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拾贝——《中国演员》2024年第八期文选之一|京剧|戏曲|昆剧|昆曲|演员|牡丹亭|由腾腾

一生爱好是天然

昆曲青年名家由腾腾印象

朱为总

在当代的中国昆曲舞台上，自青春版成为国潮时尚，就越来越呈现出一派五彩缤纷和青春亮丽的天然之色。而这些品性优雅、千姿灵动的昆曲青年艺术家，整体呈现出一种简约淡泊的情志和追求天心相照的心智，在现今如此纷繁浮躁的现实中，用他们的清纯亮色，让昆曲舞台依然充满了“书卷气”和古典之美的“静”“净”之胜境。而昆山当代昆剧院的青年昆曲名家由腾腾，就是在群像性的当代中国昆曲青年名家中，清雅素淡，脱颖而出的一株昆谷幽兰，并以她独特的精神守望，生动精湛的表演技艺，隽永澄明的艺术境界和洋溢着灵性与韵致的审美特质，风生水起，本心直见，日益成为独具影响力和极受观众喜爱的昆曲新生代领军人物之一。

昆曲《牡丹亭·游园》

由腾腾饰杜丽娘

一、“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牡丹亭·游园》

毫无疑义，作为一个有成就的青年昆曲艺术家，由腾腾是有自己独到的艺术感悟和追求的，用她的话说：“立身于昆曲古典和传统，让每一次的艺术创造和舞台呈现，都能够形成和构筑起与现代人情感、生活、视觉和心灵相共鸣的个性风格及艺术品格。”而且她的这种感悟和追求所构成的演艺风格与品格，又是以昆曲之美来加以展现和映照，从而也走出了一条流光溢彩,用舞台演绎来诠释艺术真谛的青春之路。

由腾腾祖籍山东临清，虽从小身处千年京杭大运河沿岸，似与江浙同饮一江水，但12岁入山东省艺术学院京剧表演专业，按理说与江浙的昆曲并无必然关联。然而，人生就是因为有无数的可变性和机缘巧合，才使生活与艺术给人以遐想和具有戏剧性。谁也料不到在她17岁的那一年，完成学业后的毕业实习，竟千里迢迢来到了浙江温州的永嘉昆剧团。温州自古就是一块充满灵性的戏曲热土，而永嘉更是中国戏曲百戏之祖“南戏”兴发的核心区域，更兼有楠溪江山水和人文底蕴之胜，奇山秀水，云霭流岚，古街深巷、文风鼎盛。如果从文化地理学的角度看，所谓“地灵人杰”，永嘉昆剧团能经数百年而留存于此，也绝非是一种历史的偶然。而当由腾腾一人南下，独跨千里而走入南戏的故乡，一头扎入了永嘉昆剧团，并从此与昆曲相遇和结缘，冥冥之中仿佛也折射出了一种基于艺术生命构建的人生必然。

昆曲《张协状元》

由腾腾饰贫女

作为有京剧专业背景的青年演员，由腾腾是由《扈家庄》《挡马》《盗仙草》等武旦戏开门，后又学了诸多如《宇宙锋》《四郎探母》《春秋配》《香罗帕》等青衣戏。山东是京剧广为流布的重镇之一，而京剧的传承也向来注重基本功的扎实和表演技法的规范严谨，这也为她后来艺术上的发展奠定了极好的基础。初识由腾腾是看她入永昆后演出的第一个昆曲折子戏《钏钗记·相约讨钗》。这是一出昆曲“六旦”（小花旦）常演的剧目，也是带有鲜明永嘉昆剧表演风格，特别具有底层百姓生活情趣的一折传统戏。那时17岁的由腾腾在舞台上显得特别娇小，她所扮演讨钗的芸香一上场，就让人想起了《牡丹亭》里“花面丫头十三四，春来绰约省人事”的小春香，特别是那稚嫩丽音的腔韵，仿佛使空中飘满了一片清纯与灵动，个性极见，活灵活现，于是与很多昆界的老师一样，由此记住了楠溪江畔永嘉昆剧团演《讨钗》的那个小演员“芸香”。或许正如由腾腾所言：“当我到了永嘉走进了昆剧的艺术殿堂，学演了《思凡》《牡丹亭》《张协状元》等昆曲的名剧、经典，我突然就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真的是喜欢上了昆曲。”而正是凭着这一份感觉和喜欢，让她终究获得了改变其人生走向的第一次机会，古老的昆曲艺术殿堂仿佛一下子为她打开了一条走向精彩完美而又缤纷灿烂的人生通道，铺展出一个可以实现其美丽梦想的全新世界。

