当我终于开始注意自己时。甩几下手,肩膀没那么硬了。因着颈椎反弓导致的肩胛骨右上方肌肉酸麻,此刻也得到了缓解。我赶快掏出电脑,为拥有完整的几个小时感到雀跃。
漫步
天气越来越怡人了。入秋以后,按往常的出门时间步行通过的主路太阳照不到了,我开始从有街区图书馆的那条路拐入,有时也会好奇看看里面的入座率。一边想着,就又经过一个羽毛球场,以及一家门面堂堂,却总要在食客中间熬煮清汤腩的捞粉店。流动水果摊比一成不变的士多店精彩得多,夏天他们卖西瓜、蓝莓、龙眼,秋天开始卖石榴、葡萄,偶尔与卖花的阿姨为伍。
图书馆翻新了,附近又开了一家新的漫画书店。自从菜市场附近的一个片区近年开始成为新一代潮人的聚集地,我所在的小区也得到了一些年轻创意人的青睐。三年前刚搬到这里时,潮人聚集地那头可还只零零丁丁开了几家咖啡店,现在相邻的整个片区都已被收入了热门打卡地图。我挺矛盾,想着楼下要多个咖啡店就好了,但也仅此而已。
我还是更喜欢从一群嘈杂着下棋的大爷身边走过,也并不介意从常常帮衬的士多购入日期已经不那么新鲜的肥皂。我们从附近的一栋搬出,立刻又搬进几米外的另一栋。全因这里的房屋与空气、林荫和光带都保持着一种必要的间距。我没来由信奉一种小心谨慎,很少说自满的话,但向别人明确自己对居所的态度,我倒是毫不犹豫。
小区附近的猫
附近的漫画书店
自习室画画日
今天又是我的画画日,我画了一根大葱。
9月开始,每周有两个下午,我都会在自习室安安静静用iPad画一会儿画。
刚开始的时候,笔明明也是那只笔,但我连写个字都不听使唤。落笔在防蓝光玻璃膜上,线画不直,圆不像圆,缩小画幅或调粗线条感觉好一些,但我大受打击。毕竟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水粉画,还参加过比赛,那以后虽然没有再正儿八经用过颜料,涂涂画画也不算陌生。但这也不必然和iPad画画构成任何联系。一个懂得很多的朋友拯救了我,受到她的建议,我连夜下单了类纸膜。那之后一切好很多了,我开始敢用力用笔尖压着屏幕画画,就像在纸上画画一样。我有一个常用的白噪音list,里头就有专门的“铅笔"的声音,这声音带我穿越回儿时——是那种笔涂划在纸上的刮擦声,呲啦呲啦,呲呲呲,让人心安。
给画面增加细节的过程很让我着迷,而这些的奥秘就藏在那些个神奇笔刷那里——比如素描功能里的“德文特”笔刷,调至合适粗细,就能产生铅笔画那样的童趣线条;绘图功能里的“暮光”,重复涂抹会产生水彩晕染的效果,“奥伯伦”的肌理则比较接近水粉……总之,它们让一棵大葱的外皮变得更薄,一袋橘子在透明的塑料袋里若隐若现,让一打卫生纸看上去很重,又让一杯咖啡看上去会“流动”……
每周,我都有一段有趣的眼睛之旅:我新近才开始在意女儿只有少许头发——不是关于她老被别人称呼“弟弟”或我很想给她扎辫子,而是琢磨着得在肉嘟嘟的婴幼儿脸上寻找其他重要特征不容易。我下楼散步总搜寻着同一只白猫,常喝的咖啡品牌很爱和插画师搞联名,我现在走进店里就想看他们的海报……而当我涂涂抹抹,把在京都旅行时经过的店铺用高光呈现出进深之后,心里是一小阵欢呼雀跃。所有这些都很大程度对抗了我的一部分焦虑——当我画画的时候,我的问题变小了,只剩下一些深浅和光影。这是画画纯粹的部分,但也只有当对抗焦虑成为副产物,不成为我的主要目的时。
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在《自由的个体》里是这样写艺术的纯粹与纯粹化的:
“当这个孩子发现他交给我们的那个纯粹的东西存在实用价值的时候,他才会成为艺术家。这种教育方式不存在,艺术家也没有受到过这种教育。但如果这个孩子走了一条与艺术家相反的路,那就意味着他创造了艺术:利用事物绝妙的实用性而不是神奇的无用性,将世间的存在统一起来。他释放了自我。如果他画画,很可能用这种方式来解读自然:画了一个在吃天空的人。而我们,功利主义者,还是会让天空处于遥不可及的状态。即便是夏加尔也是如此。这是我们还没有达到的极少数的状态之一。在长大成人并成为艺术家之后,这个孩子也会面临同样的、炼金术难以完成的问题。”
这种清醒让人头皮发麻。
但不管怎样,如果我画画只是画画,写作只是写作,那都有机会能让我进入一种心流状态。某种程度而言,它们的创作路径也很类似,都需要持续地进行发现和探究。但发现本身也是需要被训练的,要训练的是一种介乎记忆和忘却之间的能力。有的时候,我们观察一样事物很久,到了下笔,却仍然想不起那些重要特征,大呼被眼睛和脑所欺骗。只有一遍遍重复观察,才会逐渐搞清楚真相,但到了画画的时候,又得小心过多的细节的干扰。“画画的时候,不是在用画找画”,我很喜欢一个插画师,她大意是在说不要通过细节打底稿,先观察骨架。我似懂非懂地记住她说的话。让骨架落于屏幕,再慢慢完善各种细节。而且啊,也需要在恰当的时候及时收笔!
这么一看,还真的跟写作很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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