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放榜与唐代不同,宋代实行殿试。初春的黎明,唐都长安还是凄风應飕,行人稀少。可是有一天,礼部南院大墙外,车马喧闹,人声鼎沸。原来是礼部试出榜的时刻。突然,钟鼓齐鸣,巨龙似的火把队簇拥着金榜从礼部鱼贯而出。榜才上墙,翘首而望的人们蜂拥而上,把几张大榜围得水泄不通。

灯笼火把将榜照得通明,嘴快的高声念起了榜上的名字,挤不进去的隔着人墙侧耳细听。不一会,狂笑的欢呼、悲伤的哭泣、失望的嗟叹、切齿的咒骂,一片嘈杂。这是最让人心跳的时刻,也是最叫人心痛的时刻。也许有的人早已得到消息,但还是要亲眼来看一看,因为偶尔会有戏剧性的变化。康骈的《剧谈录》里有一段精彩的故事。唐宣宗大中年间,韦题、韦光同赴京师应试。

韦题家境贫寒,只能在低档小店饿一顿饱一顿度日。韦光出自高门,京城有富贵宗亲,住在深宝大院里,无忧无虑。揭晓的头天晚上,风雪交加,不断有消息传来,韦光及第,韦题杳无消息。韦光把韦颛请到住所,酒宴安抚。韦题自叹命苦,喝到半夜,独自回到住处。愁绪如云,难以入睡。没有多久,禁官钟鼓鸣响,有人跑来报信,韦额金榜题名,韦光落第,两人的结果与小道消息正好相反。虽然懊丧,韦光还是为朋友高兴,把自己的衣服车马用具都送给了韦题。据《唐撫言》说,进士榜榜头竖贴四张黄纸,所以称它为金榜,上面用淡墨书写“礼部贡院”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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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用淡墨写,有好几种说法。张洎的《贾氏谈录》里说得更带有点传奇色彩。按它所说,那是李纤知贡举时的事。进士人选确定以后,李纡命贡院文书填榜,才写完名单,还没来得及写榜头,文书急病发作,倒地而亡。听说吏部的王旭也写得一手好字,李纤赶紧让人把他找来。这时王旭已喝醉了酒在昏昏而睡,被人拖起,迷迷糊糊扯到贡院,抓住笔,墨也没舔浓就往上写。等挂起来才发觉,已经来不及改了。不过一榜里有两种墨色,浓淡相间,反显得别致。

以后的人写榜都模仿这种写法,成了一种模式。唐代进士科发榜一度须经过宰相审定批准。由于发生了礼部侍郎钱徵徇私舞弊事件,王起代替当了礼部侍郎。王起深深知道,这份差事不好干,有权势的人谁也得罪不起。所以他干脆奏请皇帝,要求进士名单交宰相审定可否再发榜。皇帝批准了。

有人对此表示异议,认为王起虽避免了惹是非,自己却是失职。因此王起也没坐得稳礼部侍郎的位子,被弄出京师当了地方官。后来有人提出,这样录取权都控制在宰相手中,更容易产生弊端,于是这个规矩又取消了。宋代放榜与唐代不同,宋代实行殿试,殿试名次确定后,举行隆重的传胪大典,唱名宣布。传肿大典结束,金榜随之而出。这时全城万人空巷,观看的人挤满大街,富人穷汉无不争先,有的人还爬到屋顶上观看。读书人最羡慕的就是这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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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洛阳人尹洙不无感慨地说,状元登第的荣耀,就是带兵几千几万凯歌而还的将军也比不上。京城的金榜高悬隆重热烈,地方科考发榜也同样激动人心,振动一方。清末秀才蒋梦麟在自传中曾经描写过这一场景:

“放榜的那一天,一大群人挤在试院大门前一座高楼前面守候。发榜时鸣炮奏乐,仪式非常隆重。榜上写的是录取考生的号码,而非姓名。号码排成一圆圈,以免有先后次序的分别。我发现自己的号码也排入圆圈,列在墙上那张其大无比的长方形榜上,真是喜出望外。号码是黑墨大字写的,但是我还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揉了几次眼,发现自己的号码的的确确排在榜上的大圆圈内,这才放了心。连忙挤出人群,回到寄宿的地方。”