昆曲《钗钏记·相约讨钗》

由腾腾饰芸香

有人说：当精神被点亮的时刻，就是生命自燃的时刻。自此，由腾腾在昆曲艺术之路上，开始有了长足的进步和喜人的收获，2007年她所演的《钗钏记.相约讨钗》就获得了全国昆曲优秀青年演员展演“十佳新秀”大奖。我们不难想象，当得到这个喜讯时她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因为，对于任何一个青年演员来说，这第一部戏的第一个国家级大奖，都将对其一生的事业和发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它代表着某种标志性的社会认可和自我认可，最重要的是由此建立起一种对艺术能力的自信心。当我们再看她演的《思凡》，小尼色空面对两旁列着威严的罗汉，那种人性的觉醒，那种不顾世人鄙视也要追求新生活的美好意图，虽是“时剧昆唱”，却在童真天趣的演唱中，唱做并重，细腻传神。再看她演的《牡丹亭》，唱出了“美满幽香不可言”的撩人春色，唱出了一个深闺少女渴望自然、渴望生命、渴望自由的呼喊和对追求幸福生活的期待和生死执着。还有南戏《张协状元》的古风扑面，新创剧目《孟姜女》的以命赴死、情感天地，《金印记》以德报怨和感化人心，《荆钗记》对情之坚贞、对爱之忠贞、对美之追求等，无数赞美声和荣誉纷至沓来，相继获得了浙江省第十一、十二届戏剧节“优秀表演奖”，第五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优秀表演奖”，并当选为温州市第十三届人大代表、浙江省第十三届人大代表等等，一条充满豪情和锦绣前程的人生之路，在脚下开拓、延伸。2019年，由腾腾作为昆山市高层次文化人才引进，调入了新成立不久的江苏昆山当代昆剧院，再次开启了她追寻心中更大昆曲梦想的又一次远航。

昆曲《孽海记·思凡》

由腾腾饰色空

对于一个优秀的青年艺术家来说，能敢于不断地去追寻自己心中的目标和理想，拥有一个免于被生活惯性和世俗价值所支配的人生，这是一种十分珍贵的品质。年经的生命本应该就有“天风浪浪，海山苍苍”那种敢于犯险求变、超越自我的气魄和永不止息的生命激情。每当谈起在永昆那段美好的艺术生涯，由腾腾总是十分感慨地说：“我在永昆的那些年，很多领导和老艺术家真的很关心、支持、培养我的，真的对我很好，如果没有他们的培养，很难说就有我今天的成就和发展。但作为一个青年人，我的确想有一个更大的事业发展空间和平台。”坦率说，在现今的人事管理体制下，由腾腾能一次次顺利地实现人生转型，我相信她的这番感激和心声是真实的。而且，她的又一次华丽蜕变，确实是勇气和生机相互映衬，在化蝶般的转身中再次显示出其艺术生命的倔强和成熟。

