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乡愁》之138

另一位五保户大娘,是张怀明二大娘,也住在广耀大娘一个胡同里,相距几十米远。

这位二大娘个子高,一张长脸上下都是尖尖的,像个枣核,脸也黑得不行,头发灰白,脾气暴躁。

她也是丈夫早逝,膝下有个女儿,也长得和她一样黑,但下嘴巴子大,两颗很大的门牙经常露在唇外,大家都喊她“黑大姑”。

“黑大姑”出嫁的村庄,虽然距离我们这里不远,但她家里也是一堆的事情,很少能回得来看老人。

二大娘很喜欢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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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妈妈去看广耀大娘时,也都会转过去看下二大娘。

二大娘就很高兴,说:“别人说我们是‘绝户头’,很少到这里来。你是从城里来的,还不小瞧我们,真是很少见。”

之后,拉着妈妈在炕沿上坐下,跟她说很多家长里短,还教妈妈一些干农活的技巧、生产队里的一些陈年趣事。

那些年,妈妈还是跟这些老人讨教了很多农村里的事情。

小孩子在屋里呆不住,玩一会儿就到院子里到处跑,或者去附近找小伙伴去玩。

捉迷藏,是那时候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一帮孩子在院子的柴堆里乱拱,或者在旮旯里钻来钻去。

有时候,妈妈要回去了,还要到处找我半天,才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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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大姑”脾气不好,每次回来,和二大娘好好说不了几句话,两个直性子的人就要吵起来。

每次,邻居都来劝架,把气呼呼的“黑大姑”劝走后,二大娘都要偷偷抹半天眼泪。

因为经常流泪,二大娘的眼睛逐渐不好使唤了,走路都磕磕绊绊的。

有时候,孩子们在街上玩,看见她摸摸索索地走路,都会过去牵着她,送她回家。

每逢这时候,二大娘就嘟嘟囔囔着:“‘破烂是个袄,好歹是个小(方言:小子、儿子)’这话不假啊!还是有个小子好啊,哪怕再不孝顺,至少还能在眼前晃悠着。这女儿啊,‘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嫁出去就是别人的人,再也回不来喽……”

看着哀伤的二大娘,我仿佛多少明白了一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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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没个儿子,到老了还真是不行,眼前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这些没有儿子的人家,被大家称为“绝户头”。平时也会在村里比有儿子的人家,多受一些窝囊气。

后来,这位大娘也去世了。

生产队里的五保户,也越来越少。

另外一个五保户,是我们同族的一个哥哥张绍明,我们都喊他三哥。

他小时候也得过天花,落下一脸的大麻坑。

估计一碗水泼到脸上,都填不满他的那些麻坑,连一滴水都不会滴下来。

他终生没娶过媳妇,大家就喊他“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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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弟弟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但自己独立做饭吃,平时和弟弟的来往也不多。

他和饲养员是铡草的好手,每次基本都是两个人搭档,一个递草一个按铡刀。

平时,他们两个也是逗大家开心的一对活宝。

三哥”属于那种“走过几次南啊闯过几次北,俺还在少林寺里压过腿儿”的人,大嘴巴,满嘴跑火车,也没几个人真正认可他说的话,都当笑话听了。

没事时,很多人拿他们开玩笑,他们也经常鼓着腮帮子反击。

有时候,他们两张嘴一齐叨叨,居然还真将别人说住了。

两人就“嘿嘿”地开心得不行,像对孩子一样,沾沾自喜半天。

“麻子不叫麻子——坑人啊。”“牛棚养鸡——好大的架子。“你是‘四两面开馆子——够吃不够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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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产队里,他和饲养员铡草时,两人也是经常一边互相开涮,一边忙着铡草。

有时只顾着开涮,他的手指也被饲养员铡掉过两节。

但伤好后,两人依旧是搭档。

三哥的象棋下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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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闲时节,大家都喊他去下棋,但基本上都赢不了他,他就笑眯眯的。

有时偶尔输一盘,还急赤白咧地和别人争辩半天,甚至会耍赖。

等我们这帮孩子稍微大点了,也经常去找他下棋。

他的屋子里,比饲养员的屋子里稍微干净点,但锅灶也是用砖头垒起来的,架着一口小黑锅。

上面的盖子则是一个倒扣的大瓦盆,在瓦盆底下钻了两个洞,栓根绳子方便拎着扣在锅上。

虽然家里也有这套黑乎乎的锅灶,但他基本上是不开伙,到处吃百家饭。

走到谁家就在谁家蹭一口,也顺便帮着人家干点活。

对此,大家倒是也不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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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在谁家蹭点酒喝,他的一脸的麻坑里就烁烁放着红光。

走在街上,别人看他一溜歪斜地晃着,就逗他:“麻三,今天在谁家又灌马尿了?”

他就“嘿嘿”笑:“多少喝了点点,不多,不多……”

之后,念叨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缺衣(一)少食(十),没办法啊……”

嘴里“磕磕巴巴”地说着,一路扶着墙去了

我们开始跟他学棋那阵儿,他很耐心地教我们,也能很轻松地赢掉我们。

那时候,我们对象棋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每次看着我们抓耳挠腮、不知下步怎么走棋的时候,他就开心了。

叼着一根半尺长的烟袋锅,“吱吱”地使劲抽着旱烟叶子,兴奋得一张黑脸上麻坑绽放,油光发亮。

有时,他也会很耐心,阖着眼睛——“王母娘娘喂孩子——养神”,不时睁开眼,瞟一下棋盘。

其实,那时候小孩子都没耐性,我们也基本上没学会他的象棋绝技,只是会凑合着走几步而已。

后来,三哥老的时候,还是弟弟照顾着他,得了他的济,总算是得以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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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我们生产队里就剩下饲养员这一个“五保户”了。

直到若干年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饲养员刘孟河还在村里晃悠了几年。后来,才湮了。

此后,“五保户”这个词,也逐渐消失了。

下一辈的孩子里,都不知道什么是“五保户”了。

夜幕低倚,街角静谧,秋气清泠,一壶浓香酥油茶暖上心头……

那些半世纪前的旧事,就在这街角的静谧中,逐渐蔓延开来,那么清晰、真实地一个个出现在眼前;笑着用老家话和我招呼、叫着我的乳名。

眨一眨眼,眼前还是霓虹灯的光芒,还是车辆偶尔从山前闪着光芒驶过……

车辆驶过,周围的绿化带里,朦胧还飘散着他们的影子和声音……

这一刹那,我才恍惚意识到:我也毕竟老了。

因为只有人到老年,才会纠缠在年轻时和少时的记忆里……

那些记忆,是一个时代的烙印,我不能忘记,这个时代也不应该忘记。(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