蒋梦麟说的榜上号码排成圆圈,这是清代县试前三场发榜的形式。圆圈中间还要用红笔写一个的“中”字,而且“中”字里的那个“口”写得很下,因为这样写看过去就像“贵”字的上部,人们觉得吉样。最后一场发榜形式有改变,直接写姓名,按名次先后横排,人们称之为“长案”,第一名的人叫“案首”。最后一名的后边,用红笔画一个钩,表示截止。所以人们戏称殿后者是“坐红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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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科考发榜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科考发榜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偶尔的疏忽,就会弄得人啼笑皆非。谈迁的《枣林杂组》记叙了这么一件事。明代万历四十年(1612)四川乡试填榜,第六名王应熊误填为周继昌,发榜后才被人发觉。当事官员想将错就错拉倒,监察御史彭端吾和另一名官员杨一鹏联名向朝廷揭发,捅到了皇帝那儿。御旨下令改正,主持乡试的张应征、陈日庭被罚了两个月的薪水。

最难过的恐怕是周继昌,得了举人,全家大喜,亲戚朋友祝贺。这一改正,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让他好没脸面。他不甘心,跑到京城去告状,结果被驳回,只有悻悻返乡。在这之前的万历十六年(1588),江南乡试也发生过类似事件。当涂知县章嘉桢负责填榜,把考《春秋》经的曹祖正误填入《诗经》考试录取榜,张冠李戴,被人检举揭发,报到朝廷。朝廷批复,曹祖正除名,章嘉桢罚薪五个月。传胪是实行殿试之后宣布登第进士名次的典礼。

“脏”也是传的意思,地位高的人传话给地位低的人叫“脑”。殿试后宣布名次时,皇帝要亲临大殿,由礼官唱名。每唱一名,殿门内的侍卫重复一次,转传到殿外,殿外的六七个卫士一个接一个高声传呼,直至殿下,以显示皇帝的权威和对选拔人才的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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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胪不仅是科举考试中的精彩环节,也是朝廷的一项大仪典,十分隆重。传胪大典举行的时间原来并不固定,清代后确定为四月二十五日。这天早上,皇帝的全套仪仗队排列出来,王公大臣们站在太和殿前的丹陛上,文武百官立在丹陛之下。新进士们穿着崭新的朝服,头戴三枝九叶顶冠,按名次的单数双数,分立在百官的两翼。皇帝驾到,礼乐齐鸣,司礼者高举响鞭,连甩三响。

礼官捧出金榜,然后由传胪官唱名。每唱一名,该名进士出列,在当中的御道上跪下。前三名的名字都要连唱三遍,声音从殿内一直传到殿前陛阶之下,气势磅礴。唱完名,宣读诏书。礼乐齐奏之时,文武百官和新进士向皇帝行三跪九拜大礼。皇帝受拜后起驾回内宫,金榜由专门的彩亭乐队送到长安街张挂。上面说的只是主要程序,具体实施有很多细节,其庄严隆重,足以令新进士们心跳。尽管事先礼部官员要教他们演练一番,但仍免不了出洋相。

姚元之的《竹叶亭杂记》记述了状元吴廷琢传肪时发生的事。唱名之后,传肿官宣读诏书。吴廷琛不懂满语,以为是叫叩头行礼,就叩起头来。诏书长又长,吴廷琛便不停地叩头。周围的人想笑又不敢笑,眼睁睁看着他不断起立下跪叩头,直到诏书读完。道光十一年(1831)状元林召棠没有吴廷琢那么昏,可也差点铸成大错。据《广东历代状元》上介绍,唱到他的名字时,他竟愣了神,不知所措,喊到第三遍,他还没回过神。