昆曲《牡丹亭·寻梦》

由腾腾饰杜丽娘

二、“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牡丹亭·惊梦》

就一般意义上说，人的一生往往总是在成功与平淡、快意与伤感、光辉与黯淡的交织中前行。就青年艺术家而言，则肯定是要用一生的热爱来完美一项事业，以超越一般意义上的实现和追求自己心中的理想，然后静静地用心去坚持和守护，并最终得到了社会和大众的认可与赞许，这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艺术人生，这样的人生便注定会是成功的人生。当我们回看由腾腾走过的近20年舞台艺术生涯，她实质上就是一个以一种守望自己艺术和理想的姿态，不论社会和现实如何喧嚣，依然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展现出了对艺术、对昆曲的一种单纯里的极致。

昆曲《西厢记》

由腾腾饰崔莺莺

昆山是昆曲的发源地，600年前它孕育了有“百戏之师”称誉的昆腔曲韵，盛行天下，开创了明清传奇时期戏曲承传再造、鼎新繁荣的新格局，并影响后世数百年，在中国戏曲发展繁荣的历史进程中，绝对是一个具有起源性和标志性重要地位的戏剧文化区域。当由腾腾走入了昆曲的故乡昆山，成为年轻的昆山当代昆剧院当家花旦，短短五年就连续担纲主演了《牡丹亭》《玉簪记》《峥嵘》《浣纱记》《西厢记》等大戏和一批昆曲经典的传统折子戏，整个艺术人生又获得了一次新的拓展和腾飞。因为近年来我也常常赴苏州和昆山看戏，如近几届的中国昆剧艺术节和连续三年赴昆山观看“百戏盛典”的演出，对她和她演的戏也有了一定的接触和直观感受，无论是人还是戏都给我一种全新的感觉，即成熟和平静。而且成熟的有内涵，平静的有韧力，似乎从更深的层面上开始让自己的艺术追求进入了一个更为广阔和澄明的境界。这其中就戏而言，给我留下最为深刻印象的还是由她主演的新创昆剧历史剧《浣纱记》和《西厢记》。

昆曲《浣纱记》

由腾腾饰西施

纵观昆剧400余年的舞台演出史，《浣纱记》可谓是昆曲第一部从“清歌冷唱”到“高台搬演”的鸿篇巨著。全剧以爱情作穿线，总结吴越兴亡之历史教训，借古喻今，针砭现实，深受时人喜爱。明代杰出戏剧家汤显祖曾给予很高的评价：“评近来作家，第称梁辰鱼《浣纱记》佳”。而该剧也开创了明传奇的三个“第一”：是第一部以改革后的昆腔“水磨调”进行舞台演唱，定辞、定调、定腔、定谱的经典之作。是第一部把生、旦个体感情的悲欢离合与民族、国家命运紧密相连，并在这一大的情节构架下，又以不同凡俗的思想见解和向理学抗争的勇气，打破了自商周以来一直把美貌女子视为惑主灭国“祸水”的定论，以充满同情和赞美的笔触把西施描绘成美丽、勇敢、善良、出淤泥而不染的正面人物。也是第一部以吴越战争为创作题材，从正面肯定了越国君臣发愤图强的精神，寄托剧作者的政治理想和家国情怀之大作。

