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作者 | 任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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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作者 | 任飞儿

本篇编辑 | 董小姐

插图来源 | Park Hye

今日导读

今天的文章,是一位50岁母亲的陪读感悟,也像是一篇纪实文学,相信会引起很多家长朋友的共鸣。

远赴外地陪读休学后再次复学的女儿,这位妈妈经历了半年艰难的低谷期,面对复学后依旧日夜颠倒、不去上课、通宵打游戏、饮食不规律的女儿,她独自一人在异乡强撑着自己,强打精神为女儿做饭,让自己好好规律生活,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但无法控制的内耗、内心的怨气与悲伤,让抑郁像深渊一般渐渐将她吞噬.....

就这样,50岁的她,在陪读女儿的半年时间里,倒下了,她陷入了失语状态,删掉所有通讯录中的朋友,感到生活毫无意义和希望,觉得自己失败到一无是处.....这间无声息的屋子里,又多了一个“半死人”。

是自然的疗愈,亲友爱的陪伴,和她释放情绪的表达,让她从这深渊的滑落中止了步,一点点回到了正常。

而这段沉痛的经历也带给了她礼物,切身体会过有心无力、只能躺倒的时刻,让她更深入接纳了自己,也因此理解和接纳了女儿,而女儿在她躺平期的不回应不理睬,也促使她独自去面对自己的情绪,反而助她迎来了里程碑式的成长,经历这一次劫难,她和自己、和女儿的关系都迎来了突破。

希望这位妈妈这半年的经历,给你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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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郁金香》的第383个生命故事

女儿昏天黑地过着日子,我不能倒下

回忆今年上半年的那几个月,我的心境和境况,用每日行走在跌入深渊的边缘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那是我陪读女儿的第二个学期,在异地的出租屋里,半年间,我几乎没有安然睡过。不管是午睡还是晚上正式的睡眠。我都极容易惊醒。白天,我从不敢在床上躺,我怕自己陷入过深的睡眠,错过做饭时间,错过阳光,错过一天中生机最盛的时刻。我也会经常半夜惊醒,看到手机上时间的提示,我才发现,我仅仅躺下了两三个小时。我为什么睡得这么不安稳呢?在和伙伴们探讨时,我才意识到怕的是什么。我怕死。那种深沉的、昏天黑地的睡眠,让我觉得类似于死亡。我不敢死,我不能死,因为在另一个人生命力不足的情况下,我需要保持这房子里的生命力。用我当时咬牙切齿说出的恶毒评语,那段时间的女儿,就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半死人"。

白天,我基本上见不到她,在我睡觉前,她会突然起床去取外卖,回来钻进自己房间,边吃边打游戏,吃完之后,就开始通宵的游戏。被她大呼小叫吵醒后,我会怒骂,让她把声音关小一点。她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而不管哪种情况。愤怒都会让我的睡眠更加艰难。睡不着时,我可以看书,床头有好几本,客厅还有两大撂,但我不愿意看。我倔强地想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一种稳定的节奏,让自己感到安心。女儿可以昏天黑地过日子。我却不可以,我太怕。


炒菜时,洗碗时,在沙发上小憩时,我会突然悲从中来,泪流不止。伤心似乎化解了怒气,我满心升腾起来的怒火渐渐熄灭。我觉得自己需要恨着点什么,恨着点谁。难道不是女儿吗?是她逼着我,在50岁的年纪还要异地漂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遇见困难只有独自苦苦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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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语、内耗、绝望,我行走在抑郁的边缘

