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3月18日。
沉闷，沉闷，这沉闷的空气。
这是破晓前的黑暗时刻，万籁俱寂，空气仿佛都凝住了。罗瑞卿将军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苦苦地思索着。
“我该怎么办？”他扪心自问。他回顾了那似乎已经很遥远了的往事，也想到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一股冷气袭上他的心头，他又想起了1965年12月10日发生的一切。
那天，罗瑞卿将军被一架专机从昆明接到上海。当时，他正在昆明部队视察。在四季如春的春城，在沸腾的练兵场，在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战士中间，他的心中也洒满了胜似自然界的春光。
突然，他被通知到上海参加一个会议，时间紧迫，使他连考虑一下都来不及 了。当他走下飞机的时候，发现灰蒙蒙的天空像是一张阴沉的脸在注视着他，西北风卷起一团团黄沙向他无情地扑来。来接罗瑞卿将军的是空军司令吴法宪和上海市委的一位负责同志。
吴法宪平时对罗瑞卿将军毕恭毕敬，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而今天，那张堆满横肉的胖脸上，却一反往常地露出了一种难以掩饰的冰冷神情……
罗瑞卿将军被送到上海郊区的一幢楼房。在楼下会客室，开始了一次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谈话，与他谈话的是一位他所敬重的中央领导同志。他从最初听到的一些话里，从对方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一种难言的感情中，明白了：他被人陷害了。
“当然，你是没有罪的。”从对方的目光中他看到了这句话。
“是林彪同志揭发了你的问题。”那位领导同志沉重地说道。
真的是他！
罗瑞卿将军心中一震。
其实在很早以前，就有一种直觉就告诉罗瑞卿将军，林彪要与他摊牌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当它真的到来时，他仍然感到是那样的突然。
罗瑞卿将军想起1965年2月，他到上海向林彪汇报工作时，林彪不见他，让他先找空军某领导人谈。这位同志告诉他，林彪让他转告：“林总说，现在几个大将，论身体，论能力……我不用罗瑞卿，用谁呢？”叫他不要“误会”，然后林彪才见他。林彪露着笑脸问他：“你们谈得怎么样？”而将军呢？没有吭声。林彪一下变了脸。
“这大概是林彪最后一次试探、争取我吧？”他想，是我罗瑞卿不会处世？不懂人情？
不，对那些露骨的丧失原则的话，又能表什么态呢？他拒绝了林彪的又一次拉拢，他知道这很可能会给他带来厄运。“但是，还有党在。他总不能无法无天吧。”他这样安慰自己。可是现在发生的事情，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后果都要严重得多。
他极力使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继续听下去。
“……林彪同志揭发你，今年2月你让刘亚楼转告叶群，提出逼林彪下台的四条意见，就是：‘（1）一个人早晚要出政治舞台，林彪也要出政治舞台的。（2）要保护林彪的身体。（3）林彪再不要干涉军队工作了。（4）放手让罗瑞卿工作，一切交给他负责。’这四条意见，叶群在这次会议上作了揭发…… ”
啊，多么露骨而又无耻的谎言！刘亚楼已于当年5月去世，死无对证，谎言的编造者真是煞费苦心。
罗瑞卿将军坐不住了，感情的潮水就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在这种情况下，拍案而起，是符合他的性格的。但是，他强使自己冷静下来。
几个月来，罗瑞卿将军把愤怒留给了那些幸灾乐祸的人，让他们去“愤怒”地“揭发批判”吧。而他给自己留下了思索，苦苦地思索，他反复告诫自己：林彪一伙是欺骗党，利用党的名义来发动这场突然袭击的。尽管要蒙受屈辱，可是作为一个党员，他必须忍受这一切，给党搞清事实真相的时间。
整整一夜，罗瑞卿将军都没有合眼，阴沉的天空，吴法宪的胖脸，团团的黄沙，种种的谎言在他的耳边、眼前梦幻般地出现，一齐狠狠地折磨着他 。
罗瑞卿将军回想起1965年11月27日，他最后一次见到林彪时的情形，想到林彪的笑脸和他手里的那盘糖，想到隔着窗户窥探的叶群。那天，林彪异常的亲切和热情。可是，他不知道，这天，离解决“罗瑞卿问题”的上海会议仅差10天；这天，林彪向李作鹏下达了诬陷罗瑞卿的命令；这天，他奉命去向林彪汇报工作，却被诬蔑成是“突然袭击”。如果真的有“突然袭击”，那么究竟是谁对谁发动的呢？
……罗瑞卿将军眼睛忽然睁得老大，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完全清醒了。
“啪嗒”，罗瑞卿将军伸手去拉电灯开关。电灯没有亮。停电了？他点燃了一支蜡烛，烛光在他的眼中闪现、晃动。在微弱的烛光下他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啊，如今背负莫须有“罪名”的罗瑞卿，与几个月前革命的罗瑞卿有什么不同吗？
一阵痛苦的抽搐使罗瑞卿将军的脸变了形，他开始与自己的灵魂对话。
“林彪为什么要整你呢？究竟在什么事情上你触动了林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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