昆曲《浣纱记》

由腾腾饰西施

《浣纱记》自问世以来，昆剧舞台有诸多不同的改本，而昆山当代昆剧院演出的版本，是一个将更多的视角和戏放在由腾腾主演的西施这一主要人物身上的新改本。看这样一部为大家所熟知的历史剧，肯定地说，人们更多的关注目光主要是在看演员对历史理解的厚度，对人物表演所把握的深度，以及是否能以饱满的艺术表达，来展现特定时代下西施这样一个独特性人物，她对人生价值意义的寻觅，对人间真爱的浓烈和内心激情的燃烧，对一个弱女子所要担负家国存亡重任的内心矛盾和命运的感召。而面对这样一部人事纷繁和时空大跨度的历史剧，由腾腾却用一个“静”字来给予了完美的诠释。从她的实际演出中，我们可以一层层地感悟到在若耶溪畔浣纱时的“静”是清新的：“苎萝山下，红翠争入画……趁晴明溪边浣纱。”素衣素裙，无簪无花的西施持竿浣纱而上，那种亭亭玉立，明丽清纯，让越国重臣范蠡在瞬间发出了“飘盈盈素纱一缕，敢是天仙下界”之惊叹。而面对范蠡一见钟情的爱情表达，她们在此形成“含情无语”式的对白和一次次回望的表演极有戏趣，是一种极为朦胧宁静下的心动与情动。当西施走进吴宫与吴王夫差相对时，“当年秀面今何在”“清波溅处泪汤汤”，昔日浣纱女虽为美人计中的美人，但歌舞欢宴中的“静”则更表现为冷艳孤傲和对家国的深深思念。当历经十三年终于逃出吴宫，洗尽铅尘，又是素衣素裙的西施伫立在大写意情景展现的太湖边，这时的静则是“采莲泾红芳尽死”“残香破玉，飞红碾作泥”的“再也回不去”的心死。正如有论家所言：“回不去了，谁也回不去了，再不会有若耶溪畔浣纱的美好恬静，不会有初遇时心的跳动，干干净净的人，纯纯真真的情，她置纱于太湖，让明净的湖水去涤荡心灵，涤荡岁月，涤荡爱，涤荡情……这是全剧的高潮，但不是热烈的、激越的高潮，而是幽静深䆳的高潮。”但也正是在这逐层推进的“幽静深䆳”高潮中，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隐伏在由腾腾所展现的特定形式和表演之下，无论是点线的结合，还是脉络的明晰流畅，都寄寓着她对西施这一人物的悲悯情怀和透心骨的真爱，以及当这种真情真爱转换为舞台艺术创造时，所必然形成的带有深邃内涵意蕴，浓郁主体风格和生命力度的视觉冲击力与精神感召力。因此我也一直认为，《浣纱记》中的西施是由腾腾近年来创作演绎的最具美感、气质和神韵的人物形象和作品之一，也是昆山当代昆剧院近年来所创演的最为成功的《浣纱记》版本之一。

昆曲《西厢记》

由腾腾饰崔莺莺

《西厢记》同样是一出昆剧舞台上的经典爱情戏，也是中国戏剧史上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五大古典名剧之一。而崔莺莺、张生双双追求幸福爱情生活并最终获得美满结局的动人故事和“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人文指向，数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向往和感动，被盛誉为是北曲杂剧的压卷之作。但在较长的时间里，昆曲舞台多演明人李日华以南曲为改本的“南《西厢》”，而鲜演北曲杂剧王实甫原著“北《西厢》”。800年后的今天，昆山当代昆剧院以更为接近原著的舞台呈现，将这部经典戏剧文学搬演于当代的戏曲舞台，就其价值和意义而言，400年的昆曲再现800年经典名著的本身，不仅从更高的文化层面上展现了“中华文明的连续性与创新性”在当代的成功实践，同时也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修改打磨，以全新的审美诠释与解读，以时尚、唯美、绚丽的整体艺术追求和浪漫、柔情、富有寓意的舞台呈现，而成为剧院又一经典再现的成功之作。由腾腾作为剧中崔莺莺的扮演者，显然这也是她演绎的又一成功的舞台人物和作品。