回到哈密之后,回忆这段陪读的时光,我基本是失语的状态。我出门长期戴着帽子、口罩。帽子口罩,遮住了我伤感的眼睛、下垂的嘴角,和因睡眠不好干枯长斑的皮肤,我需要隐形,我不希望任何人刺探我的晦暗生活。去驿站取包裹,还需要报一下取件码,去菜店买菜,我则基本上全程可以与人零交流。在电梯里、楼下椅子上小坐时,我很少看陌生人,更不愿意和任何人有长时间的眼神交流。对与人交流,我是有渴望的,但我绝不做主动的那一个。去公园里转几圈,白天晒太阳,晚上纳凉,是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有时候,我会打开运动软件,在公园快慢结合走上三公里。我用半年的时间,将运动项目从室内转到了户外,从瑜伽变成了健走。健走太考验人了。除了日复一日孤独的重复,每天内心对自己的质疑更消耗人:看,除了七八十的老人家,别人都在跑步,你这慢慢走得什么劲?走了几个月了,肥没减,体形没变,你走得科学吗?你不照样感冒吗?你这么锻炼有用吗?你这不标准的姿势,惹人笑话了吧?你只能走,你永远跑不起来了……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就这样PUA着自己,又观察着自己的PUA,从冬天走到了春天,又从春天走到了夏天。有好几次,在爬那个坡度并不陡的山坡时,我会突然对自己无意义的生活感觉极度荒谬,瞬间失去信心,眼泪涌出,脚下也没了力量。是的,我是来陪读的。但是来读书的这个孩子,她却大部分时间在睡觉,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坚持的意义何在?也有很多时候,我坐在公园角落的长椅上,默默流泪,独自伤神。渐渐地,我却发现,我能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竟然听不到周围广场舞和麦西来甫的音乐声了。这段日子过去。才能知道,这种大段时间的情绪浸泡,竟然可以滋养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在孤独中,我的专注能力明显提升。有时候运动过后,会有令人愉悦的短暂兴奋。我会借着这股动力,欢快地回家买菜做饭,维持着基本的生活节奏。做好饭,喊女儿一遍、两边、三遍之后,我渐渐习惯了她的不作应答,或答而不起,大部分时间就是一个人吃饭。吃完饭,我一般不会马上收拾,总是希望女儿能尽快起来吃上热饭,但这种期望总是会落空。我就常躺在沙发上,看着日影渐斜,暮色四合,饭渐渐地变凉,变成油腻又难看的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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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孤独与恐惧,我跌入谷底一个月

我会回顾自己前50年的生活,平平淡淡,没有什么物质积蓄,也没有什么值得书写的精彩故事。距离领退休金还有五年时间,我赖以维持生计的团购也已走向末路,我靠什么去支撑现在的这种生活?亲人的支持,老公的勉力,似乎可以维持现状。但是我可以接受吗?我可以接受自己变成一个经济上需要仰赖别人的寄生虫吗?学习了那么多年心理学,也已经成为了咨询师、陪伴者,但稀疏的单量,并不能带来稳定可靠的收入。50岁的年纪,在异地的就业市场,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敏感的个性,无力的四肢,让我没有信心开启这个新的领域。原来,我竟渐渐的变成了一个没有人需要、没有什么价值的寄生虫了,而且将越来越衰老无力,越来越无用……

巨大的失落、恐惧和屈辱感,让我感觉像溺水般呼吸困难。我试着去向亲人说,去跟朋友说。安慰的止痛作用过去,我依旧会陷入长久的孤独、恐惧和愤怒、无力中。我试过喝酒解愁。和老公在视频两端,准备一样小菜,一人一罐啤酒,隔着屏幕碰杯,喝下、头晕、睡着…第二天醒来,会头疼难受,我便不吃不喝,顺势躺上半天、甚至一天,想象屋里又多了一个"半死人",心里的无奈和荒凉,像野草般疯狂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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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个孤独的男孩在视频中说,他很小就能从母亲骑自行车,用力蹬车的速度和母亲的呼吸里,感受到母亲情绪的变化。当我做早饭时不再听诗歌,当我炒菜时不再唱歌,当我洗碗时,把碗用力扔进碗池,压抑哭声时……我相信,空气里忧伤和愤怒的震动频率,女儿肯定能感觉到。但她一直在睡着,似乎没有听到,或者装作没听到?起床上厕所时,也是冷漠一瞥,绝不会过问一句。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做着一件件失败的事情,额头似乎嵌入了一个越来越深入骨髓的失败标签,而今后,我还将滑向更深的失败的命运。