道光皇帝正待责问,会试主考官曹振铺急中生智,大喊:“请新科状元林召棠出班谢恩”,林召棠才猛醒过来,出列跪谢。像吴廷琛、林召棠这样发懵的状元很有几个,大概是心情过于紧张的缘故吧。清朝有一段时期传肿大典之前还有所谓的小传胪,即名次拟定之后,吏部礼部官员要预传入选的前十名进宫,由阅卷大臣带领引见,皇帝在看了人之后再最后敲定名次。没有小传胪前,包括中选者本人在内,人们不一定知道入选名单,往往会引起各种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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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进士及第,最开心、最出风头的莫过于曲江大会。康熙六年(1667)状元缪形在《传胪纪事》里描述过自己有趣的经历。传胪的前一天,人们已在盛传,某某为状元,某某为榜眼,某某为探花。缪彤心想,自己高中已无指望,明天传胪跟着行行礼罢了。传胪当日,天下着小雨,皇帝升殿的时候,雨大了起来。

开始唱名了,“第一甲第一名缪彤",拉长声调的卫士们一声接一声地喊着。每喊完一遍,鼓乐都要喧闹好一阵。不知是雨声妨碍了听力,还是昨日的传闻干扰了注意力,缪彤怀疑喊的不是自己,不敢站出来。喊到第三遍了,缪彤还木然地站在贡士的队伍里。礼部官员见状元迟迟不站出来,急得去把他从队伍中拖出来,等他跪下,传官已唱第二名。清代传肪仪式结束后,新科进士除前三名,分左右两列,从昭德门、贞度门出皇宫,只有前三名由礼官导引,跟着金榜彩亭从正中的甬路直出午门、端门。这是非常高的礼遇。按清朝的规矩,丹陛正中的石阶只有皇帝能踩,午门正中的路只有皇帝能走,连亲王宰相也不得越轨。

让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迈步天子御道,真是莫大的荣耀。不过曾经有一位状元不敢走中门正道,他是康熙三十九年状元汪绎。查慎行的《人海记》说,这次殿试本来他不是第一名,由于原定的前两名练笔不佳,被皇帝挪到了后头,他才侥幸成为状元。可能是心虚,他不敢走御道中门,与其他进士一起,从侧门出来。穿过金水桥,往东到东长安门,这里早已搭起席棚一座,里面摆着一条长案,陈列着礼部颂赐的金花和红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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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甲三位进士头上簪金花,身上十字披红,每人骑一匹高头大马,由鼓乐彩旗的队伍前导,吹吹打打前往顺天府衙门。顺天府的最高长官府尹在门口迎接,并在堂上设酒席,举杯祝贺。衙门内外士卒列成仪仗,举枪致敬。奏乐行礼后,顺天府尹亲自送三人上马。鼓乐彩旗队伍再按名次顺序,将他们分别护送到居住地。清代护送前三名回府的仪制大概源自宋朝。

据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记载,宋祥符八年(1015),蔡齐中了状元。宋真宗在殿上看到蔡齐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举止有度,非常喜欢,对旁边的大臣说:“真得到人才了。”随即降旨,特命金吾卫土七人为状元开道,护送回府。不久又下正式的诏书,规定以后进士第一名,都派金吾卫七人护送,并允许出宫门时两旁仪仗高声引呼。随着时代的变化,仪式才越来越繁复,越来越隆重。

唐代进士及第,最开心、最出风头的莫过于曲江大会。在古代长安城东南角,有一个风景秀丽的人工湖。湖水蜿蜒曲折,故称为曲江池。春日的曲江池,杨柳依依,楼台亭榭,水影倒映,宛如人间仙境。贺新进士及第的曲江宴会就在这里举行。说起来好笑,曲江宴会最初原是为安慰落榜举人设置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新进士们的祝贺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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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有一帮游手好闲的人纠集在一起,组成一个所谓的“进土团”,专门包办曲江宴会。进士榜一揭晓,他们便与新进士们相见,作出安排。不管愿意不愿意,新进士们都得掏腰包。曲江大会这一天,长安人倾城而出,来曲江池看热闹,连皇帝也会驾幸曲江池畔的紫云楼,登临观看。达官贵人也要在这一天择选女婿。一时间曲江岸边行市罗列,车马拥塞,人群涌动,欢声笑语,长歌短曲,令人流连忘返。这种时候,也是纨椅子弟们的盛大节日。