昆曲《玉簪记·秋江》

由腾腾饰陈妙常

人们每说到昆曲舞台上纯真至情的女子，总是将《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与《西厢记》中的崔莺莺相媲美：一个是“则为你如花美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杜丽娘和百看不厌的《牡丹亭》；一个是“蓦然见五百年风流业冤”，至尊贵、至灵慧、至多情、至有才，“待月西厢下”的崔莺莺和天仙化人的《西厢记》。她们都是中国戏曲舞台上真与善的凝聚点和情与美的化身。但就情感的真切性来说，杜丽娘的梦中之爱略觉虚幻，而崔莺莺勇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和强烈追求爱情与幸福的意识则更为直接，更为真实。在《西厢记》的表演中，由腾腾很好地把握住了“相国小姐”这一人物身份和她所受教养的基调，从与书生张君瑞在普救寺中相遇，对张生的痴情和才华的爱慕，到张生解普救寺之围本应结为夫妻，但老夫人的变卦给她以沉重的打击，内心反抗开始觉醒。在整个故事和情感的发展过程，可以感受到由腾腾是十分注重对细节和情节的把控和精心营造，比如那种一次次犹豫、动摇、怯弱和顾虑，到终于突破束缚和张生的美满结合，她是一点点、一步步地把初始的朦胧爱慕，慢慢转化为一种带着浓烈而有秩序的情感符号，让这种爱的过程充满了从心灵深处幻化出的一种感性生动的生命仪式感，演得很有生活的情趣和意味，进而在当代的昆剧舞台上成功塑造出了一个从中国文化史中走来、具有完美人格精神风貌的艺术典型形象，一个王实甫笔下真情率性、敢爱敢恨的崔莺莺。“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舞台上所展现的辞之美、腔之美、人之美、情之美、生命之美，作为流淌着蓬勃灵感气韵的一种精神符号，的确一次次在视觉审美和情感层面上深深打动着我们。古老的经典艺术受惠于人类内在永恒的精神光照，对于今天创演者的全部努力和主旨就是把它做得更精准、更精致、更精美，以新的舞台实践形成新的艺术积累，不断推动着民族传统戏剧的繁荣与发展，而“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我想这也同样是由腾腾在这出戏里所要表达和寄寓的人类永恒不变的美好愿望和希冀吧！

昆曲《牡丹亭·寻梦》

由腾腾饰杜丽娘

三、“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牡丹亭·寻梦》

古人曰：“盖闻古之学者必有师，此非特传道为然也，而学艺亦然。学艺之始，必贵择师，师善则弟子受其益，师不善，则奥妙不能传。”若从这一点上看，由腾腾无疑是非常幸运的。当她从京剧专业入门，再改唱昆剧小花旦、闺门旦，这种跨行当、跨剧种的一次次转型，很难说能不能真正把每一当行的戏唱好，更难说在这行当里能脱颖而出和有所成就。在她这一路成长的过程中，确实是遇上了许多好的老师对她所倾注的心血和培育。特别是在2013年12月文化部首届“名家传戏——当代昆曲名家收徒传艺工程”仪式上，她正式拜昆曲名家胡锦芳为师，又一次翻开了自己艺术人生新的一页。而她们师生之情深，也堪称佳话：一方面是胡锦芳老师有求必应和全身心地传授教学，很多时候为了学习方便，就让由腾腾吃住在自己家里，从昆曲闺门旦的入门戏《牡丹亭·游园》开始，《惊梦》《寻梦》《写真》《离魂》，一招一式、一腔一韵、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出戏一出戏手把手的奥妙真传。而由腾腾也确实是以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带着对传统艺术的敬畏和对师恩的敬意，紧紧地拥抱住这一知性相遇的难得机会。为了学戏，她一直跟着老师工作和排戏的脚步走，时常千里奔赴南京、北京、河南、福建等地向老师学戏，努力让个人的才情与师承真传形成完美赓续，并用她的灵性和觉悟，从动作、声容、分寸、冷热、细节等丝丝毫毫之间，去感觉、把握，甚至超越技艺层面所具有那种自然妙造的审美境界。