远离家乡几千公里,我没有办法跟父母诉苦,没有办法拉住老公的手撒娇,也没有朋友可以把酒诉衷肠,我只有任自己深深坠入这种恐惧的谷底,和孤独面对面对视。在这间了无声息的屋子里,我感觉,那个存在了几十年的自我,在迅速地衰老、萎缩,静静的消失、溶解,化成烟,化成灰。行将死亡的恐惧将我㨦住,我拼命打起精神,继续看书、听歌,收拾房子,买菜、取快递。我总是想逃走,想打破这窒息的包围圈。种种尝试过后,我渐渐变得无力,我不相信有一种力量可以和这种巨大的孤独和无力感抗衡。我开始删通讯录,相识几十年的发小,认识20年的朋友,长长短短交往过的客户,焦虑时拼命发语音文字的群友……我都删掉了。我在社群也不再活跃,我也不再去做什么自我成长、陪伴孩子复学成功的经历分享。

世界更安静,更清净,但却更孤独、更可怕了。有时,还是会习惯性自我攻击:你怎么这么不稳定?这么冷漠,能量这么低,这样子不好吧?你不能这样呀。可是我试过了,我没有办法从这个状态里出来。除了躺在谷底,我没有其他选择。这种低谷状态持续了大约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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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爱及时拽住,我从滑落中止步,回到人间

而现在,我是靠什么走出这个状态的呢?我第一个要感恩的是自然。自然的疗愈力量非常惊人,我们每天都承蒙着它的恩泽,却未必能意识到。我曾经在极度苦闷时,自然就走到了海边。离小区十几分钟的步行距离,左手边有一个海滨浴场,右手边有一个滨海公园。大海肯定是人类的母亲,靠近它很快就会被疗愈,体验过就知道。不管是坐在沙滩上静听潮汐,看海鸥翔集,还是在夜晚观看舰船上的灯火,听青年孤独的吟唱。有大海的陪伴,只需两小时,我便可以从消沉走向平静,渐渐达至喜悦。而小区跟前的体育公园,春天时,樱花如海的浪漫,玉兰硕大的优雅,都在深深治愈着我。

对了,六月份,大连本地特产的大樱桃上市,大个又新鲜的甘甜,是自然最醇厚的馈赠,舌尖的感动,让人对生活生出深切的留恋。另外的治愈因素,可能是回家、回归"正常"生活的渴望吧。爸妈已至暮年,所念无非儿女平安。八十有余的老爸依然坚持每天步行上万步。去年,做过腰椎手术的老母亲,每天也在坚持做康复运动,我必须好好坚持到回去。独自支撑着家庭经济重任的老公,经常加班加点,却从不言苦,交谈间传递的都是快乐和阳光,自己简单度日,却把钱大都打给了我和女儿。我还要回去和他携手,享受我幸福的晚年生活。为了帮助我们度过这个艰难时期,大姑姐一家一直在资助我们,其他兄弟姐妹也都在尽力帮助着我们……

刚开始创业的外甥,甚至向同岁的女儿承诺:我以后会非常有钱,你跟我混就好。还有许许多多的爱,各种各样的深度关系,都在拉着我,不向极端的阴暗角落滑得更深。在情绪极端滑向危险边缘,身体会启动自我保护机制,睡眠是一种,做梦是更厉害的一种。我曾经给伙伴们讲述过自己连续三晚做的梦。非常奇怪,它们能在醒后被我精确记起,每一个梦,似乎都是人生一段重要旅程的回顾,夹着旧时伤痛,扑面而来,似乎在等待被和解。我讲着,任那些阴暗沉淀的情绪,从梦境到现实一次次被看见、被理解,在伙伴们温暖的陪伴中,我也被一点点治愈着。所以,即使活得像行尸走肉,每天也只能维持简单的一日两餐,甚至一餐,我还是渐渐的度过了那个极度低落的时期。我渐渐回归了社群,开始跟伙伴们聊这段时间的感受和收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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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平的这半年,我接纳了自己,也理解了女儿