公子哥儿们爱出风头,也就难免惹事。《唐搪言》记叙了威通十四年(873)曲江大会的一段插曲。当时,新进士们在曲江亭里正酒酣耳热,兴致盎然,忽然一个年轻人跨着驴来到亭前,满脸骄横,旁若无人。他来到宴席前,摇头晃脑,肆意张望。一会儿又拿着一根鞭子在乐队的琴上乱敲,取杯乱饮,嘴里哼着下流调,把一帮儒雅的新进士们弄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正当此时,一个汉子从人群中冲出来,伸手就给了那无赖一个大嘴巴,无赖应声坠地。

汉子又连续猛揍无赖,再夺过无赖手中的鞭子,抽了上百下。四周愤怒的人们拾起石头瓦片,砸将过去,把无赖打得气息奄奄。这时,只见紫云楼门突然打开,一伙大官的随从边往这边跑边喊:别打!别打!一个太监气势汹汹,骑着马来救。汉子扬起马鞭迎击,冲来的人一个个应声扑地。太监挨了一鞭,拨马回头就跑,随从紧随而人,紫云楼门又关闭了起来。在座的文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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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着了宫禁之中的人,可不是好玩的。他们把汉子叫来讯问,汉子声称是宣慈寺的守门人,看到无赖横行无礼而不能容忍。众人非常感动,凑了一笔钱,让他赶紧离去。过了十来天,许多新进士特意绕过宣慈寺,见守门人安然无恙,进士们才放了心。曲江大会上,有教坊乐舞的演出,有湖中泛舟,令新进士们心神荡漾。曲江大会之后,还有一系列的欢宴会,如杏园宴、闻喜门、樱桃宴、月灯宴等等,让人应接不暇。脱去了抑郁之气的新进士们尽情欢乐,开怀畅饮。这些宴会中,最令新进士们难以忘怀的是杏园探花宴。

他们与座主、权臣相聚在曲江池西的杏园,选两位最年轻的进士作为探花使,骑马跑遍长安名园,采摘名花。如果有别人比他们先摘得牡丹、芍药,他们就得受罚。长安本来就有春日游园的习俗,新进士们来采,谁家不把花园打开,欢迎新贵人。46岁才中进士的孟郊,在参加探花宴时,一扫昔日心中阴霾,豪兴大发,挥毫留下著АTЕ在一系列活动中别具一格。清明节前后,新进士们集中在月灯阁打马毯,打完后上千佛阁痛饮。看平时文质彬彬的书生们打毯,也算是长安一景。毯场旁边看棚鳞次栉比,贵族们去掉往日的矜持,帷幕竹帘通通不挂,敞开尽兴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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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唐遮言》载,乾符四年(877),新进士邀了老进士们一块来月灯阁打毯,谁知一帮军士占着越场不肯让。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新进士们想和武夫们较量较量,又怕打不赢丢面子。新进士刘罩把袖子一,说我去煞煞这帮家伙的傲气。刘罩跨马执杖,冲进毯场,拱手作揖,高声嚷道:“新进士陪你们打打怎样!”军士们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想看看笑话,都高兴地答应。刘罩风驰电掣,驱马飞杆击毯,把军士们都镇住了。

不一会,他得到一个毯,猛地向空击去,毯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军士们知道遇上了强手,赶紧撤走。全场几千人欢声雷动,好久才平息下来。新进士们精神大振,很得了面子。唐代进士欢宴的奢华随着封建王朝的衰落而成为明日黄花。曲江大会到宋代演变为官方性质的琼林苑赐宴,所以改叫琼林宴。其后又改在宫廷学府辟雍赐宴,称为闻喜宴。明代仍称琼林宴,清代又改为恩荣宴,由礼部主办。

按清朝的规定,皇帝要派亲王大臣陪宴,所有参与考试事务的官员都参加。晚清进士商衍,记叙他所参加的恩荣宴,已全无隆重热烈的气氛。大臣们且不说,连考官也没有出席的。主持宴会的恭亲王出来接受进士们谢恩一拜,立马就走。这大概也预示着封建王朝的衰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