昆曲《刺虎》

由腾腾饰费贞娥

众所周知，《牡丹亭》是昆曲舞台的扛鼎之作，其“上本”的这五出以杜丽娘“寻梦”为核心的闺门旦看家戏，历来是当行演员必学必演的重头戏，也曾由此而成就了历代诸多昆曲闺门旦名家。学演《牡丹亭》之难度，不仅在于它是一部凝聚着民族文化力量的历史巨著，那犹如一束穿透数百年的智慧之光，具有一种天性的生命涵盖，带给我们当代人许多的思考与启迪。关键的是如何把这种诗情、美蕴、哲思聚成的文学性和艺术性真正落到舞台上，融入到表演中，如何紧紧围绕着一个“情”字，将杜丽娘心中之梦幻化成舞台上人之美、艺之美、词之美、乐之美、情之美、梦境之美、生死之美、寓意与色彩之美，从而在视觉和感知上凝结出一种特定的、美的艺术情境，让观者在亦真亦幻的凝神贯注中，去感受舞台人物心绪那瞬间的绚丽和无边失落与哀伤的同时，真正品味和感受到了昆剧“美得令人窒息”的诗品妙境所应有的艺术标准和审美高度。今天当我们再看由腾腾所演的《牡丹亭》和很多新创的舞台作品，似乎都看到了老师寸心寸血的艺术传承与审美构画。而作为一个青年演员，由腾腾能很快在艺坛上声名鹊起，又先后获得江苏省第三届紫金山京昆艺术群英会“优秀表演奖”、江苏省第三届紫金山京昆艺术群英会“优秀表演奖”、江苏省紫金文化人才“文化优青”、江苏省第二批乡土人才“三带新秀”、江苏省紫金京昆演员大赛“新人奖”、苏州市“文华表演奖”、江苏省“三八红旗手”和2021文旅部“全国戏曲表演领军人才”等荣誉，这其中有她自己的勤奋和天分，有昆山各级领导和剧院的精心培养，同时更得益于老师们为她打下的坚实基础。从她与胡锦芳老师这种双向艺术传承的佳话中，也让我们感受到了真正戏曲人的一种胸襟与情怀，感受到了一代代戏曲艺术家对事业的一种真情真爱。

昆曲《投渊》

由腾腾饰郭氏

就由腾腾的真实性格来说，在我的印象中，总是给人一种静心守业、澄澈质朴之感。的确，返璞归真向来都应该是艺术本身和艺术家终身所追求的一种厚度、高度和大化气度。而对于正拥有青春好年华的由腾腾而言，在昆山把昆曲作为自己终生的事业，未来的艺术之路必然壮阔，当然，这种壮阔也必将彰显着责任与担当。而如今她作为昆山当代昆剧院的副院长，会议、公务、创作、演出，日常生活充满责任担待的紧张和辛苦，但积极、沉静、谦和仍然是她为人的主色调。每当和她谈起从艺这么多年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她总是充满深情地说：“我感觉不同的体会是有阶段性的。从开始很单一地认为做一件事情就要努力做好，努力练功、认真学戏。而慢慢地就变成了“喜欢”，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喜欢在舞台上塑造不同的角色，体验各种复杂的情感。再随着自己慢慢长大，艺术上也慢慢地成长，每次的演出有如履薄冰之感，这或许是对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吧。现在我的感觉是传承和传播的责任重大，既要像老一辈艺术家那样把昆曲的经典剧目传承好，更要把昆曲艺术传播好，要让更多的人走进剧场来认知和欣赏昆曲，让昆曲能与时代同步，走向更远的未来。总的来说，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自己选择了昆曲、从事了昆曲。”在现实生活中，有太多关于人在公共意志中的政治、经济、文化等价值可以搬来注解人生，而又有很多人的一生，其实都是迷迷怔怔跟着汹涌的人潮行走，而没有静下来听从自己的心声。或者说，始终没能想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活，生活到底又是为什么。从与由腾腾的对话中，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在艺术潮流延进的过程里，艺术家这一艺术实践主体所担负的使命和责任，以及她们用艺术创造在文化传承的各个推进段落里留下的足迹和成就；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发自内心的那种对昆曲和事业深深的爱，而有爱的艺术家，注定就是一个能成为有使命、有情怀、有作为，能真正走向未来的艺术家。文化艺术传承的根本目的，就是要进行我们这个时代和走向未来的赓续和重塑，期待由腾腾的艺术之树能深深根植于昆山这片昆曲的故土，枝繁叶茂，透射天空，为新时代中国昆曲的传承发展，更添一份美丽，再创一份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