最初,提起这段经历,像一段沉痛的教训,一个玷污了我修行成绩单的污点,我有些羞于提起,很想一带而过。但渐渐的,我看到了它不一样的价值。在这段不长但也不短的躺平时间里,我突然深深理解了女儿,并进而感谢她这种不自觉却神性的引领。原来人真的有许多有心无力、只能躺倒的时刻。躺平、能量低,并不是什么坏事情,它减少了无谓的消耗,让人更能集中精力干自己真正想干的事。从低谷状态出来之后,困扰我许多年的一些思想节点竟然神奇打通。整合阴暗面,使自己成为一个更完整真实的人,而不是一个更优秀完美的人,这一直以来是我修行的目标,却一直很难精进,这段低谷状态,却让我向它悄然接近。冷漠的我,不稳定的我,无力的我,恐惧的我,低能量的我…它们都不是坏的,都不是该摒弃的我,它们都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全然接纳。我可以更深入的接纳自己了,我变得更放松了,我变得更真实了。

女七据说是一个成长节奏。就是说,女人每七年会有一个巨变,更新成一个全新的人。去年49岁陪读的我,在情绪的深渊里沐浴激战,趟过来,已到新的彼岸,终于明白什么叫知天命。我不需要非保持什么状态,我也不需要那么努力拼命,我本身已经具备了成为自己非常丰足的一切。我只需要随心而动,就可以很好的做好自己、成就一切。我是一个拥有人类一切优点和一切缺点的人,其他人也一样。我不需要看轻任何人,我也不需要仰视任何人。其他人对我也一样。我还会跌入各种负面情绪,还会对自己有各种猛烈又偏激的评价。但是,那第三只觉察的眼终于被擦亮,让我可以不再为其困扰了。安心处即故乡。这就是,我现在回到哈密能够更好入睡的一个主要原因吧。当我允许自己成为自己,成为真实的自己。我看到的其他人也都是完整而又真实的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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厘清情绪边界,是我学会的重要一课

在躺平的那些日子里,女儿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的学习,安排自己的人生。她参加了英语四级考试。在期末考试后,联系好了下学期补考的各种事宜,她还计划好了毕业后不卷学历直接工作。她的人生她做主,她的节奏她把握。我为她的未来所做的种种担心,是我积累数几十年的恐惧做出的下意识投射。当我收回这些投射,我更轻松了,她也更有力量了。这几个月里。女儿的稳定躺平,曾经是刺激我的开关。几个月过后,我才意识到,女儿已经蜕变成一个有力量有把控感丶不为焦虑控制的全新的人,我终于用新的角度看见了她的成长!她也像一面光滑的镜子,让我看清了自己:我自以为的相互关心,其实是相互干扰,干涉边界。她不来干扰我处理自己的情绪,她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着自己的焦虑。

我们各自为各自的情绪负责,各自为各自的人生负责。厘清边界这一课,女儿给我上得太深刻!她用看似决绝冷漠的方式,和我们原生家庭做着解绑的工作,这不正是我们期待的吗?和亲人关系过度紧密,相互纠缠。这是我们这一辈父母产生心理问题的根源。而她,用自己的姿态给出了解决方案。她不言不语的躺着。不回应,不理睬,让我完全跌入情绪里,在四顾无援的绝境中,只能独自全力直面,反而突破了情绪的桎梏。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视负面情绪为敌人。这对我的成长,将是里程碑式的跨越。这可能是孩子的自救本能。但也可能,是孩子独有的智慧和爱的表达。再一次,我在心里里紧紧拥抱女儿,感恩她带给我新的人生课题,让我实现了新的突破!和自己、和女儿关系的突破,让我更有信心更好地启程,去开启新的人生。

每个人都拥有成为自己的一切,本质具足,无需外求。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要用敬畏心去面对一切生命。曾经,女儿复学第一学期,我拼力抵挡住女儿汹涌的情绪浪潮,不断跌倒又站起,一学期过去,我自以为已经取得了非常巨大的进步。没想到这一学期,女儿剧烈的状态反复,把我拉入似乎万劫不复的情绪漩涡,几乎遭遇灭顶之灾。但等我重新站起,却惊喜发现,人间已是新的盛夏,万千景象热烈异常,我心喜悦又平静。虽然我依然不欢迎痛苦的不请自来,但这次低谷中的爬坡经历,让我开始珍视每一次痛苦的来临,因为它们都是我成长的契机。当一个人如今拥有了觉察和转化这个锐利武器之后,又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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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每个人的体质和病症都不太一样,因此,文章中的治疗方式,仅做参考